第4章 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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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常殷一身游鳞窄袖玄衣坐于夜色下。
青玉酒盏被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末了,他一仰头,喝完杯中的酒。
一双凤眸清冽如霜,竟丝毫不为邵阳的话所动。
邵阳见状,无奈地撇了撇嘴。
“知道知道,你洁身自好,就差马上遁入空门行了吧?”
他止住嘴上花花的毛病,低声和谢常殷继续谈正事,错过了方才惊鸿一面的美人,就落座于他们左侧的屏风后。
有“第一酒楼”名号的鸿熙楼临水而立,此时早已座无虚席。鸿熙楼的三楼乃是为“雅客”而设,每席以精致的屏风为界,划分出一个个小空间。
如此,客人用膳时不仅能欣赏中央乐伎袅袅的琴音,稍一歪头,还能将夜色下的湖景尽收眼底。
当然,花销上也比一二楼格外贵些。
但此时的江舒左瞧右瞧,满意简直要从双眸中溢出。
一颗金豆子打赏给带路的小二,她落座后,开口问:“有何推荐的菜肴?”
小二捏着金豆子,立刻咧开嘴角,忙不迭热情地开口:“姑娘这可问对人了。”
紧接着,十几个菜名从他口中抑扬顿挫的报出,期间夹杂着对菜肴的简短介绍。
因身体病弱,江舒连年喝着汤药,平日里饮食非常清淡,有着无数的忌口,哪能随心所欲地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此刻听着小二抑扬顿挫地报了十几个菜名,紧接着介绍菜色口味。
她口舌生津,只觉自己饥肠辘辘。
“那就点香椒鱼头、土步辣羹、麻辣乳瓜片”
她的嗓音不似平常少女般清脆,而是微微沙哑,咬字又软,尾音像有根羽毛在心上撩了一下,念起菜名来都颇有韵味。
江舒也不看价格,随着性子一口气点了八道辣菜,又要了凉水荔枝膏几样甜口的,才堪堪止住。
“尽快上菜吧。”
“好嘞。”
小二利落道,飞速转身下楼。
崔嬷嬷将从公主府带出的冰鉴放到离江舒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些忧心地低声劝,“郡主,您这身体不能吃辣呀。”
江舒弯弯眼,笑得狡黠:“我许久不曾见过这么热闹的酒楼了,心里面念得很,就尝一口。”
“嬷嬷,在府外记得叫我小姐。”
崔嬷嬷给江舒打着扇,叹口气:“是,小姐。”
接着,都安安静静的等菜上齐。
一屏风之隔的谢常殷与邵阳谈完正事,正准备起身离开,突然听到隔壁茶水扣翻在的脆响。
他们齐齐下意识望去。
主座的少女一声低呼,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与间隙,隐约可见她娇柔的身姿与下人们慌慌张张的身影。
下一秒,嬷嬷严厉的呵斥响起,夹杂着微弱的求饶磕头声,引来三楼不少人侧目。
“滚烫的茶水也敢端上来,仔细你的皮!”
谢常殷与邵阳对视片刻。
他又坐了回去,掩去不自觉微颤的左手。
就在方才,听到茶水落地的同时。
自己明明毫发无损的左手,一瞬间也如同被开水滚过,皮开肉绽的疼。
谢常殷知道是自己的怪病又一次发作了。
自他幼时起,身体各处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的疼痛,却没有伤口,请的各路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
近来发病越来越频繁,而这一次
他眼神一暗,定定地望向屏风后的少女的侧脸。
与她有关么。
邵阳也认出了方才自己一见倾心的美人,正心疼着美人娇嫩的手被茶水烫伤,转头忽而看见谢常殷望着美人不善的表情,思索片刻,跟着坐了下来。
另一侧,则是一片兵荒马乱。
江舒抬起被烫得发红的手,左瞧右瞧,眉梢间浮现出一丝疑惑。
起初被滚茶泼到,还有一丝丝火辣的痛感,过了一会儿,除了白皙的皮肤有被烫伤的红痕,竟没有其他感觉。
江舒试探地按了按。
咦,还是没有感觉。
难不成,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开始丧失五感了?
“好了,下去吧。”江舒隐下心底的奇怪,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酒楼侍者说道。
崔嬷嬷忍不住道:“小姐,你的手”
江舒不以为意地晃晃手:“没事,我的手不是很严重。”
崔嬷嬷哪里肯依,江舒这个瓷娃娃摔了碰了一点点,她便如惊弓之鸟。
江舒一双美目凝在檀木桌的菜肴上,转头看出崔嬷嬷又大有带她回府的意向,软声道:“好啦,我是真的没事。要是嬷嬷实在担心,那替我去取药膏,我便在这继续用膳。”
手都烫红了,怎么会没事?
但崔嬷嬷深知郡主不是个会忍疼的人,此刻轻松的表情,也不是装出来的。
崔嬷嬷嘴唇嗫嚅三四次,最终妥协道:“那老奴回去取药,小姐若用完膳便在此地等候片刻。”
江舒是真的不担心,她点点头,一脸期待:“嬷嬷快去快回。”
待目送崔嬷嬷离去,江舒看着满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品,纤手挑起玉筷,准备夹一块鱼肉。
恰巧,红豆进来禀报,脸上带着怒火。
“小姐,柳源清在外面求见。”
一瞬间,江舒手微顿。
眼前闪过柳源清和江芸两个人的脸,她眼睫微颤,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外面徘徊的一位男子,江舒放下筷子,淡声道:“他来做什么,让他走。”
大好的心情此时已被破坏殆尽。
红豆应声,便愤愤出去了。
屏风外,两人低低的交谈声模糊不清,紧接着,就看到高个男子想推开把守的侍卫,却被推了个趔趄。
几人的动静让楼下的食客都抬头看了上去。
红豆声音拔高:“柳公子请自重,你与我家主子婚约已退,如今还来纠缠,忒不要脸!”
大庭广众之下,尚书二公子的面子何时被奴婢这么下过?
柳源清的声音也骤然抬高,“你!我”,停顿几次,他又低下来,透露着哀求。
“让我见郡主一面,就一面。”
虽隔着屏风,江舒却已经能够想象到他脸上急切又懊悔的表情,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她看着红豆又进来,道:“小姐,柳公子非要见你一面,赶都赶不走。”
江舒叹口气,昔日清冷的翩翩君子,如今竟然变成这般死缠烂打的模样,只是业已退婚,有何非见不可的理由?
他想见。
她还不想看见他呢。
江舒刚要开口让侍卫赶人。
却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户部尚书二公子,柳源清?”
江舒给红豆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出去看看。
屏风外又多出两位陌生男子的身影,他们与柳源清交谈几句后,不多时,柳源清竟然灰溜溜地走了。
江舒听到红豆回来禀报,惊讶的同时,又轻轻松口气。
红豆脸上带笑,说道:“二位公子在外面求见呢。”
二位?
对于替自己解围的人,江舒颇有些好奇,温声道:“请两位公子进来吧。”
说罢,她抬头一瞧。
为首缓步而来的公子一袭紫衣坠云纹玉佩,面容温和俊朗,气质颇为不俗。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玄衣男子。
月色映在玄衣男子凌厉的侧脸上,散发着莹莹冰凉的寒光,如同一把开了锋的宝剑。
剑眉凤目,薄唇殷红。
江舒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呆了两秒,却恰巧被他幽深的双眸捕捉到。
一对视,她面容热意上涌,宛如被烫到一般,慌忙侧头偏开眼。
掩饰性的,江舒起身,低头盈盈朝邵阳与谢常殷相拜,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多谢二位方才替我解围。”
邵阳微微弯腰回了一礼,开口:“邵某与朋友在姑娘隔壁用膳,恰巧听闻姑娘方才烫了手,又遇人纠缠,这才出言相助。”
“小事一桩,姑娘无需挂齿。”
江舒抿唇朝他一笑,娇柔如新绽开的芙蓉花。
邵阳呆在了原地。
灯下看美人,远比惊鸿一瞥更令人惊心动魄。
邵阳上前一步,掏出从谢常殷那里顺来的药,“这也是一点心意,希望姑娘的手赶快好起来。”
不经他提起,江舒差点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有伤,她下意识摸了摸烫出的红印,可依旧没有什么感觉。
跟在邵阳身后的谢常殷,已经看到她左手的红痕,蹙了蹙眉,然后便觉左手被碾压般,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只是,这“殷勤”未免献得也太贴心了,江舒有些无措,下意识转头看向红豆。
红豆指了指窗外的月亮,江舒恍然大悟。
七夕。
能出入鸿熙楼三楼的人,非富即贵。
江舒虽未见过他们两人,但观邵公子与玄衣公子,浑身衣物配饰,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更别提能几句话就将柳源清打发走。
多半出身世家,又或者地位尊贵。
她虽不怕他们,但她刚刚退婚,一时间江舒也不想惹麻烦上身,更不想惹出一些闲言碎语。
思及此,她收了笑,淡淡开口:“多谢公子费心,我家侍从已去取药,就不劳烦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
“伤药自是越早涂越好,若是晚了一步,留下疤痕,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谢常殷甫一开口,将江舒和邵阳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江舒听出他是方才为自己解围的男子,心中感叹,不仅人生得俊美无俦,连声音都如此好听。
而邵阳则是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眼里满是讶异,打量这谢常殷。
向来冷心冷情、不沉迷于美色的摄政王,竟会关心一个小小女子的手伤。
——事实上,当谢常殷出声将柳源清“请走”时,他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何时见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管过这样的闲事?
更令他瞠目的一件事发生了。
谢常殷上前几步,从邵阳的手里拿起伤药,走到江舒身边,将装药的匣子放在她眼前,又总不能强迫地抓起她的手,给她涂药。
他淡淡凝视着江舒,却劝道:
“你那侍从不知何时才能取回药,不如先用着这个。”
谢常殷的语气略微僵硬,隐隐含了丝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他从未用这种温和的语气与女子说过话。
或者说,从未用这种语气与任何人说过话。
江舒看着他认真的俊脸,竟然被晃了晃神,鬼使神差地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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