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子弹壳坦克模型

　　1  

　　在那个网购还没有盛行、购物商场也尚且没有遍地开花的时代里，每到周末，步行街总是一个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

　　幸福的一家几口，热恋中的情侣，三五成群的好友让这个最繁华的地方充满了欢声笑语，也让城市里的人们得以洗去一周的学习工作带来的疲惫。

　　当许多年以后，人们一边对着冰冷的屏幕在网络上乐此不疲的购物的时候，不知是否会想起那个承载了一代人记忆的城市步行街正在日渐冷清。

　　当然，03年以前的步行街仍然是每个城市最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地方。

　　2

　　秦浩瀚走进一家体育用品店，在回家之前他得买一个护腕用来遮住胳膊上的牙印，他原先是不爱在打篮球的时候戴这些东西的，特别是在夏天，不仅闷热而且还是有一种束缚感，只是现在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他也不得不试着忍受了。

　　一付完钱他就拆了包装把护腕往胳膊上扯，店里的导购看的目瞪口呆。

　　“先，先生，那个是护腕，是戴在手腕上的。”一个导购员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提醒到。

　　“我知道，我就是要戴在胳膊上。”秦浩瀚皱着眉头，全神贯注于扯到手肘处的护腕，一边用力还一边咬牙切齿的念道：我手臂什么时候这么粗了。

　　费了好大一阵力气，秦浩瀚才把护腕扯到了胳膊上，但只要他一用力，肌肉稍微鼓起来些，那可怜的护腕就好像马上要裂开一样，更要命的是，他感觉手臂要被勒断了，”不行，不行，要真这样带一天，手就得废了。”他这样念着，一把把护腕扯了下来，喘着气对导购员说道：”姐姐，我还是买个大号的护臂吧，要最大的，超薄的，透气的那种。“

　　导购员看着秦浩瀚的样子忍俊不禁，秦浩瀚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既傻的有趣又傻的可爱。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秦浩瀚已经是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又把长长的护臂往手上一戴，弄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他还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你看那个人，真是个傻大个，大热天的带个那么长的袖子在手上，明明热成那样了，说完还低声笑了许久。

　　秦浩瀚暗暗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的啊！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3

　　一打开门，秦浩瀚就快速的将脚上的鞋子甩掉，朝房间跑去，但很不巧的是，林喻正好从厨房里洗完水果出来。

　　两人撞到了一起，林喻自然被撞的不轻，果盘也被打翻在地上，”哎哟。“林喻扶着腰子说道：”这急急忙忙的是干什么？妈这是要被你撞散架了。“

　　秦浩瀚连忙上去扶林喻，林喻一斜眼就看见了他手上的护臂，“我说你这孩子，大热天的戴着这么长的袖子干个啥？”

　　”没，没什么。“秦浩瀚说到，但林喻早就知道儿子不爱戴护具。

　　林喻怀疑的朝着秦浩瀚走了一圈，”你小子，肯定有问题。“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扯护臂。

　　秦浩瀚往后退了一步，”妈。“

　　”你少来！你是要妈帮你取还是你自己乖乖取下来？还有那个手表，你戴那么上面干什么？还箍的那么紧，你也不怕血液不流通，回头把手给箍坏了。“林喻嚷嚷着。

　　秦浩瀚知道瞒不了了，只好慢吞吞的把手上的护臂手表都摘了下来，两个牙齿印十分显眼，胳膊上的那个还在渗血，混着汗水，浑浊不堪。

　　”哎呀，秦辉，你快来看，你看我们儿子，这是被谁咬的啊？哎呀，这也太狠了吧，那是往死里咬啊，“林喻拉着秦浩瀚坐到沙发上，“秦辉，你还不拿医药箱过来，不行！咬这么厉害得去打破伤风才行！”

　　秦辉走出书房，看到儿子伤口的时候虽然没像林喻一样那么大的反应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浩浩，你跟妈说，这是不是陆洋那小兔崽子咬的？妈回头找那易舒予理论去。“林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到。

　　”不是啦，是，”秦浩瀚想了会说道：“是我和别人打架打的！“但这说辞连他自己都不信，那两个牙印太明显了。

　　”你还学会跟妈撒谎了？你是跟狗打的架？用咬的？“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陆洋，这事你就别管了。“听到母亲这样说小家伙，秦浩瀚有些不开心了。

　　”怎么？妈还说错了不是？不行！妈得带你去打破伤风，不不不，得打狂犬疫苗才对！“林喻放下棉签，认真的说到。

　　这时秦辉开口道：”上完药来书房。“

　　”好。“秦浩瀚应了一声，他也正好想要了解陆海叔叔的死和那个坦克模型的事。

　　4

　　书房里，秦辉坐在台灯下，见儿子进来了，他放下报纸，缓慢而又严厉的说道：”如果你知道你陆海叔叔为爸爸做了什么，你就会觉得无论洋洋对你做了什么，你都没有资格去怪罪他。“

　　秦浩瀚脸色凝重的坐到了椅子上，”爸，我想知道陆叔叔的事情。“

　　秦辉站起身来在房间的黑暗处来回踱步了一阵才又坐回椅子上，此时的他感到焦躁不安。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件回忆起来会让他感到害怕的事情，那种害怕不单单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

　　秦浩瀚看在眼里，他从未见过身为军人的父亲有这样的反应。父亲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感，是恐惧？是悲伤？是无畏？

　　“我和陆海是多年的战友，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士兵，”秦辉艰难的挪动嘴唇，每说一句都要短暂的停一下，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悲伤的情绪占领，他不愿让代表软弱的眼泪夺眶而出，“十二年前，我和陆海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前去抓捕一伙活跃在中缅边境的特大贩毒集团，我们在与毒贩周旋的时候被引入了高黎贡山的深处，那种地方哪里都是路，哪里又都不是路，地形错综复杂，密林丛生。我们既要避免自然的危险又要随时准备与毒贩们交火，失去与外面指挥处联系的我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乱窜，战友们一个个倒下，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没有支援的部队吗？”秦浩瀚忍不住打断父亲，问到。

　　“没有。”秦辉仰起头靠在椅背上，那是多么残酷冰冷的两个字，他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当时在外面的部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一定是不能冒然进入的，否则只会徒增伤亡，所以只能靠我们自生自灭。”

　　秦浩瀚陷入了沉思，他能够理解外面的指挥处做出那样的决定，可这对于里面的人几乎就等于宣告了死亡，难以想象那种在深山险境里孤立无援的绝望，“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与毒贩遭遇了，海子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子弹，他死了，爸爸活下来了，当时进入的时候我们有一百来人，可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十人。”说到这，秦辉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死去的人固然不幸，但活着的人又何尝不要忍受思念故友的煎熬，何况那些人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何况陆海是他眼中心里最重要的人。

　　秦浩瀚睁大了眼睛，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原来小家伙的爸爸是为了救自己的爸爸才牺牲的！也就是说，如果当初小家伙的爸爸不挺身而出，这个时候没有爸爸的人就是自己了，“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却不自觉得叫了父亲一声。

　　秦辉咽了口口水，说道：”你陆叔叔常把拿破仑的那句名言挂在嘴边，他说他要当连长，要当团长，要当将军，还要当元帅，他也的确是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可为了救爸爸，他放下了这一切，爸爸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5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放秦浩瀚爱看的战争电视剧，但他从书房走出来却是一言不发，若换做平时，他早就兴冲冲的蹦到沙发上去了。

　　林喻关切的走上前来，“浩浩，怎么了？妈跟你说，妈明天还是要带你去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秦浩瀚少有的没有理会母亲，他忽然想起他的那个子弹壳坦克模型，也想起了这个模型的来历，父亲在送他这个模型的时候说过，这两个模型是一对，是父亲和陆叔叔说好亲手制作又相互赠送给对方的礼物，他手上这个是陆叔叔做的，而小家伙手上那个是父亲做的。

　　他绕开林喻，一股脑的跑到了仓库，在里面翻箱倒柜了许久才在他小时候的玩具箱里找到了那个模型。他将模型托在手上，他的这个虽然完整无缺但已经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失去了金属的光泽，而小家伙那个虽然缺了几个子弹壳但却被擦拭的锃亮。

　　他现在明白小家伙为什么那么看中子弹壳坦克模型了，或许，那个坦克模型是小家伙的爸爸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是小家伙最轻浅的念想。

　　  6

　　孤独的夜空下，躁热的城市里，清冷漆黑的房间内，陆洋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坦克模型安静的躺在他面前的被子上，在黑暗中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在他的心里牵引着对父亲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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