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杀破狼2（八）

洪文刚走到家门口时，还下意识地抚了抚领带。他希望它是平整而好看的，没有出任何差错。

        在车上时，洪文刚已经看完了关于他这个女儿的从小到大的大部分信息，字里行间里，他的女儿过得都非常不好。

        他甚至都很难相信，她居然活到了十六岁，还让自己遇到了她。

        走到玄关处，他偶然瞥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刚刚剪过的头发整齐而熨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使他显得有些严肃，但是也十分成熟稳重，西装笔挺，除了脸色有些黄以外，看上去都挺正常的。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了。

        穿过走廊，到达客厅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穿着黑色的卫衣，微微枯黄的头发扎成了高马尾，微微低头，正静静地盯着餐桌上的花纹发呆。

        听到脚步声，女孩抬起头来，一双充满野性与审视的目光向他砸来，起初是防备，可是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约莫三秒钟后，她出现了些许的震惊，最后又化为了平静。

        女孩的面上挑不出什么错了，平静中夹着些许冷漠，唯有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暴露她内心的不安忐忑。

        此时的她像极了丛林里独自生活的幼兽，在布满危机的世界里凶狠地苟且活着，稍微有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警惕好久，这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洪文刚扶了扶眼睛，走到餐桌旁，说道：“是……雾眠，对吗？”

        他也有些不安，心中却又隐隐带着一点期盼，这种紧张感在越靠近她时越明显，他手中还提着送给她的礼物——一条深蓝色的裙子，他庆幸自己没有买粉色，因为面前的女孩好像并不是会喜欢粉红色的小女孩。

        他一开口，女孩明显地抖了抖肩膀，她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下一个动作。

        气氛兴许有些尴尬，他没有敢让佣人直接告诉她自己是他的女儿，但是也旁敲侧击地给她透露了一些，别墅里的东西，茶几上的资料，应该都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久，他自然是相信这个女孩能明白一些的，如今看反应她怕是已经知道了，只是可能不太想面对她。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先买了一些。”洪文刚放轻了语气，将提着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随着的还有助理送上前的各种零食蛋糕。

        女孩还是没有动，她低着头，让洪文刚看不清她的脸。

        “你肯定饿了吧，抱歉，公司的事情有点多，想吃什么？”洪文刚没有在意她的冷漠，尽管自己的声音都已经有点颤抖了。

        这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逃避，没有苦情巴巴的哭泣哀伤，女孩安静地坐在那里，却又仿佛长满了尖刺。

        洪文刚不想逼得太紧，他放下东西转身刚刚想离开，却突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西装的衣角。

        洪文刚瞬间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到女孩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苍白的嘴唇颤抖地说道：“你是我爸爸对吗？”

        那双红通通的眸子，仿佛发狠的小兽物，恶恶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仿佛只要他说不是，小兽就要上前撕了他一样——虽然没有真的杀伤力。

        “嗯。”洪文刚开口回答道，声音却突然有点梗塞，他看着女孩渐渐通红的眸子，良久补充道一句：“抱歉，爸爸来晚了”

        他没有什么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孩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等待着女孩问他许多问题，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去留下她。

        可是女孩的反应依旧是出乎他的意料。

        雾眠慢慢抽回了手，她的泪水悬在眼眶内，却始终没有涌出来，她重新坐回端正，仿佛失态只是那几秒钟的事情。

        洪文刚慢慢蹲下，试探着用双手轻松抓住了女孩的双肩，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眸子再次重复道：“抱歉，爸爸是刚刚才知道你的存在的。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我是绝对不会把你扔在外面的”

        女孩长的不算跟他太像，顶多眉眼间有三四分的神韵，可是就是这偏偏三四分的神韵，让他觉得这个女孩像极了他。

        “我不强迫你现在就能接受我，但是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你愿意认识你一下你的爸爸吗？”洪文刚的语气很温柔，对待尖锐宛如没有驯化过的小兽般的女孩，他也有着充足的耐心。

        过了好久，兴许是他的诚恳与真挚打动了女孩，女孩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轻声说道：“我叫张雾眠”

        洪文刚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笑着说道：“我叫洪文刚也是你的父亲。”

        终于，女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那豆大的泪珠顺着女孩消瘦的脸颊滑落，从一开始地无声抽泣，到最后全面崩盘地哭泣，她仿佛在发泄自己遭遇的所有委屈与害怕，发泄着对洪文刚的所有埋怨与期盼。

        在那刻，洪文刚确乎是心疼了，面对生死那么多次，女孩都没有哭过，可是此刻，她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伸手去帮她擦脸颊上的泪珠，却又意外地被那脸颊皮囊下尖锐的骨头给刺激到了，她太瘦了，因为病症体弱，也因为过的不好。

        而当他的手碰到女孩的脸的那一刻，雾眠也下意识地躲避了——这是惯性，连雾眠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是原主的小小的抗拒，于是一时间洪文刚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好在他也没有责备或者难堪的意思，洪文刚抿嘴笑了笑，收回了手，喊人去准备今天的饭菜。

        只是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小心地用余光捕捉着雾眠的视线，偶尔她偷瞄的视线与他观察的视线对上，两人错过目光，都带着不安，却又夹杂着些许欣喜。

        洪文刚很难形容那种感受，她就像只伤痕累累的小野猫，比同岁的兽类提前进化出了尖牙利齿，故作出凶狠不好惹的样子，可是当她看向他时，那双如猫般的眸子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就像是灰白的荒原上，有一点点的光在慢慢照亮她的眼底。

        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悸，让他真的涌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来。

        当然，洪文刚也没有沉浸在找到女儿、并且目前看来能够被女儿认可的喜悦中。

        他同样是冷静的，充满慈爱的外表下也冷静地观察着她，观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掩盖在温情和谐之下。

        雾眠也在打量着这个便宜父亲，今天的他其实比雾眠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他帅气英俊了很多。

        他精心打理了头发，穿好了西装，虽然长期受心脏病的困扰，但年轻时的他还完全没有衰败到剧情里的境地，相反，他为了追求更好的身体素质，在医生与专家的指导下刻意锻炼了自己的身体，所以眼前的男人还是偏向强壮一点的，也正是他高大的身材才将西装衬得更加笔直好看。

        国字脸，一字眉，一双眸子像狼又像鹰，坚毅而又带着狠厉，鼻梁高挺，下颚线的线条极其刚毅好看，不同于奶油小生的白皙肌肤，洪文刚则是古铜色的肌肤，只是因为心脏病的原因看上去要偏黄一些。

        他不说话坐在主座，身体微微后倾，下巴上抬，整个人霸气又优雅，像极了德高望重的□□教父，又像极了古代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威武而俊气，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可能随时因为心脏病发作就死去的人。

        雾眠把这种原因归结于气场，三十多岁的洪文刚是不信命的，他自负而刚毅，对所有事情都掌握着牢牢的主导权，他自然是不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的，并且这个阶段他的身体显然情况不错，所以自然造就了洪文刚不可一世的傲气。

        这股劲儿，让他看上去状态很好。

        雾眠看着他，突然思维有些发散。

        像洪文刚这样的人，当他的女儿一定真的很幸福吧。

        爸爸英俊强壮，他既可以是杀伐果决的仲裁者，赚钱养家，也可以温柔地哄着女儿，把女儿放在心尖尖上，宠到无人敢惹的地步。

        哪怕母亲缺席了，这样的人生也很完美不是吗？

        雾眠胡乱想着，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尽管已经模糊了，尽管雾眠已经对那段记忆察觉不到痛了，却还是涌起了一股悲哀。

        洪文刚察觉到了女孩悄悄转变的情绪，他想要出言安抚，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都好。

        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女孩很像他，也正是因为像他，所以才会难以对话。

        “小眠，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斟酌了许久，洪文刚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他未察觉的温柔。

        “啊？”雾眠突然被唤回，下意识轻轻地唤了一声，随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可……可以……”

        “好。”洪文刚笑了，这次的笑容不加掩饰，甚至眼角都出现了细小的皱纹。

        雾眠微微一愣，他笑起来很好看，难得带着不羁无畏的少年气。

        不自觉，雾眠的脸颊微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洪文刚的女儿了，兴许，她真的能够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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