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结契成锁誓言消：1

薄云蘸着清淡的小米粥，双眼无神地盯着液晶屏幕6：00准时开播的早间新闻，西装革履的主播镜头切换到现场群众，义愤填膺地：“那一伙（哔——）喝醉了，闯入xx墓园，在好多坟头上蹦迪！把人家老祖宗的坟头踩踏得面目全非，更过分的是还企图挖人祖坟开棺！&（…………”

        她关掉电视，面无表情地抽出纸巾，把每早例行的起床气随着缓慢的擦嘴动作也一并抿走，轻飘飘地抛进垃圾桶。纪恭知道老板有起床气，喊人起床送完早餐就缩得不见鸟影。如果可以，她也十分想刨了昨晚入她梦拉她算账算到五点的张昤晞的坟。

        薄云坐在书桌前打开灯，将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鼻梁，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整个人的气息摇身一变，从懒散阴郁变得凌冽起来。

        一日之计在于七点准时上工。

        香火处下设五个科，分别是上供科、错供科、请供科、纳贡科、分供科。薄云作为香火处处长，周一到周五风雨无阻轮流审批五个科重要事项报备和汇总，周末则与地府其他部门混战扯皮。

        她今天接的客是请供科长谢花红。

        请供科长踩着秒针的点匆匆穿墙，她怀里捧了一摞似楼高如墙厚的文件，把她整个人遮得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被带得摇摇欲坠要倒不倒，“处长早上好，这是今天请供科的文件，红无常等会儿到。”

        薄云手上还掐着昨天拿到的资料，翻了一指厚，闻言眼皮重重一跳。她心情挣扎了一下，还是从她单薄的胳膊上接了过来，阴间飘渺无痕的东西接触到她活人的手指后开始进行从阴到阳的蜕变，转化成了纸质文件，手腕一时承重不及，脱手甩出去，砸在地面仿佛一声泼出去的怒吼。

        “你给老娘安分点！”红无常□□骑鬼，手臂往后一拽，重重地拴紧了鬼魂脖子上的狗链，来得风风火火，“惊扰了薄处长我要你好看！”

        自打新国成立以来，华夏大地人口超载，地府的金牌打手黑白无常分身乏术，因此地府自然筛选了红橙黄绿青蓝紫葫芦娃七色无常，男女均衡搭配，随时能发展混色下线。

        “他要不要好看我不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太好看。”薄云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背过身对那堆占地面积极广犹如违规建筑的文件视若无睹，“你小心触犯《鬼魂保护法》。”

        自从阎王铁了心要进行阴曹地府的现代化建设后，各项法律法规部门规章陆续出台，其中最重的包括《活人保护法》和《鬼魂保护法》，不仅保护人权，还保护鬼权。像红无常这种骑鬼举动被有心人看了去，完全可以向司罚检举辱鬼，一旦被裁决认定，轻则罚香火，重则管制拘役。

        红无常娴熟地从鬼上边翻身下来，“多谢薄处长提醒，但我不这样，也制不住这饿鬼，我这是属于‘合理范围’。”

        薄云不再多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扫了一眼，那鬼四肢着地，魂体通红，6级饿鬼，但放眼是整个方格马赛克的形状，应该是因为长得太令人接受无能，开启了独此对她一个活人公务员的马赛克保护系统。

        “啊嗷！&（……￥……”那饿鬼在地上咆哮不清。

        红无常当完镖师押送完了货，紧了紧那鬼脖子上的像狗绳一样的束魂绳，把它声给消了，歪歪斜斜倚着窗帘。谢花红快速翻工作笔录说道：“这个6级饿鬼是停处那边押过来要请供的，不符合《香火处请供规章》一年内无犯罪记录的要求。从停处的记录来看，该鬼上个月违规入活人梦，上周现形吓唬八字轻的小孩，请供不批，还要派遣劳改。但是……”

        薄云反正也被鬼吓不着，耐心地听着。谢花红虚虚地瞄了她一眼，脚尖飘远了三步：“但是停处那边押过来，还配了一份黑头文件，要香火处审核和评估对于6级及以上的饿鬼和厉鬼如果不予请供是否会造成危害以及造成多大危害后果，停处说，建议结合来处和鬼司的资料评估鬼的潜在危害性，这些文件也一并打包来了。”

        现在的阴曹地府分为黄泉三处、平江三处和鬼门四司，其中黄泉三处是来处、停处、归处；平江三处是香火处、外交处、后勤处；鬼门四司则是鬼司、法司、罚司、兵司。各司各处都免不了是与薄云互踢皮球的对象，然而停处这锅扣得也是过分了。

        鬼司将鬼主要分为饿鬼与厉鬼两大类，另将鬼根据魂体力量强弱和显现的颜色分为1-12级，数字越大等级越高力量越强。据说级别之间的强弱是依照指数爆炸的程度划分，黑白无常为10级，12级仅有阎王一座金光闪闪的鬼神。七个葫芦娃无常在7-8级之间，大部分鬼在1-5级，大部分鬼差也只是5-6级，停处一甩就把6级及以上的烫手山芋甩她这来了。

        尽管鬼的级别数量也遵从金字塔模式，级别越低在底部数量越多，级别越高的往上越稀少，但同样的，级别高的相对级别低的也更棘手。本来薄云当地府公务员这事就专业不对口，现在停处还想要她一个财务部门评估一只鬼会不会发疯，何止是离谱。她冷冷一笑：“停处这手算盘打得真响亮啊，如果不请供，出事了要香火处负责，如果怕出事，就要我们掏香火摆平。给我批复：停处那边不符合《香火处请供规章》的，全部拒之门外，不接受。该罚款的罚款该劳改的劳改。还有告诉张昤晞，停处的供给我调到最后发，让停处知道硬柿子好捏。”

        请供科长得到上司的庇护，激动地奋笔疾书，嗯嗯应承。地上那被饿念蚕食了神智的饿鬼仿佛听懂了，咆哮着挣脱了禁言，前肢立起，魂体上的红光暴涨璀璨又掺入相当分量的紫色。不料它被激得当场晋级，束魂狗绳因此松了一节，把红无常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说两句就升级，心理承受能力要不要这么差！”

        在薄云眼里，只是一团方格马赛克从红色变成了紫红色。然而见其真容者谢花红见状双手抱头撅起屁股紧紧贴在墙角，一朵自闭的蘑菇油然而生：“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薄云眼皮一掀，双眼皮拉出的长痕十分薄情，“很好，恐吓我的员工，一年内有犯罪记录不得请供改为三年不得请供，另外派遣劳改从原来的一个月增加到三个月。”

        身形还在膨胀的狼鬼身上扑通燃起言灵的幽蓝冥火，他魂体的颜色从紫红骤然掉色为浅红，哀哀恳切地趴在地上，伸出变形的利爪想扒拉她的裤腿求情：“薄大人，薄大人我错了，我只是太饿了……”

        红无常暗暗称奇，一句话让鬼升一级，一句话又让鬼掉两级，顺带还把失智的脑子也吓清了，真不愧是薄处长，玩的就是心跳，稳赚不赔呀！

        香火既是阴间通行的货币，也直接作为粮食令鬼能有饱腹感，去罪业、减执念，作用比之阳间金钱只重不轻。所以薄云任香火处处长以来，已经见惯各种手段撒泼耍赖索求香火的鬼了。

        “哪个饿鬼来我这里不说饿，下一个。”

        那鬼爪还差十厘米扒上她鞋子，红无常提溜行李箱一样把他提走了。薄云拿起水杯润了润嗓子降火，“对于停处那边，6级及以上不符合请供规章的鬼拒绝接收。请供还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

        请供科长从角落窜回来，眼睛还有一圈发红的可疑印记，她打了个哭嗝，几本工作备忘录以量子波动速读的形式哗啦啦翻过，“停处那边没了。归处那边有一个7级厉鬼，同时满足投胎和请供要求，所以归处申请香火处优先请供，还要消除执念，再进行投胎。”

        人死后化鬼，鬼分多种，常见为饿鬼与厉鬼。饿鬼为最稀松平常的类型，本念吸食香火，任何人任何死法都可能化饿鬼。厉鬼和饿鬼在归处的区别，就是身上是否缠绕执念，这份执念也使得厉鬼比饿鬼理智清醒得多，因此地府的公务员基本都是厉鬼。

        投胎通道好比一个执念清洁检测仪，饿鬼身上干干净净，自然就能通过检测进入投胎；而厉鬼在投胎通道检测仪下，就是十年八载没洗澡的人，身上被执念的“污垢”砌满，会被投胎通道红灯警告，不予通过。若要厉鬼投胎，要么请玄学界的僧道强行超度执念，要么借助香火沟通人间，化解其执念，进行他们称之为“洗澡”的过程，把魂体洗干净了，才能放进投胎通道。

        “满足请供规章？”

        “我审核过了，满足的。只是……那鬼不配合我们走流程。他闹着要见您。”

        “？”薄云的眉头掀得离家出走，“不见，我又不是明星开粉丝见面会。他不配合就打回归处，找外交处洗澡投胎。”

        “是这样的，我们先是查他的亲缘关系者请供，然后发现资料查不到，正要给他对接外交处找玄学界请供，他却不乐意了，非要见您，要请亲缘关系者的供。”

        请供科的请供分为两种，一是优先请其亲缘关系者请供，通过入梦的方式托梦喊活人上供，因为亲缘关系者有紧密的因果联系，上供的香火会与鬼捆绑更强，产生更好的效果；二是请玄学界人代为上供，是地府与玄学界的合作项目之一，虽然上供的香火比之亲缘关系者效果较弱，但胜在方便简洁，还可以以量补足。

        “为什么会查不到他的亲缘关系者的资料？”

        “呃，我们处没有存档，其他部门也没有，仔细问他，他除了说出生年月日姓名，其他闭口不提。”

        新出台的《鬼魂保护法》将鬼魂隐私一并纳入了保护范围。地府只负责记录鬼生，而人生死因种种是写在生死薄上的，作为鬼魂隐私一并保护了。所以对鬼人生的调查分为两种，一是根据权限级别和紧急程度审批调阅生死薄，二是直接问鬼授权，询问记录。

        这鬼隐私理念真好。

        薄云说，“那退回归处自己解决。”

        “然后他就走了绿色通道，进贡了十万香火，挂单了，指定您处理请亲缘关系者上供这件事。”

        薄云：“……”

        香火处的绿色通道是官方版的赏金墙，鬼提供一定数额的香火，指定仅限香火处对象进行处理，官方接单走快捷通道办理。有钱能使鬼推磨，香火处的绿色通道正好是十万起步，是官方敛财之道，挂单的钱全部充归国库，被指定处理则算作业绩年底清算。

        这还是薄云任职香火处处长半年来第一次收到绿色通道的指定申请。她为巨款折腰扶额，“十万香火都收了，拉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橙无常闻讯翩然而至，顶着橙色版永和豆浆商标的头发，和旁边的男鬼有说有笑。那男鬼用阴间特产的鬼胶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大背头，戴着盖过下半张脸的止咬器，身上深红发紫的鬼气化作一套红紫色的熨帖的西服，一双手腕由束魂绳化成的手铐扣在身前，做鬼都飘离地了还搭配了一套的锃光瓦亮的黑皮鞋，两脚间又拴一根铁链。

        绕是止咬器手铐脚链防范得如此严实，那男鬼还是有几分气度，拾掇得像要走第一届阴间时尚秀场，把橙无常衬得像村头巷尾拉客的洗剪吹小弟。薄云垂眼搓了搓指尖，这鬼上贡了十万香火，还是一副不缺钱的样子啊。

        归处果然是懂她的心思，送来了一台atm让她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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