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半奇闻孤山寺

天渐渐暗，风渐渐寒，杂草丛生的山林小道上只有慕白一行人穿林扫叶之声。两人一鼠背对着熹微日光而行，背影被拉得极长，像是离家之人最后的回望，也像是即将告别的曾经。

太阳依依不舍地收回最后一丝目光，月亮也攀上了山头。

慕白一行人在夜间赶路，微寒的春夜在爬山的人身上却凉爽得恰到好处。

“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了孤山寺了。”小松鼠坐在慕白肩头，用尾巴勾着慕白脖子，身上背着一个装着碎金的小布包。

“孤山寺里有多少秃……和尚?”想到身上还有小松鼠，慕白急忙改口，把到嘴边的秃瓢收了回去。他曾经被和尚坑过，以至于对和尚是一点好感也无。

“只有两个老和尚，不过南国大哥说那寺庙妖得很，所以我也没去过。”

“妖得很?”慕白挑眉道。能让修行千年的蛟龙说妖得很的寺庙可不多见。

“对，妖得很，就在南忘姐姐走之后的第二天，南国大哥就去找孤山寺的和尚的麻烦。可据南国大哥所说，他到那座孤山时尚且不觉山高。但当他想要御风飞上去时，那座山就突然变得高耸入云。南国大哥飞了数个时辰都飞不到顶，于是他便心生退意。但当他向下望去时，却看不到大地。南国大哥足足向下飞了三个时辰都没有看到大地。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突然听到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天在何处，地在何方，本是莲台无一物，何必嗔恼带怒来。”话音刚落，南国大哥就回到水云涧了，仿佛从未离开过。”

小松鼠顿了顿，继续道:“从那以后，南国大哥就经常向其它妖兄打听孤山寺的情报。据西面虎妖王所说，那寺庙里有两个僧人，但那并不是人，而是两尊被困在寺庙里的无上妖魔。每到夜里就化作原形，兴风作浪想要逃离寺庙。而东面的牛妖王说，那孤山除了草木外再无生灵，为何?因为被困在那寺庙里的两位魔僧饿了便要吃人吃妖，把整座孤山的生灵都吃完了。那寺庙里面，尸骸垒成了山，白骨砌成了地，只看一眼就要吓死妖。”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小松鼠看了慕白一眼，欲言又止。

“你说就是，我听着。”慕白笑着摸了摸小松鼠的头。

小松鼠将自己的头神探埋在尾巴里，这才瓮声瓮气道:“北面的狐家姐姐说，那、那寺庙里是两个、两个淫僧。”

说到淫僧时小松鼠顿了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聪明的鼠鼠很快换了一个词来表达。

“那两个花和尚每天晚上都和掳来的女子们花天酒地，到兴头上就化作原形，撞得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慕大哥，要不我们绕路吧。”小松鼠越说越怕，声音微微颤抖。

“这样啊。”慕白忍俊不禁，他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许幼临。

许幼临也是笑颜如老菊，“但去无妨。”

慕白拍了拍小松鼠，把南国送的宝甲穿在了小松鼠身上。

说来也怪，那宝甲甫一穿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小松鼠身上依然不着寸缕。

许幼临眯眼笑道:“倒是个好东西。”

“今夜我们便，明知山有虎！”慕白抖了抖肩，示意小松鼠接住话茬。

小松鼠鼓起腮帮子，鼓足勇气道:“偏向虎山行！”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慕白一行人就来到了孤山山脚。说它是孤山，倒也贴合实际，与周围连绵起伏的山脉不同，孤山周围是一小片盆地，孤山就在盆地上拔地而起，不与其它山脉接壤。

孤山之上，草木尤为茂盛，草可没人，树皆参天。

许幼临凭空飘浮，向山顶飘去。慕白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借着肉身之利，在乱草中开出一条道来，紧跟着许幼临的步伐。小松鼠坐在许幼临肩头，好奇地四下张望。

“这山上果真没有生灵。”慕白皱眉道。

许幼临点点头:“看来那些妖怪所言也并非全是胡诌。”

孤山没有路，且山势陡峭，慕白手脚并用向山顶行进。

就在他全神贯注赶路的时候，天地大变。孤山突然向天边飞去，被无形的漩涡扭曲吞噬，继而天地皆被吞入远处漩涡，只剩下茫茫白气。一尊白面千手的神人从漩涡里升起，神人只显化出白玉般的上半身，千手各掐红线。慕白在其身前如同蝼蚁。

慕白茫然四望，举目茫茫唯神人与云气耳，再不见孤山。

神人看向慕白，“因何而写命?”

慕白却愣在原地，全身被深渊般的恐惧所吞噬，仿佛自己命运已定，只是提线木偶。他奋力想张嘴说话，可身体只是颤抖，并不能开口。

“说话。”天道小人的声音响起。

慕白感到包裹着自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消散一空。那是来自全知全能的审视，那是慕白对命运既定、而沧海一粟无力反驳的恐惧。

慕白大口喘着粗气。

“因何而写命。”神人继续问道。

“为了钱。”慕白坦然道。

“汝缘何贪此身外之物?”

“因为我没有钱。”慕白说得直接。许多上位者有权有势，锦衣玉食，修行资源取之不尽。却反过来说下面的人功利心太重、杀心太重。

何不食肉糜?

“但行其道，何必贪财?”

慕白来了脾气，“没有钱，我这辈子都困在二境，百年而亡，死于卑贱。如何行道?道在何处?道在上位者手中！你等上位者，万物不缺，自然可以欣然求道。但我若是没有写命的差事，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说什么求道?”

“汝与天下，孰轻孰重?”神人换了一种问法。

“天下人对我的好，尚且不做到让我放弃生命。”慕白从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世上唯一能让他舍命的人已经死了，葬在青川一处小小的土地，草木常青。

“何不舍己为人?”

“人何不舍己为我?”慕白讥讽道。他向来讨厌扯着道德大旗绑架他人之人。哪怕，这个人是眼前的神人。

“人妖有别乎?”

“人妖之别，多在肉体，魂归教化。人不一定比妖善，妖也不一定恶于人。”

神人思索片刻，含笑低眉，“善。”

神人云气皆不见，慕白身前是一座寺庙，上书《困心观》。

一位老态龙钟、长眉长须的老僧正站在门前，慈眉善目地看着慕白。

“慕大哥你在看什么?”小松鼠奇怪道，慕白已经在寺门前一动不动愣了七八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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