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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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情窦
柳云婷将医案整理好,走出书房。
唐鳌等在外间门口。
学生们从柳云婷的身后鱼贯而出。
唐鳌喊住林木叶:“小六,你今天去哪个医馆?”
“还是去凌大夫和任大夫那里。”
“跟谁一起?还是老四吗?”
“嗯。怎么啦?”
“没事,问一下。今天晚上还出去玩吗?”
“不了。昨天晚上戏就唱完了。落了好几天的功课,今天晚上得早点回来整理笔记。”
唐鳌点头,道:“去吧。”
柳云婷牵着唐鳌的手边踱出书房大门,问道:“你有事?”
唐鳌笑道:“不是我有事。是她有事——雷先生昨天问起我她的婚嫁。他的大弟子孟启明最近常到山庄里来,看见小六了。”
柳云婷哂笑:“小六最恨这种事。你怎么会听雷老头的给他做媒?”
“不是做媒。小六在润州也没几个朋友,扁鹊镇青年俊才多,多些朋友也不错呀。”
“不是做媒老雷一上来就问婚嫁?她心里可警惕呢。万一生气起来,连我也兜不住。”
“诶……小六喜欢雷先生,说不定会喜欢他的得意门生。我听雷先生说小孟长得一表人才,你看着怎么样?”
“昨天咋一看,是挺好的。长得高高壮壮,白净和气,倒是小六喜欢的样子。只是年纪小了,小六不高兴。”
“是喜欢的样子就好。年纪没什么大不了。”
“不行,回头我去跟雷老头说说,叫小孟可小心些吧。”
“也好。小六面皮薄,咱们别太当正经事,她还好料理些。”
又走了一会儿,柳云婷忽然笑道:“指不定咱们都白操心。陆饮果还在山下呢。算了,随她去吧——你昨天和老雷没再说什么?唐二和唐八来闹一场是因为什么?”
“好像真的因为羊公子身上的那样东西。他们出了山庄,直接就回唐州了。昨天送来了请罪的帖子。”
“什么东西,值得得罪丹州羊氏和仙公山庄再加一个建州应氏。”
“丹州羊氏已是强弩之末,应氏么,是她自己要掺和进来。至于仙公山庄,反正都那么多梁子了,不差这一个。”
“那就这样了事了?”
唐鳌摇头:“扁鹊镇有大人物要来,穆先生吩咐说这件事先搁下。”
“什么人?”
“我听说,月牙谷的李谷主已经启程往扁鹊镇来了。这两三天就会到。”
“他敢来扁鹊镇?”
唐鳌微笑起来:“所以……穆先生大概想收拾收拾他。”
林木叶这天和平常一样忙。凌大夫和任大夫虽然年纪比她和冯大夫都小,从医的经验却十分丰富。他们又和气,对病人说话做事,跟穆师公的方式很像,对她和冯大夫又很有耐心。是以她们两人都乐意在凌任医馆多留一段时间。
来医馆里看病的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扁鹊镇本地的人,有个头疼脑热伤风受凉的小病,看个两三天就好;一种是在飞侠峰和扁鹊镇各种武场比试中受伤的人,这类人一般都是刀剑伤以及内伤,来势迅猛,送来时都是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处理;还有一种是从远近的州郡来的,都是沉疴难治,送到扁鹊镇来,有时通常需要几个医馆的大夫一起会诊才行。林木叶最喜欢旁听大夫们的会诊,其次是给小病痛的病人听脉抓药针灸,最后才是处理那些伤重的急诊。
这天医馆里没有需要会诊的病人,也没有急诊,她一直坐在那里,开了好几副治疗伤风的药单。初秋到了,冷热交感,得个小伤风的人很多。早晨巳正时分病人最多,只好一个接一个在医馆里排起队来。
这次轮到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满面红光,身强体壮,双眼如炬,看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还有些眼熟。
“哪里不舒服?”林木叶问。
“林大夫?你今天在这里值班吗?”小伙子开口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林木叶愣了愣:“你是……”她想起昨天好像见过他,在书房的外面,他在跟雷师叔祖讲话,雷师叔祖介绍说这个是他的大弟子,叫什么来着?
“师叔……?”她只好道。
其实扁鹊镇的师道规矩没那么严格。比如凌大夫和大夫,虽然辈分上是林冯两人的师叔,但是他们年纪反而比林冯两人小许多,所以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人都以林冯的平辈自居;柳云婷虽然是穆弦清的大弟子,实际上年纪小,不能在几个师弟面前拿大师姐的架子;凌任两人入门得晚,年纪小,柳云婷和他们实际上接触得少,私下也从来不以师弟师妹称呼,而是唤作大夫,以示尊敬。
这个小伙子是师叔祖的弟子,按辈分是她的师叔没错,但是年纪明显比她还要小一截,哪里好意思听她这么叫。
果然那个小伙子道:“不敢。山庄里的人都叫我小孟。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小孟就好。”
林木叶笑道:“忽然一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哪里不舒服?”
小孟道:“不是我,是我妹妹这些天闹肚子,我替她来拿一些药。”
“令妹几岁了?”
“二十岁。”
“腹泻几天?”
“没有腹泻……她就是肚子胀,吃不下东西。估计是这几天天气转凉了,有些着凉。”
“有几天了?”
“有……两三天了。”
“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了。”
林木叶想了想,道:“如果方便的话,还是让她自己过来看一下。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小心一些好。”
“啊?”小孟想了想,道:“那我只好下午带她过来。你下午还在吗?”
“嗯。下午医馆有开门的。她……不方便出门吗?”
“不会不会。”小孟站起来,道:“那,我下午再过来哈。”
林木叶看着他的眼睛,愣了愣,低头道:“好。”
到了午饭时分,医馆里的病人渐渐稀少。林木叶站在柜台前,医馆门口人影一闪,白果闪了进来。
“只有你一个人吗?”白果看着空空如也的医馆,有些意外。
“今天病人少,凌任冯三个人先去吃饭了。我在这儿值班。”
“哦。”白果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放回她身上。
她的眼睛又清又亮,脸部线条柔和,比在润州时气色好多了。
“怎么了?”林木叶看他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白果咳了一声,低头看着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些药单和账簿,账簿上压着一个算盘,她的左手放在算盘上。她的手很白,手指不胖不瘦,长短刚好。
“你……还没吃饭?”白果问。
“嗯。他们快回来了。我就去吃了。你呢?”林木叶低头算账。
“我也还没吃。要不一起去吃吧?”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三个人。
“陆公子。”冯大夫先跟他招呼,“你怎么来了?”
陆饮果笑打招呼道:“冯大夫。”又打量另外两人,道:“凌大夫,任大夫,好久不见。”
凌任两人看见陆饮果,却吃了一惊,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陆饮果道:“春天你们成亲的时候我没能前来祝贺,很是抱歉。贺礼你们收到了吗?”
任大夫道:“收到了。多谢……陆公子。”
陆饮果笑了笑:“我这几天一直在扁鹊镇里,也没有和你们打招呼,希望不要见怪。”
凌大夫道:“岂敢岂敢……您这次来是……?”
“我是来找林大夫的。”
林木叶算好账,收好算盘,道:“原来你们认识?”
凌大夫笑道:“我们也没想到原来你们认识。”
林木叶收好东西,两人出了医馆,仍旧坐马车。
“我怎么觉得我最近坐车的次数太频繁了些?每天要着马车上山下山,现在连吃个午饭也要坐着车去。”林木叶自嘲道。
白果道:“如果你喜欢,我们下次可以走路去。”
林木叶摇摇头,道:“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恰巧就一起吃个饭。”
“就是吃个饭?”
“嗯。”
林木叶觉得他今天很奇怪,似乎要求她做什么,但不好意思开口。她也不再问,等他终于觉得可以开口了自己说。等到饭吃完了,等到他么回到医馆,等到和凌任两人开口告辞,白果也没再说什么。
所以他究竟是找他来做什么的呢?
下午小孟果然带着他的妹妹来了。他的妹妹也长得挺好看,圆圆的脸,五官大方,骨骼匀称宽大,一看就是个身体底子很好的人
林木叶给她摸了很久的脉,中正平和,很健康,不像肠胃有问题。
“你哪里不舒服?”
“就是胃口不太好,吃不下饭。”
“会饿吗?”
“……会,饿得不厉害就是了。”
“会肚子胀吗?”
“……一点点。”
林木叶将她带到内室,摸着她的脾胃听脉,也觉得没有问题。
“今天早上和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
“吃了多少?”
“早上吃了两碗稀饭,中午吃了半碗饭半碗汤。”
“你平常的饭量是多少?”
“早上能吃两碗稀饭,中午晚上能吃一碗饭一碗汤。”
“别的地方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
林木叶觉得有些郁闷,试探道:“不然我先给你开些开胃的汤汁,你回去喝一喝,如果不好的话,再来看看?”
孟姑娘高兴地道:“那好。那就谢谢林大夫了。”她将衣服整理好,道:“我不喜欢吃药,您看看能不能少开几贴?”
“那就开一天的药量?”
“好的。”
林木叶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孟姑娘跟在她后面道:“林大夫,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润州人。”
“哦。我们家是艾州本地的。”
“哦。”林木叶坐下来开处方,问孟姑娘:“你几岁?”
“二十岁。”孟姑娘拉了拉边上小孟的衣角:“我比我哥少两岁。”
林木叶抬头看了她一样,又看了小孟一眼,顿时明白了。
低头继续写:“按规矩,我们都得问一句,希望你别多心,你确定自己没有身孕?”
孟姑娘道:“没有。我都还没有成亲呢。我们家等我哥先办了婚事才到我。他现在都还没有媳妇儿呢。”
林木叶低着头冷笑一声,把处方写完,只做不知,面上却冷了下去,说:“目前看来只是小事,你们去药柜拿药结账就可以了。”
孟氏兄妹拿了药,又特地来跟林木叶告辞才走。
一直到下班,林木叶的心情都很低落。她和冯大夫走出医馆的门。夕阳西下,她低着头。
冯大夫拉拉她:“那个是不是陆公子的车?”
林木叶抬头,红漆金线,是中午坐的那辆车。白果戴着幂篱跳下车,道:“一起去吃饭吧?”
冯大夫道:“我已经和他们两个约好晚上去看杂技。你晚上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就想早点回去。”
冯大夫道:“我们可能晚些时候才回去。不如你跟陆公子去吃饭,完了请他早点送你回去?”她看着陆饮果。
陆饮果道:“吃完饭我早点送你回去。”
林木叶点点头。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钻进车厢,“你不高兴?”
林木叶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林木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的脸好看吗?”
她有些恹恹地低下头,所以没有看见白果的表情。
白果真诚地道:“好看。”
林木叶又叹一口气,自语道:“我不喜欢我的脸长成这样子。我的声音没了,他们就图我的脸……”
“长得好看是好事。”
林木叶没有答话,闭着头,脑袋靠在车壁上。马车很颠簸,她的脑袋被磕了几下,然后忽然觉得有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
她睁开眼睛,看见白果那张精致的脸。
“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白果左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忽然有一簇火光在他的指尖亮起。再打个响指,又没了。然后再打,从食指到尾指依次亮起了火,再依次熄灭。
林木叶坐直了身子,奇道:“这是什么?”
白果嘻嘻笑道:“杂技。”说着左右手齐发,一个漂亮的火花在他掌中开放,然后熄灭。
“哇。”林木叶翻着他的手掌仔细观看,道:“你手上是不是安了什么机关?”
白果笑道:“只是一些粉末而已。杂技班们经常都这么干。”
林木叶没从他手掌上翻出什么东西,赞道:“真厉害。”
白果擦擦手,道:“你要想学,下次我教你?今天没带够东西。”
林木叶想了想,摇头道:“烧到手的话就白烧了。”
白果点头,换个话题:“——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
“饿不饿?”
“不太饿。”
“那我们去吃些新鲜好玩的。”
新鲜好玩的东西是鲈鱼切鲙。白果自己动手切的,鱼丝又白又嫩,沾着蒜泥豆汁酱料,就着芫荽等香菜,吃起来凉滑可口;蒸得清香流油的白米饭,加上小萝卜酱菜,大碎骨冬瓜汤,用白色、青金色的极薄的瓷碟瓷碗盛着。林木叶不知不觉多吃了半碗饭,回去的车上不自觉揉了揉肚子。
白果笑道:“不如车到山脚我们走上去吧?最慢也就一个半时辰。”
“走小路吗?”
“走马路。马路很宽,路边有灯,好走些。”
“我没走过。”
“我走过。”
到了山脚下车,车先到山庄,两人一人提着一个琉璃灯走在山道上。山道很宽很直,可以容三辆马车并行,两边间错着三五十步一个石灯亭,里面点着小油灯。道旁开阔处住着几户人家。
林木叶道:“难怪山门都要人守着,这么多灯,容易被人偷。”
白果笑了笑:“山庄每天都会派人添灯油,也就没有月光的晚上会点。下雨刮风的时候,也不好点灯。”
“你当初在山庄住了多久呀?”
“有大半年。”
“难怪你对山庄的事情这么清楚。”
“穆先生当时不止收留了我一个人。凌大夫和任大夫一起跟我住进去的。”
“啊?那你不是跟凌大夫他们很熟?”
“……怎么说呢,当年他们两个人才七八岁,还是两个孩童,我已经是少年。”
他们说着拐过一个大弯,白果带着她走了一段台阶小路。台阶挺陡,白果一手提着灯,一手作势护在林木叶的右手边。走过下路,回到大马路上,他接着说:“当年我们三个人一起住在山庄里,穆先生说要收弟子,收了他们两个,却不肯收我。我那时候心里挺难过,天天觉得很遗憾。后来才释怀一些。”
“我先生好像也是师公从小教的。”
“柳大夫原来是认作穆医仙的妹妹。后来才以师徒名分相称。我当年第一次听柳大夫喊穆医仙‘老男人’真是吓了一跳。”
林木叶想起他们师兄妹几个那天刚进仙公山庄的情景,深有同感,道:“我们那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人不是师公。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七八十岁胡子一把的老学究。”
“老学究?”白果哈哈笑了起来:“穆先生少年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就算真到了七八十岁,也不会是个胡子一把的老学究。你们难道之前连他的一点传闻也都没有听过吗?”
“嗐,先生以前最讨厌说起师公,我们也不好多问。平常没什么机会听这些江湖掌故。”
“也是。”
“对了,我一起觉得很奇怪。应雪姑娘喊武公子师兄,又喊你们师兄,可是你们好像不是同门?”
“应姑娘是建州应氏应掌门的千金。她母亲是我师伯的族妹,所以也将我们门中弟子称为师兄弟。武虞芳是应掌门的大弟子,才是她真的师兄。”
“哦。”
他们边说边走,走到山庄的阙门外时,林木叶已经微微流汗。山庄之外点着许多灯,她看见白果也流了不少汗。
“到了。”她将手里的琉璃灯还给白果,“这样走一走不会积食,挺好的。”
“嗯。”白果应了一声,又拿出手巾擦汗。
林木叶看着他,等了一会儿。白果竟有些慌张,看看别的地方,再看看她。她忍不住笑道:“你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来找我的?难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但又不好开口吗?”
白果笑笑,有点无奈,道:“没有。就是请你吃饭而已。”
林木叶道:“那我就进去了?”
“好。”
林木叶走回自己的小院,整理这几天落下的医案笔记,不知不觉已近午夜。她收拾洗漱,准备睡觉,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忘记的事情就得想起来,哪怕是不高兴的事情。
她边整理床铺边想,今天早上下了课下山,在凌任医馆,中午和白果吃饭,下午……下午那个小孟带着他的妹妹来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闷闷的。
所以不高兴的事情何必一定要想起来是哪件事情呢。她在心里暗暗叹道。
吹了灯躺下,想起小孟看她的眼神,又是一阵烦闷。
那是一直以来都让她很讨厌的眼神,痴迷得好像没有心智,无礼得好像只把她当成一只猎物,轻蔑,放肆。
一直以来都是。饭堂里听书的、街上卖包子的、医馆里看病的青年男人、中年男人乃至一些老不修的老男人们的眼光,走在路上那些窃窃私语暗暗嘀咕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眼光,乃至回到家里那些从小院外面刺进来的猎奇的、嘲笑的、感叹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从她变成一个有着一张美丽绝世的脸但四肢残疾的人的时候,她就绝望地知道再也无法摆脱这样的目光。但她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只有等。
等时间把这张脸变得衰老平庸的时候。
不然难道还能等到四肢健全的时候吗?
“……福寿有数,宽心养生……”
师公真是个温润的人,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柔和,带着慈悲的光芒。
还有一双眼睛总是那么清亮干净,水润得仿佛被春雨刚刚洗过的嫩叶、像春水清清流淌多的溪涧一样宁静、透亮。这也是她喜欢的眼睛。
但是这双眼睛也露出了那种眼神,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就是痴迷的、放肆的,她不会看错。
这是谁的眼神?
这是……白果的。
林木叶从床上惊坐而起。寂静的夜里,她听见了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热气从脑门一直往上冲。
白果失眠了。
这是极少才会有的事情。
从他送林木叶回仙公山庄后,一颗心总是飘飘然的。飘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已是七月下旬,到子夜时分,有点凉。
外面黑黢黢的。
白果不禁有点想念仙公山庄山道上的那些路灯……
——还有路灯下的那个人。
仙公山庄的山道并不难走,山庄内的阵法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凭他的轻功,只要没有碰见雷风鸣雷大总管,他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听雪院去看一眼,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对啊。
他起身,换了身劲装,也不骑马,提着轻功,从扁鹊镇往仙公山庄上跑。
夜原先很黑。
渐渐地,仙公山的东坡边挂出了一弯月亮。
林木叶擦了擦汗。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把窗棱的影子印在地上,挺好看。
她给自己倒了一口水。水是凉的,她只好用来润润唇。
她觉得自己挺荒谬。
但是梦里那个眼神一直浮现……那不是梦,那是真的。今天,就在凌任医馆,某一瞬间,白果真的用那种眼神看过她。
荒谬。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
她点上灯,想借着灯光让心神安宁一点。
但是思绪不受她控制的,她忽然想起了越来越多白果的那种眼神,在凌任医馆里,在马车里,在山庄前,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说话的时候……
为什么今天他一直脸红,一直流汗,一直看着她目光闪躲……
她心惊肉跳起来。
荒谬。
荒谬。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推开门,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想吹吹风。
东边有一轮弯弯的月亮。天上没有一点云,也没有什么风。但是在外面比在房间里要凉爽一些。
她站了片刻,心跳很快平复了。正准备回屋继续睡觉。就在低头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看见小院的楼下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劲装,衣服的下摆折在腰带上。身形很熟悉。
小院的廊下也是彻夜点灯,当然没有那么亮,靠近廊下的地方亮些,离得远的比较暗。人站在暗处自然不会被看到,那人慢慢踱步到明处,小楼不高,她居高临下,目力又好,很容易看见楼下的那个人。
她的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那人是白果。
荒谬。
荒谬。
荒谬。
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慌不择路地缩回自己的房里。
四下寂寂,萧瑟间仿佛听见隔壁房间别人的酣睡声。
林木叶蒙上被子小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当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空,院子里依旧和平常一样,半夜里发生的一切好像是梦一样。
但是她知道那不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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