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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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伤痛
白果将羹饭做好,煨在灶上的热水里。
天气热得有些不像话,他觉得今天晚上可以吃些绿豆汤降火。一切准备停当。他打了伞,锁了门,去医馆接林木叶。
医馆里挺忙,白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古大夫才看见他。
“白公子。你来接林账吗?”
白果点头:“是啊。”
古大夫道:“午后月牙谷的李谷主来见他,说有事相商,至今还没回来。”
白果愣了愣:“月牙谷的李谷主?”他不由想起早上来的那个白发老者,“李谷主从前与她相识吗?”
古大夫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从前医馆对账,只是见过几面。可能有些账目要处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
“林柜有说去哪里吗?”
古大夫摇摇头,道:“没有说,我以为很快就回来了。”
“走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吧。”
“他们神情怎么样?”
古大夫有些奇怪,想了想,道:“没怎么样啊……怎么啦?”
白果没有回答,又恐自己多虑,问:“唐公子和柳大夫刚才在吗?”
“不在。唐公子去东庄收账,先生一起去了。他们午饭后走的,没多久李谷主就来了。”
白果想了想,道:“我去附近找找他们,要是晚上还没回来,你跟唐公子说一声。”
古大夫道:“说什么呢?”
白果已经走出医馆了。
他走出医馆外的直街,拐到朱雀大街,径直往月牙会馆而去。月牙会馆高门大宅,门口有两个门房执事。
白果过去对门房招呼道:“我是柳氏医馆的弟子。李谷主今天请我们医馆的林大夫来会诊,已经大半天了还没回去。我们柳大夫派我来问问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门房打量他两眼,道:“小哥稍等下,我去问问。”进去打听了一会儿,出来道:“刚刚来的大夫里面,没有柳氏医馆的林大夫。下午也没有请外面的大夫。小哥怕是找错了,还是别的地方看看吧。”
白果道:“可是下午是李谷主亲自到我们医馆,亲自把林大夫接走了。烦请再问一问,就说柳氏医馆来找人。我们医馆与贵谷一向有生意往来,王神风、史彪各位总管也都是知道的。”
门房眼见谷主方才是被抬回来的,又听他报出了两个总管的名字,不敢怠慢,果然又进去通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带着一个腰带十围的大汉走出来。
白果见是史彪,心里放心一半,喊道:“史总管。”
史彪怔了怔,大吃一惊,道:“陆公子?”
陆饮果行礼,道:“史大哥,好久不见。”
史彪一边还礼,一边道:“你怎么在这儿?快快里面说话。”
陆饮果跟着他走进会馆,进了一间小客厅,分宾主坐。
史彪道:“我听传闻说你失踪了,丹州那边还瞒着消息。你没事吧?怎么会在润州?”
陆饮果道:“这事说来话长。只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柳氏医馆的林账,不知道你们有消息没有?”
史彪道:“她?你也认识她?我今天才见过她。她怎么了?”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刚才分别没多久。”
“在哪里见的?”
“润州城里的一家茶楼,叫‘钗头凤’。”
陆饮果道:“我听柳氏医馆的人说,今天下午,李谷主到医馆里把林柜叫走,就一直没有回去过?”
史彪奇道:“刚才我就是到茶楼去接了谷主,然后与林柜分别离开的。照理林柜应该回到医馆了呀。”
陆饮果想了想,起身告辞道:“多谢史大哥告知。小弟还有事,先行一步。我在此间的行踪,还请史大哥代为保守一二。”
史彪见他走得急,也不敢十分挽留,道:“如果有什么事我出得上力的,陆公子尽管吩咐。”
白果出了月牙会馆,往茶楼去。一路上小心留意,并没有前辈高手出现的气息。到了茶楼问明,小二说林木叶已经和李成竹一行前后脚出了茶馆。他心下十分疑惑难安,在茶楼附近又来回巡视了两圈,没有线索,然后沿着茶楼回医馆的路而去。刚走没多久,之间路边一家拆旧在建的小楼旁,一个女人坐在废墟的阴影里,正和过路的路人比划着什么。
正是林木叶。
白果跑过去。
林木叶左膝头都是血迹,坐在路边,脸色惨白。
“怎么了?”白果蹲下来,仔细看她的膝头,只见血流一片,似乎是受了伤。
路人看白果的神情,知道是受伤之人的相识,道:“刚刚可能不小心摔倒碰到了钉子,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白果看看林木叶脚边,果然有个带着一排钉子的木块。林木叶脸色煞白,也不说话,也不敢动伤口,白果想掀起她的裤管看看,林木叶摆摆手,冷汗满面。
“我带你回医馆。你……”白果想了想,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一手扶着她的后腰,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走得很稳,也很快。林木叶心神慌乱,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眼睛睁睁闭闭,就到了医馆大厅。
“怎么回事?”古大夫见林木叶身上的血污和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可能摔到了钉子上。”白果小心翼翼将她放在一只齐膝高的扶手竹椅上,蹲下看她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冷汗直淌,不由有些奇怪:“你还伤到了哪里?”
林木叶抬眸看他一下,虚弱地摇摇头。
古大夫看看不太清静的四周,道:“把她抬到内室去。”
白果和古大夫一起把林木叶连椅子带人一起抬到了内室。古大夫拿出一把手术用的剪刀,将林木叶的左腿裤管从下而上剪开。剪到膝盖处,凝固的血粘着伤口布料,有些血肉模糊的样子。
林木叶面上血色全无,牙关紧要,冷汗滴答而下。
古大夫停下手,道:“要不要给你喝麻沸散?”
林木叶点点头。
古大夫二话没说,放下剪刀走出内室。
林木叶奄奄一息半躺在竹椅上,脸色似乎是被汗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褪色起来。白果掏出手巾来替她擦去冷汗,心想碰到一个钉子何至于此,莫非是什么旧疾复发了?还是伤到别的哪里?
没过一会儿有人掀帘子进来。来的是柳云婷,后面跟着拿着药的古大夫和冯大夫。
柳云婷看见白果有些意外,皱皱眉头,没有会说话。她给林木叶把了一会儿脉,又细细看了看林木叶的左膝盖,戴上手套道:“内室里面需要安静,还请白公子到外面等。”
“好。”白果说着退回大厅,仍旧在他平常坐的那条板凳上。
暮色渐临,医馆看病的病人也一个个回家了,杨大夫得了闲,走过去问白果:“怎么样?”
白果道:“不知道,柳大夫也进去了。”
杨大夫想了想,还是拍拍他的肩膀——他虽然不知道白果的年纪,但是看他脸嫩,说不定比他还小——道:“林账一向怕疼,你不要太吃惊。”
白果道:“我怕还有别的伤罢。”
“以前有一回她裁纸,割刀了手指。”杨大夫笑着捏着一个小指头比划:“这么大的一个小小的伤口,流了半滴血,她自己都偷偷掉了三天的眼泪。”
白果怔了怔,他想象不出来林木叶哭的样子。虽然前天早上她跟他说在梦里哭了一场,但是他总觉得“哭”这种动感情的事情,林木叶不太会做。掉眼泪?他依然想象不出林木叶那双美丽的眼睛流眼泪的样子——她也不是轻易流眼泪的人。
天黑透之前,柳冯古三个人出来了。
柳云婷道:“小六不肯在医馆将养,说一定要回去。老三,你看看和赵柜——或是白公子愿意动劳,把小六送回家里?”
白果道:“我来。”
柳云婷又道:“这几天小六就不能来医馆了。她的账目本来今天就要交接的?”
杨大夫道:“今天已经交接的差不多了,只是达州那边……”
柳云婷道:“达州那边送信给陈大夫,让他新招人吧。小六至少得养半个月。这几天你们轮流给她送药换药吧。”
“是。”
白果和杨大夫抬着担架把林木叶送回家里,冯大夫替她换掉外衣,安顿好了,将一个药盒交给白果:“——只是伤到了膝盖,皮外伤。就是伤口深了一些,缝了三针,该吃的药已经喂她吃过了,这时候麻沸散还没过去,只是怕麻沸散的药力过去了她又喊疼。叫她住医馆她又不乐意,只好由她去了。她现在左腿也受了伤,这段时间不便行动。你若方便照看,便照看一下。饮食清淡些,有哪里不妥的,就到医馆去叫我们。我们也会每天来看看她。”
白果一一应了,送走了杨冯二人,看林木叶睡得沉,自己先吃了饭,又下锅炖了一些稀饭,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已到了睡觉时分。
林木叶依旧没有醒。
白果检查了她的呼吸吐纳,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去睡。睡了一个多时辰,起来到林木叶房里,灯光下,见她睁着眼睛,已经醒了。
“醒了?饿不饿?我煮了一些稀饭,你要不要吃些?”
林木叶瞧着精神还好:“不想吃。我没事,你睡吧。我这房里的灯别灭了就成。”
她还是疼,龇牙咧嘴的力气都没有,说着话,有些气若游丝,看见白果进来,自己还是强打精神。
白果见她如此,只好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叫我。”
他走出房门,收起屏风,将行军榻移在她房门口。又睡了一个多时辰,他起来看她,灯光下见她冷汗已干,呼吸也不对。他喊她,她没应。他探探她的额头,知道她发烧了。晚上冯大夫交给他的那盒药里,有一盒是退烧的,显然大夫们都知道会有这一出。他赶紧去烧了一壶水,拿出一颗退烧的药丸,喂她吃下。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她额间密密出汗,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流下来,没过多久,她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都汗湿了。
白果有些吃惊。林木叶平常是容易出汗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样出汗要不要紧。好在流了一刻钟的汗,她的汗便不再流了,呼吸平稳起来。白果将她抱到行军榻上,换了一套新的床单被褥,又替她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衣,将她抱回床上。不时喂她一两口温水。
林木叶睡梦中挺乖觉,喂药吃药,喂水吃水,只是睡不踏实,不时嘴里哼哼,似乎疼得难受,一疼她就要去抓膝盖。白果只好一手护着她的膝盖,任由她把他的手抓在手里。
这一夜当然过得有些漫长。白果想,当初她照顾发烧的他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是这么度过的呢?
到了黎明时分,林木叶喊疼的次数少了,白果便伏在床边想睡一会儿。
这一睡睡到了晨日高照。
白果是被林木叶叫醒的。他抬起头,看着林木叶挣扎着要坐起来,赶紧将她扶起来,用枕头给她搭了个靠垫。
林木叶脸色比昨天好看些,但仍不好。
她坐了一会儿,说话时喘着气:“我……我这身衣服,是你给换的?”
白果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是我换的。我见……”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自己右脸就挨了一巴掌。
“……”林木叶喘着粗气,气得嘴唇发白,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白果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被人用各种武器打过、用各种武器伤过,就是从来没有人扇过他的耳光。他的脑袋有些嗡嗡的。
“你……”林木叶脸色转而发红,仍没说出所以然来,双眼一翻,又晕过去。
白果大惊,查她的脉搏,所幸只是虚弱而已。正无奈间,屋外有人敲门:“林账,白公子?”
白果听得是冯大夫的声音,忙去开门。
冯大夫看见白果右脸的奇相,有些诧异。
白果道:“冯大夫来得正好,进去瞧瞧她。”
冯大夫没有多问,点头走进去,看见林木叶半躺着昏睡在床上,替她诊了一会儿脉,问:“发过烧了?”
白果道:“昨夜发的烧。我按药箱里的药,喂了她两颗,又喂了她一些水。”
冯大夫点头,道:“我原以为今天才会发烧的。这就没什么事了,脉象也平稳。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醒了?”
白果道:“刚刚醒了一阵,又晕过去了。”
冯大夫看着白果的右脸,一时语顿。林木叶贴身穿的单衣已经换了,床单也不是昨天她走的时候的那一套。她跟林木叶一样,一直把白果当成十几岁的少年郎,见他一脸倦容,又看见摆在门口的那张行军榻,知道昨夜是他照料的,不忍十分苛责,道:“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去吃早饭。我跟医馆告了假,今天我来照看她。”
白果应了,到外面打水洗脸,看见右边脸肿出了五个指痕,自然不好出门吃早饭。自己升火煮了稀饭吃了,又备了一碗端到房门,叫冯大夫。
冯大夫掀开竹帘,见白果已经梳洗一新,白嫩的脸上巴掌的痕迹更是显眼。
“醒了没?”
冯大夫接过托盘,道:“我叫醒她。这么长时间不吃,回头该胃疼。”
白果将托盘递给她,转身要走。冯大夫叫住,递给他一个小瓶子:“化了水,敷在脸上,消肿散热的。”
白果打开,闻着是外伤的药,道:“谢谢。”
“没事你也补一会儿觉吧,这里我看着。”
白果应了,将行军榻挪回墙角,敷了药,张开屏风睡了一觉。一觉起来再洗脸时,果然脸上已经消肿得差不多了。他看看日头,到外面市场买了肉菜,回来时冯大夫坐在客厅里翻看一本医书。
“冯大夫。”
冯大夫抬头,看他满头大汗地提着篮子,道:“刚刚又睡过去了,我看没什么大碍,原本也只是皮外伤而已。只是她怕疼,所以受伤格外遭罪些。”
白果点头,将篮子放到厨房,一面掏出手巾擦汗,一面道:“今天不会再烧了吧?”
“不会,就只是行动不便些,别的也没什么了。”
白果点头,道:“还是只能吃稀饭吗?”
冯大夫道:“她肠胃一直弱,最好这段时间都吃稀饭。疼起来的时候容易反胃,稀饭能养一些。”
“好。”白果说:“时候不早,我去做饭。柳大夫再坐一坐吧。”
冯大夫本想等他回来了就走,这时听他说要做饭,难免十分好奇,只是不动声色。见他像模像样地做了三菜一汤,又给林账做了一份肉粥,很是惊喜。
“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做饭。”吃饭的时候,冯大夫恢复了和她年龄相符的活泼轻快。她看着自己那套全新的碗筷餐具,显得很是满意。
白果道:“到了这里以后才学的。”
“那你学的速度很快。”
“从小也就这点让人夸。”白果笑道,有些得意又有些腼腆。
他们安安静静吃完了饭,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冯大夫就聊开了。
“你要在这里住多久呀?”
“还不知道。我想能住久一点就住久一点。”
“因为伤还没好。”
“是啊。”
“你这伤主要还是调元气。你不觉得自己太瘦了吗?”
“……”
“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些。”
“……”白果心想你们医馆的人怎么都喜欢把人看小呢。
“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找吗?”
“不会。我一般都住在外面。”
“那你现在受伤了他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经常受伤,他们都习惯了。”
“你经常受伤?”
“……师门管得严,所以习武的时候经常受伤。”
“哦。难怪你元气不足,是不是常常都没有时间休息?”
“是啊。常常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啧啧,是不是吃也吃不饱?”
“吃的时候我们要用杯碗量,除了水,别的都不能过量。”
“有这么多吗?”冯大夫指着正在收拾的自己的饭碗。
“一半。”
“一半?每天三餐只能吃这么一点?
“我们一天吃早晚两餐。”
冯大夫出离同情了。她才发现原来白果是那种家境平庸、所以不得已拜在了严师门下的那种子弟贫寒。白果平日里到医馆去时,也不过穿着极平常的各种淡色衣服,虽然他穿得很好看,但是很显然衣料并不名贵,只是很合身而已。她自然没能和林木叶一样见过白果刚到时的那身衣服,没见过白果的那把宝剑,也没见过白果平日里的讲究用度。
她一边给榻上的林木叶端肉粥,一边感慨地把她的发现告诉林木叶。
林木叶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伤口也不似麻沸散刚退时的那般疼痛,只是心情显得欠佳,听冯大夫这么说,微微一哂,心想如果你知道他不过把随身随便一块玉佩当了,拿到的钱就够中等家境的百姓家里十年的吃喝花销,你还会说他是贫寒子弟么。
冯大夫陪她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告辞道:“你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林木叶点点头。原本也是一桩小事。
“那位白果子,据我看是没什么歪心思。你自己留心吧。有什么不对的,有我们还有先生和唐公子在呢。”
林木叶点头。
冯大夫走出去。她听见外面冯大夫跟白果说话的声音,觉得困意袭来,于是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入暮时分。房间的灯点着。外间传来厨房饭菜的香气。
她坐起来,穿上外衫,尝试着要下床走动。试了两次,还是疼,似乎不是膝盖疼,而是是身上所有陈年的旧伤的疼起来。
她有些沮丧,进而有些发怒。
她在愤怒中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壁挪到房门口。姿势当然很难看,动作当然很艰涩。越是这样,她仿佛越是一定要走出去一样。
房外比房内凉快,屋外比屋内凉快。
她站在门槛之外,看着那轮已经在中天的钩月。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她放任自己就这么看着,不在乎时间地看着。看得心里的怒气渐渐消下去,李成竹的那张脸消失掉,伤痛的烦躁涌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心酸。
她已经很久没去触碰心酸了。
这个时候,却很想放任一下心酸的这种情绪。
她知道这样没用,这样不对,可是……可是……
“你起来了?”
白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没有转身。一会儿,白果飘到她的面前,端详了下她的气色,道:“好些了吗?”
她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想给白果一个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老实道:“好多了。”
白果道:“你这样站着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
白果也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又问:“饭好了。你饿不饿?要在房里吃饭,还是在客厅吃饭,还是在厨房吃?”
她觉得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些,道:“在客厅吃吧。你吃了没?”
“还没吃。”
“那一起吃。”
“好。你再等下。”
白果把饭桌支在客厅里,摆好饭菜,然后过来扶她。
林木叶觉得很丢脸,因为她原本走路的姿势就丑,这个时候……只怕丑上加丑。心里这样想着,却完全无可奈何。坐到饭桌前,因为要弯曲膝盖,她又很是龇牙咧嘴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总之,白果子表现得并不怎么在意她的样子。
他们仍旧安安静静地吃饭。
吃完饭,她坐在原地不动,白果子收拾碗筷桌子。
然后到了她平日里洗衣服的时候了。
白果道:“昨天你穿的那身衣服沾了血,而且被古大夫和柳大夫剪了,我放在了废物堆里,打算扔掉。”
林木叶点点头。她一步一挪地走回自己的房里,拿了脏衣服和床单,又一步一挪地拿了洗衣盆,一步一挪地走到井边。
她很沉默。
每当她沉默的时候,她的身上就会爆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怕的威慑力。白果第一次领略到这种威慑力,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某天,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就像闲坐在贵妃榻上的贵妇人在慵懒地抬头看着给她侍茶的童仆。
今天她的沉默格外带着一种怨怒之气。
白果很敏感地觉得这种怨怒之气不是对他的。而是对着某个她很看重的人。
他也沉默着,替她搭了砖台,让她可以站着洗衣服,又替她打水,倒水。
他们沉默地配合着洗衣服。洗得很慢,直到天上的那轮勾月不见了,他们才将衣服洗完。
林木叶站在屋子门口,看着安安静静的院外,叹了一口气。
这是白果第一次听她叹气。他知道不是因为膝盖的伤口。他陪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提起话头道:“你怎么会摔到钉子上?”
林木叶说:“不小心,腿有些发软,跪了下去,没想到刚好跪在钉子上。”
白果点头。然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笨拙。这是他从未冒出过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软,林木叶说:“那天你买的笛子还在吗?”
“还在。”
林木叶说:“借我吹一首曲子。”
白果将笛子找出来给她。
林木叶仔仔细细地擦了很久的笛子,搭在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白果听过这首曲子。
这是一出十几年前很有名的戏剧里面的曲子。戏名叫《王子从龙》,是讲一位流落在民间的王子如何成长最后登基为王的喜剧,曲子名叫《伤痛》,是王子的准岳母过世后,王子陪未婚妻秋夜扫墓时的伴奏。这是一出很老的剧,因为时间迁延,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饶是乐理是白果平日里的必修功课,他也只记得部分的旋律,这时听林木叶吹起来,才渐渐在记忆里补全了整首曲子。
林木叶吹得不是很好,一是因为她指法不熟,一是因为她中气不足。
一曲终了,她似乎更加沮丧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夏日的蜻蜓轻轻扇动透明的翅膀那样空灵。白果轻轻道:“这首曲子我也会,我吹给你听听?”
林木叶抬头,眼神里终于有一丝生意。
白果从她手里接过笛子,流畅哀婉的曲调从笛子里倾斜而出。仿佛廊下失亲的蟋蟀、野外的孤蛙、无家的黄叶、单薄的凉月、秋后的冷霜,都同这曲子一同哀鸣泣涕。
待乐止声息,只听得见夏风缓缓经过的声音。
林木叶感慨一叹,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生气,道:“吹得真好。”
白果瞧她脸色,伤痛虽能令人振奋,可是伤摧心肝,何况夜深将睡,伤气存于心间,终非益事。
“我再吹一首?”
林木叶没有细想,一首新曲已经响起。这是流传很广的一首宴曲,叫《月夜临江》,据说是前代才子参加月下盛宴谱的曲子。自然轻快,写美景,抒畅情。
“谢谢。”曲终,林木叶说。她自然知道白果吹一首喜乐的原因。
白果看着她,问:“你看过《王子从龙》吗?”
她有些惊喜:“你也知道《王子从龙》?”
“嗯,我也看过。”
“好几年的老戏了。现在已经不演了。”
“里面的曲子很不错。”
林木叶点点头。
“你喜欢看这戏?”
“嗯,以前年纪小,很喜欢刘从龙。”
“为什么?”刘从龙是流落民间的王子,小时候过得相当糟糕,斗鸡走马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事情都干过。
“因为刘从龙是个……”林木叶想了想,“从前我觉得是因为他外圆内方,后来我发现其实是因为他活得自由自在。”
白果笑道:“因为他天命所在,当然活得比旁人自由。”
林木叶摇头,道:“不是。是因为他虽然经历磨难,命途多舛,也能在嬉笑怒骂里面谈笑风生。”
“他天生英才,过目不忘。什么东西只要想学,就能很快学成。旁人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弹指一挥就能做到。难道你不会认为,这样的天才本事,上天的厚爱,本身就能活得比旁人自由一些?”
“不对。”
“哪里不对?”
林木叶说:“即使他没有那样的天才,假如他要做的事情,即使需要付出跟常人、甚至多倍于常人的努力,他也会最终达成的。他自由是因为他的心自由。即使他不是王子,他还是明知明天可能会死,依旧能嬉皮笑脸的人。你不能因为他用天才的方式轻松地达成了,就否定他能想普通人那样辛苦地达成的能力。难道天才就应该付出像常人一样的努力才不叫虚伪,难道常人就应该怨恨天才的命运才叫真性情?”
白果低头想了想,道:“有些道理。”
林木叶道:“我最喜欢他‘泰山崩于前,我自鼾声睡’的心性。这种心性跟天才不天才,命运不命运的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相同的命运,拿出不同的心态来,就是不同的人生。”
白果用力点头,道:“有道理。很有道理。”
林木叶说了一通,安静下来,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情。
白果也没有说话,似乎也想起了许多事情。
很久以后,林木叶觉得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有些意兴阑珊。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白果点头,道:“睡吧。你明早要吃什么粥?”
林木叶原先以为自己一定要去达州一段时间的,去了达州之后,想必没有再和白果相见的可能,所以许多事情,比如让白果给余伯送信,比如楚总管找她说事,并没有避着他。他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即使将来想起,也只是一桩可有可无的聊斋见闻而已。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去不了达州,也没想到白果——或者更准确地说,陆饮果这位贵公子,能在她的小茅屋住那么长时间,长到她的膝盖受了伤缝了针,然后又取了线头,然后慢慢复原,直到恢复如初,只在膝头留下一个浅浅的伤疤,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白果还住在她这儿,并且丝毫没有要走的征兆。
这段时间白果过得很平静,从来没有说走或留的事情,仿佛很珍惜这段时间的样子。
她也过得很平静。
没有任何莫名其妙的人来找他,比如月牙谷的任何一位总管;润州城也很平静,再也没有发生比如长月会盟或是哪个九代单传的宝贝到此一游的事情;就连余伯也因为之前收到了她的嘱咐,以为她出差在外,没有来看他。
她过着每天看看书发发呆吃饭聊天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似乎是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觉得恍惚,很不真实。
唯一觉得真实且开心的事,是白果终于胖了一些。他原本瘦得快只剩下皮包骨的脸颊上终于长出了一些肉,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的嫩肉微微凸起,就像婴儿一样让人很有捏一捏的冲动。脸色也终于从青黄不接的青白色,变成了白里透红的粉嫩色。这段时间他依旧每天做饭,买菜买柴,几乎一整天都没什么闲暇的时间,吃的东西也比不上一般少年人的食量,就是这样,他还是养出来了一些肉。林木叶想起冯大夫的话,不禁想,从前他究竟是过着怎样一种生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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