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漠北一探
比北州更干燥,比边关更寒冷。
漠北的气候不得不说真是十分恶劣,颇为难挨。这里除了牛、羊、马匹还算多以外,粮食、蔬菜、草药等迫于干旱少水与终年气温不高的气候,都十分缺少。
先前大钧与漠北开放马市交易,可维持了十几年双方的相安无事后,漠北人还是觉得抢劫后及时享用更为舒服自在,恢复了烧杀抢劫的本性,马市于是破裂,双方边境时有摩擦乃至军事冲突出现。
迟向晚条件反射性的揉揉眼睛,真是太干了,皮肤干、眼睑干、鼻子干、嘴唇干。
昨晚迫于无奈,她与圆琛只得同意前往漠北,对方倒是很小心谨慎,估计是怕他们清醒的话会暗中识途伺机跑路。
用沾了药的帕子掩住他们的口鼻不说,还将眼睛用布给蒙上。要不是看两人一个是柔弱女子,一个也似手无缚鸡之力,估计还要给他们五花大绑起来。
因为麻药的缘故,她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窗口没有关严实,寒风顺着细缝飕飕地吹入骨髓,她眨了眨眼睛。
根据光线来看,现在应该是破晓时分,是一天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室内黑沉沉的,这一片漆黑中还带着点奇异的深紫色。
屋子不大不小,和大钧北方寻常百姓家的房屋布局陈设相似,靠着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大炕。
而迟向晚此刻就躺在炕上,她自幼睡的都是舒软大床,此刻她躺在铺着席子与稻草的炕上,十分的不适应。
更令她不适应不自在的是,旁边躺着的人。
圆琛静静地平躺在她旁边,他的呼吸很浅,基本听不见声音,天色很暗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能看见他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有种不辨喜悲的平和。
只是这种平和并不能改善迟向晚的心境。
自打看见有人和自己躺在一个炕上,她的身子就不自觉地绷紧,不自在的感觉比之前在墨家村时更甚。
圆琛就是在此时缓缓睁开双眼,他看见眼前的情景明显也怔了一下,淡淡地搭下眼帘,再抬眼时,眸中一片清明平和。
听到旁边发出细微的响动,迟向晚侧头望去。
“你醒了。”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道。
没准隔墙有耳,因此声音还是尽可能小点为好。
“醒了也有一会了。”圆琛同样轻声道,“只是刚从麻药的药效中缓过来。”
漠北确实缺医少药,就连麻药似乎也是劣质的,麻药的药效不强但后劲不小。
“真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一个安排。”迟向晚打量着四周,感慨道。
不过她很快就了然,因为在外人眼中给,她与圆琛是夫妻,安排一处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里有多余的被褥,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圆琛听完迟向晚的话,开始收拾被褥。
“别别,这怎么使得。”迟向晚急忙阻止了他进一步动作,“何况如果被漠北人察觉,恐怕对咱们会生出疑心来,那样便前功尽弃了。”
说到前功尽弃,她倒似想起什么,由衷道:“说来我还未曾感谢你呢。倘若不是你的主意,想必我们想潜入漠北,怕是更要费些周折。”
本来她与父亲都在考虑怎么让医官潜入漠北,但圆琛则道主动前往反而更不容易取得敌方的信任,而相反,如果展示出过人的医术,被漠北人看到觉得奇货可居,进而被‘请’来漠北,无疑更佳。
问题就是,怎么能让漠北人看到呢?
还是圆琛出的主意,他道左右近日漠北人潜入北州来求名医,但北州的名医和军队大都脱离不了关系,漠北人多少有些信不过。
因此他提议他与迟向晚扮成外乡人游客的模样,借着上元节当日游人如织,漠北人肯定不会放过混在人群里的这个机会,展露出过人的医术,展示在漠北人眼前,没成想这么快就被漠北人找了来。
本来在计划着手进行之前,迟凛还问过圆琛,如果漠北人没有找来,则该如何。毕竟他这么做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了,计划成败与否都取决于漠北那边。
圆琛脸上是云淡风轻但智珠在握的笑:“没有便换一个法子进去。但漠北人既然敢冒这么大风险进城,那说明计划成功的几率很大。”
……
“砰!”
上锁的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蓄着一圈胡子的体格健壮的汉子裹挟着寒气进来。
却是昨日的那个领头男子。
他眼睛扫过听到响声后慢慢坐起身的二人,意味不明道:“看样子两位昨晚休息得不错啊。”
圆琛迎向他的目光:“这不是多亏了阁下的蒙汗药么。”
跟在领头男子后面的随从当下拉长了脸:“放肆!怎么和左贤王说话的。”
左贤王?
迟向晚目光轻闪。
漠北的头领,称为可汗,而可汗手下,有左右贤王,左贤王比右贤王地位更为尊崇。
眼前这个长相粗粝的漠北人正是当今可汗元度的弟弟,左贤王元复。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圆琛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何况阁下既‘请’了我们来,想必是我们还有利用价值,目前暂时性命无虞,担心后续发生的事也是枉然。”
那人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元复狠狠转头瞪了一眼成事不足的手下,回头时似笑非笑:“你所言不错,要我说你们早想明白多好,昨晚我也不用三请四请了。”
圆琛置之一笑。
元复显然对圆琛识相的态度颇为满意,打了一个响指,外面便有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是青花瓷的,上面放着茶壶与茶杯,看起来和中原的茶具无甚不同。
元复亲自端起茶壶,给圆琛和迟向晚两人倒茶:“你们大钧人都喜欢饮茶,来尝尝我们漠北的奶茶比之你们的茶如何?”
圆琛端起茶盏,端至鼻尖先轻嗅再点尝,确认没有问题后,对迟向晚暗中示意可以饮用。
迟向晚端起茶盏,小口啜饮:“各有千秋,不过漠北奶茶醇厚香浓,确实不错。”
听到这话元复笑意更深,他得意地道:“酥油奶茶可是我们漠北的三宝之一,也是我们用来招待贵客时才用的。”
他笑意渐敛,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今天下午应该就会有人请……”元复顿了一下,询问道,“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我姓陈。”圆琛淡淡地道。
“那陈大夫就在上午把东西收拾好。”
“我来北州不过恰巧是过路,虽有随身携带药箱,或恐物件不全。”圆琛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元复知圆琛是误会了,“区区药品,我们漠北还是有的。”
怕不是都从大钧抢来的吧。
迟向晚腹诽道。
“既然陈大夫要看诊,自然要安排一个距离病人更近的地方。所以是让你把日常用品给收拾一下。”
圆琛和迟向晚对视一眼,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把他俩给强行分开,只怕还有拿捏迟向晚以胁迫圆琛好生看诊的意思。
但是人在屋檐下,圆琛只是道:“好,给我留出一些收拾的时间。”
元复看没有他反抗,才放下心来:“不着急。”
元复给迟向晚和圆琛留出二人说话的空间,带人离去。
“眼下你也不要太着急,等我先去探听虚实,我会设法找机会带你去见你兄长的。”圆琛看迟向晚脸色不好,主动安抚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迟向晚摇头道:“我是担心你。”
这回轮到圆琛讶异了,他眸色微微一诧:“怎么说呢。”
迟向晚暗笑圆琛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
她缓缓道:“你想啊,他们引我为质,必然会好吃好喝伺候我的,我暂且安全无忧。你不同,你要寻找联络父亲先前派过来的人,要救治大哥让他明白我们的意图,你还要搬到漠北人眼皮子底下住着,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她低低道:“本来你不用趟这趟浑水的。”
圆琛目光温和如春水:“本来就是我主动提议要来漠北的,你何须愧疚呢。”
他见迟向晚不语,缓了缓道:“你可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1】
迟向晚思索了一下,试探道:“法师的意识是,佛家讲求众生平等,而之所以救我兄长,是因为把他当作芸芸众生之一,挽救生命而已。”
圆琛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眼神望向远方,似在追忆往事:“我以前一直不解,强说万物平等,不是自欺欺人么。善与恶,黑与白,富与穷,幸与厄,岂会毫无区别呢。”
“后来走南闯北,见人世间悲欢离合,逐渐开悟。平等不过是空性本质上而言,而落于实处,平等则是一种秩序的合理性。是故,倘若营救帮扶少数人,可以维护更多人生活的秩序与生存的安稳,圆琛神往也。”
“如果设计救出迟公子一人,便能换得更多的苍生能于战火中保全,于边城中安居,何乐而不为呢。”
他目光清曜灼灼,像能直抵人心,语气平静却似惊雷投水,一时之间春水化开,形成圈圈不散的涟漪。
何乐而不为呢。
偷渡敌营,万军中取一人,被他说的坦然自若。在眼前这人眼中,竟是一件怡然神往的事情。
迟向晚不自觉地错开他的目光,信手拿起靠里侧的茶盏抿了一口,浓厚滑润的奶茶从咽喉淌下,温柔地按摩着她的五脏六腑。
但她喝完突然发现不对,她的那个茶盏是青花瓷缠枝图案的,而这个显然不是,她喝的是圆琛方才饮的那盏。
迟向晚神色几度变幻。
更要命的是,她拿错茶盏连累圆琛也错拿,提醒的话到嘴边也为时晚矣。
她眼睁睁地看着圆琛将她杯中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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