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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午下午


迟向晚跟着松澜踏入正殿,绕过檀木雕花四条屏,掀开广绣水云纹挂帘,视线豁然开朗。还没看见人影,笑声已经听闻。

        是迟淑妃特有的爽快敞亮的嗓音。

        迟向晚给太后和迟淑妃一一见礼。

        迟淑妃眼角眉梢又挥之不去的笑意,可见是颇为愉悦了。

        也不知道方才她们俩聊了些什么。

        太后让迟向晚起身,笑着嗔了迟淑妃一眼:“侄女儿面前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小心让人家知道了笑话你。”

        迟淑妃听到后才勉勉强强止住笑意。

        有小宫女给迟向晚搬了把黄花梨木椅,她提裙入座,倒是有点奇道:“不知淑妃娘娘刚才是因为何事发笑?可否说与向晚听听?”

        迟淑妃清了清嗓子,端正了一下坐姿:“其实说起来也没有十分好笑,不过是颇为有趣罢了。”

        迟向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本宫方才和太后娘娘说,前几日你庭表哥,温书温得太入迷,底下太监端了茶点上来,放在他桌上,谁知他在研究书中圣人说的一句话,绞尽脑汁在琢磨,眼下也没留意,竟将手旁的墨水当作蘸料,就着如意卷饼吃了。”

        这里的庭表哥,指的自然是大皇子谢庭。

        迟淑妃看似拿这事取笑,眼中却充满身为母亲,对儿子勤奋好学的骄傲与赞许:“他实在是太沉浸其中了,蘸错了自己愣是没发觉,直到小太监过来收盘子时,看到满嘴是墨的阿庭,大吃一惊,赶忙帮他擦拭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

        “大皇子殿下敏而好学,娘娘应该骄傲才是。”迟向晚明白迟淑妃明贬暗褒,遂着迟淑妃的心意夸赞道。

        “自己儿子好学上进,求知若渴。你说你一个当母妃的,居然把这事当作津津乐道的笑料,哪有这样的道理。”太后假意嗔怒道。

        “是是是,太后娘娘别生气,以后臣妾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敢了。”迟淑妃笑着应是,“这不是想着太后这几天身子刚爽利些,这段时间一直在榻上难免无聊,给您说个趣事解闷么。”

        “论会说话,真真是谁也比不上你姑母。”太后看着迟向晚笑道,“打小便是个口齿伶俐的。”

        殿内笑作一团,气氛便轻松活跃起来。

        此刻松澜也插话凑趣道:“恕奴婢多嘴,方才奴婢去瑞安堂请迟小姐的时候,迟小姐也在看书,奴婢去唤了好几声,小姐才反应过来呢。”

        太后笑意更深了几分,她目光柔和地望着迟向晚:“那倒是有缘了。”

        至于太后话中的有缘有的是什么缘,在场之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迟淑妃也笑着问道:“向晚在看甚么书?”

        迟向晚规规矩矩地答道:“主要也就是女四书之类的。”

        “你可莫听她谦虚。”太后道,“哀家先前听你祖母讲,那些经济仕途的书,像是论语孟子,你也是看的。”

        “不过是年少时陪着兄弟跟西席听过那么一耳朵,做不得数罢了。”迟向晚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她还是口中自谦着。

        迟淑妃倒是夸了一句:“本也不考女状元当女先生,旁的书看过略知一二也便罢了,把女四书看熟,加上会管家理事已然足够了。”

        太后笑意一顿,迟向晚微微垂下头去,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场面一度安静,倒是太后又扯起了话头,她淡淡问道:“哀家好久没见阿庭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作为他的母亲,也别把他逼得太狠,一张一弛才是正道。”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迟淑妃道,“赶明儿就把他带过来给您请安。”

        “咱们迟氏已经是鲜花着锦之势,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年年底最晚明年开春,你大堂兄就会回京,哀家也会把这话说与他听,好生约束迟氏一族的族人,咱们在宫中的,也要心中有根弦儿。”太后叮嘱道。

        迟淑妃心中觉得太后危言耸听,有些不以为然,嘴上还是应道:“臣妾明白。”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您方才是说大堂兄明年会回来?当真是太好了。”

        她又看向迟向晚,抿嘴笑道:“向晚听到这个消息,想必高兴极了。”

        太后话中,迟淑妃的大堂兄,指的就是迟向晚的父亲迟凛。一笔写不出两个迟字来,虽然迟氏家大业大,子嗣众多。迟淑妃和迟凛分属不同的两支,但序齿是一起排的。

        迟向晚倒没有很惊讶,毕竟昨日祖母进了宫,在殿内提到此事,她本就知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迟向晚的父亲迟凛,是守在关外的奉国将军。按理说非诏不得回京,但明年初春是迟向晚及笄礼举行的时节,迟凛估计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和皇帝上了奏折,想回京参加与见证女儿生命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

        虽然迟凛膝下也有养子庶子近十个,子息繁多,但较之对她算计多于亲情的永国公府太夫人,迟凛对她算得上真心疼爱。

        她是迟凛这些孩子中唯一的嫡出,也是唯一的女儿。

        在她小时候,迟凛还在京城附近担任武职,那时候每逢他得闲时,总要进城看看女儿,或是买一点小孩子喜欢的小玩具,或是捎上京城最时兴的珠花头饰,抑或是带点香喷喷的糕点甜食。

        很难想象,一个自己十分不讲究的铁血汉子,竟然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能在小摊儿前、头饰店铺里、酒楼下,在长长的队伍里耐心排队等候。

        他对待其他孩子,或许十分严厉,对待她却宠溺而温和,弥补了她自幼丧母缺失掉的那一半的爱。

        那时,除了疼爱她的父亲,她身边还有自幼竹马的言穆和后来主动凑过来的温毓秀,算得上是年少好时光。

        时间飞速流逝,一个上午就在三人说说笑笑间很快过去了,太后兴致还不错,张口就拉住了快到饭点准备伺机告辞的迟向晚和迟淑妃。

        “一会就要摆膳了,你们就留在这儿用完了再回去。”

        二人怎会拂了太后的美意,都点头称好。

        京城的冬天,昼夜温差大,早晚寒冷,中午算得上温暖。和煦的阳光斟满每一个角落,透过叶隙斑斑驳驳打在迟向晚脸上,照得她心里也暖融融的。

        午膳摆在正殿,考虑到太后大病初愈,太医嘱咐过饮食应该以清淡为主,因此小厨房上的菜肴,多为素菜。

        迟向晚虽然平日居于慈宁宫,但她鲜少能尝到慈宁宫小厨房的菜肴。小厨房的菜只供给太后一人,她往日都是等着御膳房送来的大锅饭。

        苔菜口蘑、玉兰花瓣炒肉片、豇豆茄条、莲粉玉蕊羹、什锦烩干丝、菊花豆腐、玉瓜煨肉泥、冬笋老鸭汤……

        十余道菜品摆在桌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太后谢绝了迟向晚和淑妃布菜的请求,只让身后的太监宫女侍候布菜。

        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安静地用了菜,室内只余下夹菜声和食物碰击碗筷的声音。

        食毕,便有宫女端上一盆掺上玫瑰花汁子的一盆水,太后将手置于其中,玫瑰花瓣微微舒展翻卷,在盆中上下浮沉游弋。

        太后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迟淑妃很有眼色,只说自己有宫务要忙,便先行告退了。她嘱咐松澜好生伺候好太后,道改日带着大皇子过来给太后请安。

        迟向晚想着要去还伞,也告辞离去。

        严华殿外,迟向晚扣了叩门,向开门的小沙弥道明来意后,小沙弥说要去通禀一声,让她在门口稍等一下。

        迟向晚在山门好整以暇地等了没多久,小沙弥便回来了,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法号:“阿弥托佛,施主与法师看来有缘,正好法师现在有空,请施主随贫僧进来吧。”

        “我上次来这里参加祝祷仪式,怎么今天的路,同上次不一样呢?”迟向晚眼瞧自己越走越偏离上次的方向,不由问道。

        “圆琛法师最喜清幽,他一贯在最里面的一间书房里修行与小憩的。”小沙弥答道,“您上次的路,是通向正殿的,自然和这次不同。施主莫要担心,随贫僧来便是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自带一种超然闲适,看来不仅是圆琛法师修行有道,就连他手底下的小沙弥境界也格外不同。

        受他的影响,迟向晚周身也放轻松起来。

        穿过回廊,曲径通幽,翠竹掩映,菩提相垂,路旁堆叠着嶙峋的山石,不时夹杂着叶子沙沙摇曳声,在空寂天地中回荡。

        这里褪去了皇宫的繁华与富丽,显得清幽而僻静,连空气都因为人烟稀少,显得倍加清新甜润。

        经过两个门半开半拢的房间,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厢房,这里想必就是圆琛的书房了。小沙弥把迟向晚送到后,指节轻叩房门,恭谨道一声‘法师,人到了’,就转身离去。

        这门看起来有点年岁,青漆度尘,透露出一股沧桑古朴的气息。

        圆琛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隐约带着点笑意,道:“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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