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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白纸伞


“常言道:‘灯花跳,喜事到’。可见连灯花都晓得今日太后您娘家人要入宫呢!”松澜打趣道。

        “灯花那是无意,哀家的嫂子那是有心。”太后嘴上这么说,但眼底漾起笑意,显然很受用。

        “不管灯花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足以见得太后是有福之人。”

        太后在松澜说了这话后,面上笑意更浓,转头对迟向晚道:“你祖母估计也快到了,你且去出门迎迎。”

        太后话音未落,就有太监来通禀:“太后娘娘,永国公府太夫人到了。”

        太后拍手道:“果真人就禁不起念叨,刚提起便到了。”

        门帘此时被掀起,一张熟悉却多日未间的脸庞映入迟向晚眼帘,她忙不迭向祖母见礼。而待永国公府太夫人向太后行礼时,太后赶忙让松澜上前去扶,口中道:“说了多少次,一家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而永国公府太夫人,虽然和太后早年便是闺中密友,现在也是妯娌,却是十分谨慎小心之人,她只笑笑道:“太后娘娘是好意,不过礼不可废。”

        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老姐妹的性子,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松澜给永国公府太夫人看座。又叫下面端了芙蓉燕窝、莲子酥等数十样点心上来。

        等二人坐定后,太夫人先是开口询问了太后的病情,得到已无大碍的回复后,又叮嘱太后好生服药,这才道明来意:“这次入宫觐见呢,主要是探视太后娘娘凤体。看您面色红润,想来很快便会全然恢复,妾身就放心了。此外还有一事……”她顿了一下,太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命令不相干的宫女太监退下,转头对迟向晚道:“哀家记得玫瑰牛乳茶你向来做的不错。”

        迟向晚何等闻弦知雅,太后和太夫人肯定有什么话要说,自己怕是不方便知道,须得回避一二。她这样想着,口中道:“您若是喜欢,那向晚现在再去小厨房做些来端给太后和祖母品尝。”

        太后满意地挥挥手:“去吧。”

        迟向晚出了殿后,殿内只留下她自己、永国公府太夫人和松澜几个后,太后调整了一下坐姿,道:“你说。”

        “就是晚丫头的事。”太夫人继续说下去。她觑着太后的神色,“晚丫头过完年便离及笄不久了。现在晚丫头在宫中,敢问太后,那及笄礼是在皇宫举办还是在府上举办呢?”

        根据大钧朝的惯例,女子及笄之后是视为成人,通常及笄礼毕就会开始商议亲事了,备嫁时间在半年到两年不等,也就是女子大都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出嫁,很少有晚于十八岁的。太夫人询问及笄礼在哪里举办,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实则指的是迟向晚的亲事。

        先前太后曾经暗示过迟家,要把迟向晚许配给二皇子做正妃,现在二皇子已经十五,迟向晚也很快及笄,这桩事便被重提了起来。如果太后回答及笄礼是在皇宫举办,那此事能成的几率不大,如果回答及笄礼在府上举办,含义则恰恰相反。女子从商议亲事成功到正式出嫁的这段时间,是严格不许与男方相见的。迟向晚要嫁给二皇子的话,就必须在国公府上举行及笄礼,然后由太后或皇帝下旨赐婚,她与二皇子从圣旨下来到正式成亲的这一期间,一个待在国公府备嫁,一个居于皇宫,不得相见。

        太后转着手中小叶紫檀的佛珠,眼中精光一闪:“自是在国公府。”

        “谨遵太后旨意。”太夫人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登时笑逐颜开。

        “不要太着急。”太后看了自家妯娌一眼,暗有所指道,“过段时间便是冬至,皇帝昨儿还和哀家说,今年冬至打算大办一场,到时候各位皇子公主都会前来赴宴,晚丫头也会前往。”

        到时候也好给迟向晚和二皇子进一步接触了解的时间。

        她端起杯盏,用盖子刮去茶沫,香气袅袅氤氲于整个殿中,沁人心脾。抿了一口茶,太后款款道,“怀秀,你放心,哀家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呢。”

        太夫人舒了一口气,感激道:“有太后娘娘这话妾身就放心了。”

        ……

        迟向晚一直在小厨房。

        朱门大户的小姐,有几个是十指沾染阳春水的,以后都是要成为别人家里的主母,只要有管家之能便也够了,再学一些刺绣和琴棋书画,便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德容言功兼备的贤良女子,至于烹饪之术,府中又不是没有厨娘,所谓谁会做什么茶点饮品,多半是下面人做了,小姐思忖是往上面点缀什么果子好,摆弄一二罢了。

        不过迟向晚是真的自己会做这道玫瑰牛乳茶的,她婉言谢绝茶房宫女的帮忙,自己亲手做完玫瑰牛乳茶,也没等到太后唤她,她知道祖母和太后肯定有要事要说,自己不便前去打扰,只好在茶房百无聊赖地等着。等到快要打起瞌睡的时候,终于有太监过来找她,说太后让她去送永国公府太夫人。

        宫门口,带有永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早已等候着,永国公府太夫人握紧了迟向晚的手,嘱咐她在宫中行事务必要谨慎,目送带有永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渐行渐远,迟向晚才返身往回走。

        说来也怪,她刚出慈宁宫那会儿天还好好的,但等她返回时天公却不作美,下起小雪来。出来的时候,也没记得带伞。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慈宁宫还要走很远,旁边便是云致亭,迟向晚便决定去那里躲上一躲。

        走近了的时候,迟向晚才发现,亭中有人。但是这个距离,如果她贸然转头返回,倒有些刻意了,怎么也得见个礼再走。

        打定了主意,迟向晚就款款向云致亭走去。

        月悬于空,雪月相映。丛丛树木囿于雪色,又被月色晕染,如带面纱,影绰朦胧。雪越下越大,纷纷扰扰的雪花散落在翘檐上,铺就一层银霜,更多的雪则落到宫道上。

        而在翘檐之下,宫道之上,云致亭内,有人闻声转过头来,隔着风雪,朝她颔首示意。有零星的雪粒子落在他肩头发梢,风扫过他垂着的宽衣大袖,袖口月白色的镶边式样精美典雅,在雪色月色映照之下,似有暗纹隐隐流转。但那人远比他的衣衫更典雅脱俗,比雪色月色更清隽绝伦。形貌昳丽,笑意温和,正是圆琛。

        亭外不时有人神色匆匆走过,亭内却是一派现世安稳。

        因为前几日在严华殿后殿,圆琛关于两种解法的那番话,迟向晚对他倒是有淡淡的好感,致意后主动寒暄道:“外头下起雪来,法师怎么在这里?”

        圆琛打开手掌,只见一个透明琉璃瓶,瓶中已有近半白雪。他解释道:“云致亭旁便种植数棵初冬腊梅,小僧取一些腊梅上的雪。”

        “法师确实是清雅之人。”其实取雪的话让手下僧人来也未尝不好,迟向晚暗道,不过她没有把话给说出来,只是圆琛法师竟然猜到了她的意思,道:“这是今年的初雪,我就不假手于人,自己边取雪边赏雪,岂不美哉。”

        迟向晚也笑:“还是法师会享受。向晚曾经听闻,有一种古法烹茶,便是在开春时,用这年明前新茶,佐以收集来的去岁梅花上的雪水。【1】这样煮出来的茶水,既有茶的浓郁,也有梅的清香,还有雪的清冽。”

        圆琛拊掌:“迟小姐果然是懂行人啊,每一句都道出小僧心中所想,看来是和这茶有缘啊。”

        迟向晚笑了笑,她打识字后便不是很耐烦看那女则女训之类,寻常启蒙书也早就翻腻了。平日面上掩饰得好,私下却偷偷央了言穆,让他寻了有趣的书给她拿来。不论是四书五经那些经典,还是旁门的一些奇书,她都看得津津有味。是以当圆琛提到梅花化雪时,她很快忆起了先前她在一本茶经上看过的古法。

        她听见圆琛又问道:“那迟小姐呢?外面有雪,怎么在这里?”

        迟向晚没留意到他称呼上的改变,道:“我比不得法师雅兴,不过是我家祖母今日入宫,刚才去送一送罢了。不过是回宫路上恰逢飞雪,又没带伞,看到附近有一亭子,进来避一避雪罢了。”

        圆琛颔首道:”原来如此。”他不知何时从身背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伞,“迟小姐先拿去用吧。”

        “这怎么使得。”迟向晚婉拒,“那我拿走你用什么?”

        “我啊,等雪停,再回去,届时这瓶梅花积雪也便收集好了。”

        她抬眸,圆琛不知何时披上了鹤氅,之前落在他身上的几片雪花早已化成了水,微微水汽衬得他眸色水润柔和,清雅秀丽的面容昳丽的面容中透着慈悲与诚挚,他将伞递向迟向晚。

        “早些回去吧,天愈发黑了。”

        月白色的油纸伞,因放在外面久了的缘故,伞骨抚起来微微生凉。迟向晚道谢后很快撑起伞,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雪下得更大了,风呜咽着,不知何时连月亮都隐去了身影。

        圆琛起身走到亭边,凭栏晞望,除了近处雪道上留下的一串足印,表明有人曾来过,他的四周已经没有人的讯息。夜色将他完完全全地包围,孤身的背影显得空寥料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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