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鸟巢

时值子夜，正是一天里阴气最盛之时。
太阴星宫中，帝俊手托着光球走出大殿，走了约莫半刻钟，眼前出现了一座简陋矮小的“房屋”，与周围雕栏玉砌华丽恢弘的宫殿垣墙格格不入。
说“房屋”已经是美化了百倍的称呼，因为它看上去真的实在是太简陋了。
一堆茅草枯枝堆在地上，枯黄的茅草不甚齐整，看上去什么草都有，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干瘪的枯枝简单搭了个架子，茅草填充在枯枝周围，形成一个并不标准的圆——与其说圆不如说是奇怪的多边形。
枯枝周围没有廊柱作为支撑，上面也没有屋顶，就是这么个放在地上的“窝”，更确切地说，很像某些笨拙的新手鸟类搭建的“巢”。
现今世上的鸟类雄性数量膨胀，雌性越来越少，雄鸟与雌鸟的比例一度到达一百比一，这种筑巢技术放在今天这鸟肯定是注孤生。
望舒默默咽下心底的吐槽，悄悄瞄了眼帝俊的背影。
没错，这个其丑无比的鸟巢的制作者就是威武神骏的妖皇陛下。
“竟然还在。”帝俊挑眉有些意外。
“主人一直叮嘱要小心保存，臣下不敢疏忽。”望舒连忙上前应答。
她也不知道这个窝是什么时候有的，第一次来到太阴星的时候就见到过，想来大概比她存在的时日还要长久。不过，那时候这窝要小一些，挂在外面那株月桂树的树杈间。后来主人离开前夕才将它移到了月宫内。
“有它在倒省了些力气，你且退后。”
望舒依言退到一旁，帝俊抬手在鸟窝表面轻拂，赤红色的光华一闪而过，光晕散去之后，鸟窝立时变了个样子。
仿佛脱胎换骨般，枯草乱枝一并消失，地上多了一个赤金色羽毛搭建而成的精致的鸟窝。
鸟窝外缘点缀着赤金色明艳的硬骨长羽，质地坚硬而秀挺，耀眼夺目的光晕犹如溪涧清水般缓缓流淌，光华熠熠美不胜收。鸟窝的内里却是一层厚厚的火红色绒羽，细小绒羽密实又柔软，只是看着便有种十分舒服的感觉，恨不得跳进去躺一躺。
望舒瞪大了眼睛看着，不敢置信地闭上又睁开，怎么也没想到她守了这么多年的破鸟窝原来竟然美到这个地步！羽毛上的暖意隔空氤氲，那气息分明是金乌之羽！
以前还在心底偷偷嘲笑妖皇筑巢手艺惨不忍睹，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华美又舒适的鸟窝脸都被打肿了。怪不得主人那么宝贝，临走都不忘从树上取下来特地藏在太阴星宫里。三足金乌的羽毛筑的巢，满天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帝俊伸出左手掌心平摊，光球光华冉冉缓缓升到鸟窝上方的半空中漂浮着。而后他在窝前盘膝而坐，屏息阖目，周身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华光，白红两种颜色交替闪现，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忽而有什么从他身上走了出来。
望舒时刻注意，待看到那从帝俊身上走出来的魂体一下子捂住嘴忘记了呼吸。
那魂体暗淡无光，看上去稀薄而憔悴，但是再怎么虚弱都掩盖不了那张艳绝尘寰的容颜。
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绡纱织就的衣裙，行走间衣袂翻飞，仿佛有灼灼月华流连其上。清水一般的眸子点缀在淡烟笼月的蛾眉下，水光清浅潋滟着别样灵动的神采。
一颦一笑，皆是倾世风流，一举一动，无不神韵天成。
这，是常仪当年用以保护帝俊的二魂五魄。
“主、主人？”
望舒开口的声音极轻，近乎气音，生怕高一点点会惊散了这美梦一般的场景。
自出现后便凝视着帝俊的那双翦水秋瞳闻声看向望舒，眸光清亮又带着一点悠远的怀念，常仪的唇角微弯，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便倾泻而出。她对着望舒螓首轻点，复又转回首去，恰好对上帝俊刚刚睁开的眼眸。
那一眼，隔了几十万年沧桑变幻，几十万年生离死别，穿过荏苒光阴留下的层层尘埃落在彼此的眼中心上。
良久，帝俊淡淡地开口，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好久不见。”没人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攥紧拳头带着颤抖。
常仪亦莞尔一笑，檀口开合，根据口型依稀可辨约莫也回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彷如从不曾分开，从不曾离去。
她还是她，他还是他。
雷劫过后，一魂二魄重伤消散，剩下的二魂五魄也受了冲击被迫沉睡过去，因为太过虚弱直到帝俊醒来都不曾苏醒过。帝俊苏醒之后并未将常仪的魂魄收起，而是任凭其护持在自己身边，日月同根同源，同生互补，对常仪的魂魄亦有好处。
残缺的魂魄离体之后消耗迅速，不过片刻，常仪的魂魄似乎又更加暗淡了几分。她看向帝俊无声地开口：等我。在看到帝俊颔首示意之后粲然一笑，转身走向半空中浮动的光球。
下一刻，她的魂体忽然开始渐渐地模糊，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个魂体全然化为星星点点的白光。半空中的光球华光明耀兀自旋转起来，由慢变快，那些星星点点的白光便像是受了吸引一般，飞速地向光球涌去，直至完全融入其中光球才缓缓地停止了旋转，夺目的华光也渐渐消散，然后悠悠然地落在底下的覆着绒羽的鸟窝中。
洁白无瑕的光球与火红色的绒羽两相映衬，光球甚至在绒羽中打了几个滚，而后却又不耐烦地停下来，紧接着鸟窝一动，再看时，竟然缩成个一捧大小的样子。光球舒舒服服地躺在其中只觉得大小刚刚好，明华轻闪几下，似乎十分满意的样子。
帝俊走过去俯身将鸟窝捧起，某种颇有些无可奈何之意，然而眉梢却是带着轻快的。
“你啊你……”他摇摇头没说下去，捧着鸟窝出了太阴星宫一直走到月桂树前才停下。
躲在树后的十二只兔子忙不迭跳出来行礼，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连头顶耳朵弯下来的弧度都标准得一致。
帝俊打量着这棵古老的月桂树，从开天辟地太阴星诞生起这棵树就在这里，它是盘古大神的睫毛所化，先天禀赋迥异，却迟迟未曾启灵化形。他曾以为是因为常仪的存在这棵树才无法启灵，同一个地方若是有个极强的存在，天地灵气会自动向强者集聚。久而久之，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现在想来其实并非如此。同为盘古大神的眼睛所化，太阳孕育出了他和太一，太阴星同样也可以孕育出常仪和月桂，这并不冲突。
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这棵树其实是盘古大神对太阴星的偏爱，也是对太阴星君常仪的偏爱。
帝俊小心地将鸟窝放在月桂树的树杈上，稳稳当当地安置好。鸟窝里的小光球小小地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就像回到了母亲温暖踏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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