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公交站台。

        今天不知为何，站台处挤满了人。

        两人从拥挤吵闹的人群中穿过，找到一个人少较为宽敞的位置站着。

        宋颜夕往前倾了倾身子，并没有看到远处有公交车向这边驶来，便安心地打开手机刷起了新闻。

        没过多久，宋颜夕感觉右边的胳膊被人戳了一下。

        “车来了。”何浩阳在旁边小声说道。

        “哦好。”宋颜夕关掉刚才看的新闻界面，又打开手机app中的乘车软件，亮出二维码。

        公交车缓缓向这边靠来，两人追随着人群，瞄准公交车最后要停的地方，不断地小步往右挪动。

        但最终判断失误，公交车在更远的地方停下，此时前面已经涌来了一大堆人。

        两人凭借轻盈矫健的身姿，从人群的缝隙中一穿而过，很快就移到了前面。

        周围的人不断推搡，试图通过暴力挤上车门，最终人群越来越拥挤，所有人都在拼命往车门处移动。

        排在前面的人此时身体已经不由自己做主，硬生生地被人推了上去。宋颜夕也感觉右边胳膊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转头看过去，对方却不以为意，仍在不断向这边靠近。

        门口有一位阿姨被卡在那里，嘴里不停地说着：“别挤了！别挤了！”但四周的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蜂拥而上。

        宋颜夕仔细往里看去，公交车师傅旁边站着一位小伙子，看样子是手机卡住，迟迟无法扫码，旁边的人也因为他在那里挡着，无法投币上车。

        人群仿佛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像木头人似的愣在那里。

        几秒钟后，人群终于开动，宋颜夕好不容易挤到车门，但旁边的男子也蠢蠢欲动，那架势似乎是要比一比下一个谁先跨上去。

        突然，宋颜夕感觉有人从背后一穿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大手紧握车门，连旁边的男子也不由得往后退让。但与其他争抢上车的人不同的是，这个人的动作很温柔，没有一丝粗鲁。

        正当她疑惑之际，这人突然转身，侧过身来将她围住。

        宋颜夕错愕，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何浩阳，两人四目相对，宋颜夕不禁感觉心头一热，脸颊也不知不觉烫了起来。

        两人接连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许多空位，宋颜夕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要拼命地挤……

        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何浩阳坐在她前面。

        车子平稳地向前运行，宋颜夕感到无聊便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靠着窗户听起了音乐。

        中间经过一个站牌，上来很多人，车里顿时挤满了人。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八岁左右大的男孩，站在车厢靠前的过道里。

        车子一摇一晃，小男孩倒也听话，手握铁杆乖乖地站在那里。

        “妈妈，我们还有多久到啊？”小男孩声音稚嫩，不敢大声地问。

        “还有半个小时。”男孩的妈妈回道。

        “我脚好累啊……”小男孩有些不大高兴，小声嘀咕着。

        “小弟弟，你来坐这吧！”何浩阳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开座椅，顺手握住了上面的扶手。

        男孩妈妈望着何浩阳露出称赞的笑容，她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小男孩示意可以坐过去，并且嘱咐道：“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过车厢。

        他开心地像小兔子看见胡萝卜似的，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嘴角咧向两边，露出羞怯的笑容。

        宋颜夕抬头望着何浩阳，他看起来自信而沉稳，令她不由得想起“沉稳而后爱人”这句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可能是注意到宋颜夕的眼神，何浩阳也转头望了过来，宋颜夕回应他一个标准的微笑，还来不及等他有什么反应，她又迅速转头望向窗外。

        耳机里传来阵阵优美动听的旋律，但宋颜夕的心思却不知飘向何处。

        她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对于老生常谈的让座问题，她却反应如此迟钝。

        为什么她总会在让座这件事情上犹豫，不能像何浩阳一样大大方方地给人让座？她恨自己的胆怯犹豫，总是在意他人的目光，像个刺猬一样缩在角落里。

        可能是宋颜夕每次坐车都会晕车的缘故，她总是不能像别人一样，在车上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比如不能看书，不能睡觉，不能拿手机看剧，甚至不能迅速起身给人让座……宋颜夕有时会以此为理由来说服自己。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宋颜夕果然又和以前一样开始晕车，她越来越感觉头昏脑胀，肚子里仿佛有海浪翻滚着，直逼嗓子眼。

        身体越来越难受，她逐渐有些坐立不安，她试图将眼睛紧闭，背靠后椅来缓解不适的症状，但丝毫没有作用，反而更难受了，于是只好挺起身板，直直地在那里坐着。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一下，宋颜夕的肚子仿佛激起千层浪花，嗓子里似乎马上有酸水要涌出来，她紧紧握住前面的座椅，心里默默乞求时间过得快一些，可以尽快到达艺术展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大概是注意到宋颜夕的异样和苍白的脸色，何浩阳俯身问道：“你怎么了？”

        “有点晕车。”宋颜夕忍住不适，一脸痛苦地回答道。

        “那……没事吧？”何浩阳从来没有晕车的体验，对待宋颜夕的这种问题，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好……”宋颜夕强撑着回答，她甚至觉得讲话都难受。

        终于，当代艺术中心的大楼近在眼前，车子缓缓从它面前驶过，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最后在公交站牌处停下。

        “到了。”何浩阳望着宋颜夕说道。

        “嗯。”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现在感觉怎么样啊？”何浩阳下车后便立马靠过来问。

        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宋颜夕顿时感觉舒畅不少，胃里的不适感也减轻许多，她笑着回复：“好多了。”

        “那就好。”何浩阳看到她的脸上浮起的笑容，心里紧绷的一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可能是脑袋还有一点懵，在过人行横道的时候，宋颜夕竟全然不顾前面的红灯，就径直向前走去。

        何浩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何浩阳冲她吼道，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宋颜夕抬头看了一眼，红灯依然亮着，12秒、11秒、10秒……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啊，我刚看两边都没有车了，以为可以走了。”

        她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既尴尬又好笑，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谢谢你啊。”

        “没事，下次可要注意点。”何浩阳不忍嗔怪，只是温柔地提醒她。

        宋颜夕羞愧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一脸做错事的小表情，何浩阳好像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晕车还没缓过来啊？”

        “可能是吧。”宋颜夕讪笑道。

        绿灯亮起，宋颜夕默默松了一口气，两人穿过人行道到达一楼展厅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展厅共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作品展示区，另一个是互动观影区。

        走进作品展示区，满屏都是梵高的作品，有《自画像》《星月夜》《吃土豆的人》等等，还有宋颜夕最喜欢的《向日葵》。

        “好多自画像啊！”宋颜夕走过去望着那些梵高的自画像，内心充满了敬意。

        她盯着其中一幅，试图通过人物表情来洞悉他的内心世界，这是怎样的一位艺术家，能画出如此惊艳世人的作品！

        “是啊，据说梵高一生画了40多幅自画像。”

        正当宋颜夕正看得入神之际，耳边传来了何浩阳的声音。

        紧接着他又向宋颜夕靠近两步，一脸戏谑地说道：“你说，他是不是有点自恋啊？”

        宋颜夕不以为然，瞪了他一眼：“才不是！是因为梵高没钱找不来模特，只好画自己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还怪可怜的。”何浩阳若有所思，接着向前走了几步，又来到《星月夜》前。

        这是一幅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作品，画面里扭曲的星空，伸向天空如火焰般的柏树，与下面安静的村庄形成对比，似乎反映出梵高内心的挣扎与躁动。阴郁的蓝色依然抵挡不了他内心的狂热，他用画笔向人们展示了他独特新奇、瑰丽绚烂而又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

        何浩阳望着这幅画，内心有所触动。

        见宋颜夕走过来，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里的星星是旋转的吗？”

        宋颜夕其实也不太明白，但她了解当时的创作背景，于是说道：“这幅画是梵高住进精神病院里所创作的，也许精神病人所看到的世界与我们不一样吧。”

        然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补充道：“不就像之前有新闻报道，吃了毒蘑菇中毒的人，看到的世界也是很扭曲，很迷幻，还能看见小人呢。”

        何浩阳听后笑了笑，前段时间他也听室友讲了这个新闻，甚至还有更离谱的，有一个姑娘中毒后以为自己是奶茶，坐在车上不敢动，生怕自己洒了……

        但何浩阳看着这幅《星月夜》却有一种不同的想法，他望着这幅画对宋颜夕说道：“我倒觉得这更像是梵高向人们展示他的精神世界。如果是因为梵高患了精神疾病或者是出现了幻觉，那为什么这幅画下面的村庄却是和常人见到的一样呢，偏偏是星空和这棵柏树出现扭曲变形？”

        宋颜夕觉得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停顿片刻，何浩阳又继续道：“我觉得这棵柏树形似火焰，就像画家躁动不安和火热的心，伸向天空代表了他远大的理想和追求。这片星空更像是理想之国，他用夸张的手法和绚烂的色彩将星空刻画得无比美妙，令人向往。忧郁的蓝色代表苦痛的现实，黄色的星星和月亮则代表着光明和希望。同时他笔下的星空缥缈浩瀚，仿佛在旋转变化，宇宙中也仿佛有一股气息流动，将星空包围。他在用艺术的形式向我们传达物理学方面的观点，那就是宇宙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变化。他笔下的星星是运动的，而不是静止的。他的画面也已经不再局限于肉眼观察的范围，而是真实立体地刻画宇宙星体自然的运动状态。”

        宋颜夕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何浩阳将他的想法一一道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于梵高的了解太浅显了，更没有深入思考过画的内涵，而现在对他仿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梵高在她心目中好像也不再仅仅是一个落魄的画家这么简单。

        宋颜夕望着眼前说话的这个人，不知怎的，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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