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奥维里安

奥韦里斐王国的深处，最为靠近神之君王的居所，坐落着一座孤零零的别墅。

        这里是奥威尔的领地，可是位置却太过寂寥了，仿佛被什么人刻意与其他地方所隔开。

        尽管是如此孤单的领地，可是仍旧有人居住于此。

        一位灰发忧郁的俊美贵族青年放下小提琴，静立于夜玫瑰肆意盛开的花园中。

        他望着零星几朵耷拉着脑袋的挽星花眸色深沉，口中却只是沉默。

        这里也没有人会聆听他的诉说。

        那是过去的友人送给他的礼物，现在却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随着时间慢慢凋零，最终埋葬于无人的角落。

        满园绽放的夜玫瑰宛如这片花园的君王，就像那个人一样包围着自己，彰显着威严。

        他曾经最喜欢他的强势，可现在，却也最畏惧他的强势。

        他……越来越像位神了。

        花园里起风了，终是吹落了刚刚他眼中那朵星星的最后一片花瓣。

        属于夜玫瑰的沉静花香侵袭了青年的嗅觉，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里。

        只有一个人会踏足这里。

        维莱奥威尔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闭眸，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背后传来了另一个胸膛的温度。

        明明从25岁起便不再成长，可是他仍旧比他高大强壮，能够将他抱入怀中。

        他们明明是同龄，却只有他看着像32岁。

        时光其实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可是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离过去越来越远。

        那个人却仿佛永远停驻于时光当中，从未前进半步。

        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他也成了最年轻的神。

        奥韦里斐的王是神的容器，每一位皇室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前赴后继，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因为那代表着能够共享神的地位，神的视野，有机会接触更高的等级，更能够以最崇高的权力掌控整个王国。

        可是他们付出的一切努力，勾心斗角，在那个人的面前都成了无谓的徒劳。

        事实证明，所谓的天命者，本就代表了命运的选择。

        索契奥威尔，年仅25就突破lv6的天命者。

        年仅25就觉醒了“天之王权”，将前任奥威尔王赶下王位的天命者。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人能够挑战他的地位，就连神明，也只会做出理所当然的选择。

        即使与历史上的历任奥威尔王比，索契也是最有天赋的，他甚至打破了神明容器的限制，只用5年就凭借自身进阶了lv7。

        可是维莱却觉得，一切都是从那一刻开始失轨的。

        最初的惊醒，是蕾娜的死讯传来。

        虽然凯门家性格孤僻，可是因为过去的冒险经历，他和蕾娜与卡尔私交甚笃。

        他甚至还见过她们的孩子，那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小女孩，资质一点不比身为天命者的蕾娜差。

        那时索契才继位一年，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突然，甚至没有任何前兆。

        维莱本来是没有生出怀疑的，可是作为索契最亲密的家人与爱人，他对他的情绪实在太过敏锐了。

        他们和蕾娜两人好歹曾经是朋友，可是他却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悲伤，甚至只有过于冷漠的淡然。

        一旦有了疑虑，就会发现更多的痕迹，毕竟这里是奥韦里斐，而他是掌控这片土地的神之君王。

        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呢？

        他们的关系冷却，渐行渐远，一切都开始变得失常。

        等到他真正确认了真相时，自己已经被锁在这栋别墅里了。

        他竟然意外地能够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索契知道自己得知真相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而自己也知道，他决不允许自己离开他的身边。

        他是强势的，热情的，也是不可忤逆的。

        自己在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并未料到会有想要离开他的那一天。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放任了蕾娜的死亡，而他，也再也无法逃离神的掌控，无关自己的意志。

        零碎的亲吻带着两人走向一贯的结局。

        维莱憎恨自己不够坚定，即使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在索契热情的追求下他还是会丢盔弃甲，沉浸于爱意的放纵。

        他爱他似乎已经成了本能，即使经历了罪恶与囚禁，依然无法抹去的心底本能。

        ……所以他也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故事会在如此荒诞的时刻落下帷幕。

        最为亲密的癫狂，带来的却是最为尖锐的背叛。

        背后的利刃穿透了他的胸口，血液于身体间绽放出鲜花，而他们还紧紧拥抱在一起，宛如最契合的爱侣。

        他的身前是他的俊脸与碎吻。

        他的身后是他的臂弯和杀意。

        ……维莱的表情异常震惊，可是他的心里却不如表面上那般惊讶，甚至不知何处还感到了一丝尘埃落定。

        他仿佛早就幻想过这件事的发生，灵魂中诡异地冷静，甚至减淡了死亡的绝望。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有些想笑了，不知是因为对方，还是因为愚蠢的自己。

        缓慢跳动的心脏被对方纳入掌中，于神力的激荡中迅速褪去了血色，化成一颗无比透明的水晶。

        索契一直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临死前的质问。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维莱在咳出了第一口血后便压抑住了所有的反应，连一丝情绪都不愿表露。

        他只是用那双无力的眼睛看着他，随着时间一刻刻地变得黯淡，不可回转。

        难言的沉默中，威严的君王终是失去了冷静，他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到来，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略显慌乱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维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慢慢虚弱，慢慢死去，直至眼睛中失去所有的光彩。

        年轻的君王，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爱人的回应。

        他胸中的情绪控制不住地翻滚，尽管强迫自己镇定，可是握着心脏的手仍旧颤抖不止。

        最终，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抱起维莱的尸体，一脸阴沉地从别墅里走了出去，仿佛一只守着财宝的巨龙。

        花园里的夜玫瑰转眼凋尽了，代表爱意的花朵在主人逝去后，再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意外地，零星几朵接近枯萎的挽星花竟然仍旧□□着，在无尽散落的玫瑰花瓣中，隐去了自己不起眼的身形……

        ……

        王座之上，索契抱着怀中已然苍白的尸体面无表情，唯独手中的动作极尽温柔。

        染尽全身的血液已经被他清洗干净了，空洞的双眸却被眼帘轻轻盖住，他不敢看维莱死前的那双眼。

        那时他的眼里，光芒褪去，生命褪去，甚至连带着让索契觉得，他对他的爱也跟着一步步消失了。

        那是他最惧怕的一点，即使当初害死蕾娜，将他囚禁，他都没有生出过这种恐慌。

        【都已经下定决心，对他下杀手了，何必还要如此惺惺作态？】

        耳边传来空灵而高傲的嗓音，那是奥威尔的祖先，【天空神】奥古斯的声音。

        索契眼中阴郁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没有反驳，只是跳过这个话题径直问道。

        “……有用的是这具身体的心脏，并非他的灵魂，没错吧？”

        奥古斯也不在意索契的口气，毕竟他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脾气不好也能理解。

        虽然祂身为神明，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没错，这具身体，是吾花费了百年时间挑选，融合了凯门之外四大家族与奥威尔的血脉，创造出来的唯一成功品，虽然只是一种尝试，不过效果估计不错。】

        【吞噬了它，你就能向神的领域更加迈进一步了，只是可惜之前没能得到凯门家天命者的血脉，不然效果还要更好。】

        听到这话，想到卡尔和蕾娜的死，想到维莱的敏锐和疏远，想到继承王位时得知的爱人身份，想到他的死，索契的表情更差了。

        可是他仍旧只是抱着维莱的尸体，沉默不语，直到好一段时间后，才拿出了那颗从对方胸膛中剖出来的水晶心脏，将它捧到了自己面前。

        “只要吞噬了他，就可以……”

        重复着神的话语，可是又没能说尽，索契的眼中夹杂着陌生的贪恋与决绝，缓缓将透明的水晶送入口中。

        王座之上，堪比神明的男人拥抱着尸体，表情虔诚地饮下爱人的心脏。

        隐于他背后的神明看着这一幕，终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呵呵，没错，这样你就能变得更强，向着神的领域更进一步了……】

        【神明都是伟大而孤独的，世间的一切不过虚妄，友情没有意义，爱情同样无用。】

        【现在的你……能听到了吗？那笼罩世界，无处不在，宛如耳鸣，却又诉说着一切的，祂的轻语……】

        崇高天空下的俊美男人眼中升起银白的辉光，于幽暗的殿堂中煌煌映照，流露出无尽的神性。

        他的表情逐渐冷漠，变得像一位真正的神明，越发接近那位引导他的【天空神】。

        耳边充斥着无尽的轻语，令他迷醉、向往，这一刻，他遗忘了身为王的威严，也遗忘了未尽的悲伤。

        那是只有这世界的至强者，才能隐约听到的梦幻呢喃……

        ……

        通向幽冥的河流，一具过分灰白的虚影散落游离。

        “他”以一种难以描述的姿态，缓缓飘向了冥神统治的界域。

        似是寂灭，又似清醒，无识之中，一道过分冷淡的吟诵悠悠传来，成了“他”唯一感受到的声音。

        “奥维里安，奥维里安……”

        ……是谁……是谁？

        奥维里安是谁？呼唤的人是谁？

        “他”，又是谁？

        “是谁为你编织了花冠……”

        脑中闪过一个夹杂着威严与青涩的英俊脸庞，可是“他”认不出来，更说不出对方的名字。

        现在的“他”，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身体”有些热，贯穿的热，病态的热，仿佛要将一切温度全部挥发而去。

        耳畔的吟诵还在继续……

        “是爱情，是愉欢，是甜蜜的背叛，带着死神到来……”

        心脏的位置陡然感受到一股尖锐的疼痛，那是死亡的触感，是悲伤的触感。

        “他”的脑海中闪烁过无数画面，最终却定格在鲜血绽放的那一刻，极致癫狂的那一刻。

        可是“他”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想不起来。

        冥河仍在召唤着“他”的离去……

        “为你披上水波的丧袍，为你吟诵月夜的绮谭……”

        身体感觉到了水流的浸漫，那是一种空到极致的冷。

        “夜之帷”于煌煌高空轻慢垂落，银色的桂枝撑起月亮的港湾。

        那是夜的味道，是梦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更是死亡的味道。

        “他”好像在梦里迷失了方向，成为了没有归途的旅人……

        “带你进入幸福的永梦，为你点缀死亡的摇篮……”

        永梦幸福吗？死亡幸福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

        原来“他”，是死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知道……

        “奥维里安，奥维里安……”

        ……是谁……奥维里安是谁？

        这个名字……是我吗？是有人在呼唤我吗？

        我……是谁？

        我是……奥维里安？

        我是……奥维里安……

        “迎接你的将会是新生，还是又一次梦的醒来……？”

        理解不了的疑问萦绕于耳畔，“他”不知为何抵抗不了灵魂中的向往。

        眼前仿佛有一道清浅的光，召唤着他向着未知前行。

        似乎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似乎那里才有他的未来。

        名为……“奥维里安”的未来。

        “他”身下的冥河不知何时倒转了方向，一股潋滟的暗流脱离集体，逆行而上，带着灰白的虚影奔腾出了轨道。

        水波仿佛真的依附上了“他”，融为一体，化作虚幻的丧袍，将“他”从死亡的终末，带向了幻想的彼方……

        ……

        界限之下，冥河尽头，披着丧袍的神秘少女浑身魔力流转，不停牵引着投入河中的“死界之弦”。

        按照冥神的指引，她本该在此处接到一位特殊的灵魂，那是死神无法介入的领域，所以才需要她的帮助。

        ……可是刚刚，本已追寻到对方身影的“死界之弦”突然丢失了目标。

        那个特殊的灵魂消失了，从冥河之中，从命运之中。

        少女微微皱眉，转而哼起了无名的葬歌。

        随着歌声散播，无数幽魂从死界之下呼应而来，那是不属于冥界的精灵，是与少女伴生的存在。

        无与伦比的世界偏差，魔女的力量回环激荡，带着幽魂扫荡着冥河的界域，仿佛她才是冥河的主人。

        可是即使如此，仍旧无法搜寻到一丝本应存在的痕迹。

        ……那个特殊的灵魂，是真的消失了。

        能够抵御魔女的只有魔女，少女像是明白了什么，终是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停下葬歌召回幽魂，转身去找冥神报告了。

        连通现世的冥河再次恢复了平静，继续带领无数死去的灵魂前往冥界安息……

        ……

        格琳妮于半夜惊醒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又奇特的波动。

        那股力量宛如凌冽的清泉，于床畔不停掀起浪花，拍打着她垂在床边的手。

        胸中的魔力宛如共鸣，不停地回应激荡。

        格琳妮因为无数次失败而对“魔女之种”变得敏感的知觉，瞬间发出了警报。

        坐起身的第一时间，她就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笔记。

        孤单的纸张好似在水中飘荡，充满死亡气息的潮水于它的周围荡漾流转，不停刺激出宛若烛火的微光。

        看着明显已经激发出召唤诗效果的道具，少女赶忙伸手，将它从地上拾了起来。

        条件反射地确认上面的内容，格琳妮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她能回忆起自己的灵感，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出符合召唤条件的生物。

        这不是她根据上辈子的文艺作品改编而来的吗？怎么会激发召唤诗的效果呢？

        下意识地再次确认，她的声音轻轻复述起了这首自己写的短诗。

        ……似乎是创作者的吟诵激发了本源，召唤的辉光突然变得更亮了，甚至引起了空间的异动。

        格琳妮想要压制种子的魔力，可是这却无济于事，异常的力量仿佛早已注定了结局，现在只是在填补缺失的空洞。

        手中的短诗突然飞起来飘到了房间中央，无数幽暗的水波汹涌而来，汇聚在它的身边打开了一扇大门。

        ……一个灰白的虚影缓缓浮现，短诗上的文字终于散发出了梦幻的辉光，化作细流融入了对方的身体。

        虚幻的身形变得殷实了一些，可是仍旧无法成型。

        格琳妮的脑中自动镌刻上了召唤诗的铭文，可是却连一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浮现。

        她看着形态似水似雾的模糊人形，不禁捏了捏额头，止不住地头疼。

        她这是又召唤了个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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