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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亮


邢芸正拿着那把吉他看,忽然门锁转动,钥匙的开门声不急不慢,像是故意给她提个醒。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视线就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上。

        屋子里的光溢出去,在门口照出小片光亮,半明半暗中,他左手拎着塑料袋,里面放着几罐可乐,右手她没看错的话,那是拖着一根实打实的……

        棒球棍。

        沈仟怀瞧见她也是一怔,这不下午那“人傻钱多”吗,怎么还上他家里来了。

        邢芸抱着吉他,一时忘了放,这诡异的画面像是他干架赶错了场子。

        空气安静几秒后,她眼神逐渐变得警惕,“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出门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青年男性,还是下午收她一百八的黑心托尼。

        说不怕是假的。

        她嗓音里露了怯,那点儿软音听着接近于哭腔。

        在别人眼里跟张白纸似的,什么都藏不住。

        他惯性尾音上扬,散漫疏懒,“谁家?”

        尽管语气很轻,但对上她视线那一瞬,还是破天荒反思了一下,这话问的不过分吧。

        “我家。”邢芸点头,说的笃定。

        屋子里陈设大多没变,还是过去的老式钟表,老式电视,旁边墙上还有她小时候的稚嫩涂鸦。

        沈仟怀随手把棒球棍靠墙放下,以免把这外地来的大小姐吓着,觉得当地民风太过于凶悍。

        他带上门,拎着可乐往屋里走,“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多了,你说这是你家?”

        少年语调懒懒散散的,这半死不活的调调总让人觉着有那么点儿威胁她的意思。

        她眼看着说不清楚,有些着急,“这是我妈妈的房子。”

        话音落下,沈仟怀抬眸瞧了她一眼。

        “你妈是……原屋主?”他随口一提,自顾自开了罐可乐,汽水发出“呲”的声响,“三年前她就把这儿卖给我们了,她住旁边。”

        他舅妈图便宜把这儿买下来的,说下面那层留着以后开牛杂二店也不吃亏,但也就光嘴上说,这么久了二店一直没提上日程。

        沈仟怀见她不说话,不知道她是走神了还是太惊讶了还是别的什么。

        纵然他下午刚黑了她一百八,这会儿却难得想要自证清白,“你要是不信,自己打电话问。”

        他平时顶多也就在理发店坑人个十块百块的,非法入室的勾当,他不干。

        邢芸放下吉他,拿出手机给老妈打电话,接连打了三次,都是无法接听。

        她情绪不高,再侧头看一眼大喇喇坐在沙发上喝可乐的人,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不清楚,但硬耗下去,吃亏的总不会是他。

        邢芸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背上自己那把小提琴。

        “哎。”沈仟怀看她要走,开口叫住了她,“有地方住吗。”

        她半侧过身,摇了摇头。

        他又问,“有钱吗。”

        邢芸没吭声,手抓着包带,倒是看他的眼神越发警惕。

        夜晚,小镇,黑店托尼问她有钱吗。

        这不正是犯罪片里的经典开端。

        “别误会,不抢你。”沈仟怀短促笑了一声,靠墙站着没个正行,“这儿借你住两天,不白住,给钱就成。”

        她还是那个姿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字写脸上了。

        这是沈仟怀第一次后悔坑了她一百八。

        人与人的信任,已经在那小破发廊里彻底崩塌了。

        邢芸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这个年纪的男生身高腿长,肩膀宽阔,身形是少年人独有的清瘦,但她还是忘不掉他进门时候,手里得心应手地拖着那根,棒球棍。

        沈仟怀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在距离她一米处的木柜前停下,随手拉开个抽屉,从里面翻了些现金出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过于魔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只剩下她,手里是一把他塞过来的零钱。

        总共一百七。

        他走时还撇下句话。

        “洗头十块。”

        —

        邢芸对这块儿地方不熟,虽然是林女士的房子,但她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至于老妈什么时候把它卖了,她不知道。

        她试着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通了。

        邢芸看了眼屏幕,又放回到耳边,“妈,我到铜钱镇了。”

        “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你爸也真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懂事你爸也……”林女士唠叨一半,想到她大老远来,也不忍再说,“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你现在在哪儿,妈去接你。”

        邢芸背着琴还未放下,过去拿上行李道,“在109号。”

        “……”

        前后不到十分钟,林女士就接她回了家,铜钱镇112号,只跟这109隔了两户。

        林女士帮她接过琴,没等她问,就边上楼边絮叨着,“109号我前几年卖出去了,换到这边了,这户有个小阳台,咱们原来的没有。”

        邢芸低低“哦”了一声。

        109,是真的卖出去了。

        “卖给了巷口开牛杂店的那家人,现在好像是她家侄子还是谁住在里面。”林女士回头说,“你爸真给你把学籍都转过来了?”

        “不好转,是借读,到时候高考我再回去。”

        她说话声音夹杂在行李箱轮子和台阶的磕碰声里,在“咔”的一声脆响之后,轮子又成功掉了一个。

        得,这箱子,就算是光荣牺牲了。

        林女士跟她老爸的关系说起来有点复杂,离婚了,但双方都没再找,相比之下她老爸那边经济情况更好一点,于是当年林女士自动放弃了抚养权。

        是为她好,邢芸明白的。

        这些年没有故事里的恶毒后妈摧残,每年寒暑假林女士也都会坐飞机去找她,跟她一起住上十天半个月。

        只是她太久没来,不知道林女士已经换了房子。

        她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去了东边的小阳台,月光下衬得她肤色瓷白,额角冒出来的碎发乌黑柔软。

        这阳台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放了整排的绿植,从她这个角度看,差不多能看完整条小巷。

        前面不远处亮着灯的是家牛杂店。

        而且隔着距离听上去……

        很像是在吵架。

        “我们店在巷子口开了二十年,谁会闲着没事往你碗里放东西,你吃坏了指不定是吃了别的,可别来讹人!”

        “谁讹你们了,我儿子今天就吃了你们家牛杂……”

        “……”

        “吵死了。”在后面躺椅上睡觉的少年不耐烦地蹙了下眉,睁眼就看见店里多了乌泱泱一群人。

        正经唾沫横飞吵架的只有两个,其余都是看热闹的,随便一点儿破事能掰扯一晚上。

        沈仟怀胳膊支在桌沿,偏头往火线上看了两眼,论吵架,没人吵的过他舅妈。

        听着含“妈”量超标的脏话,他醒了会儿神,起身从冰柜里拿了瓶汽水,心想他这耳朵在这种时候怎么就不能暂时失灵。

        他没上去打扰,拿着这瓶汽水出去了。

        这地方热,也就雨后和晚上还能勉强见点凉风。

        邢芸在阳台上见牛杂店门口走出来一个人,他穿了件黑t,运动长裤,手里拿了瓶橘子汽水。

        她没看见脸,就认出那是他。

        或者说,是记得这身衣服。

        邢芸看着他往这边走,手下百无聊赖地拨着盆栽里的鹅卵石,不小心碰掉了一个。

        石子儿从二楼掉下去,不偏不倚砸在他脚边,还负隅顽抗地多滚了几圈。

        沈仟怀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第二眼,才是天上的月亮。

        邢芸头发湿着,依稀往下滴水,可能刚洗过澡,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整个人看着毫无攻击性。

        “抱歉。”她两手搭在围栏上,看着下面的人说,“今天误会你了,这才是我家。”

        不是别人拿着她家的钥匙,而是她拿着别人家的钥匙。

        这把钥匙早就不该在她这儿了。

        沈仟怀郁闷地揉了下耳朵。

        靠,又听不见了。

        短暂耳鸣后他听见她说,“我改天把钥匙还给你吧。”

        一把钥匙而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放着吧,等我哪天忘了带钥匙再找你要。”

        他的声音很好听,松松散散的,这会儿还带着那么点倦意。

        身后林女士过来收衣服,忽然想起来问,“芸芸啊,你吃晚饭了没,要不我再给你做点。”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妈,我下去吃碗粉。”

        这条巷子都还营业,她刚才看见下面有家粉面店。

        前后一句话的功夫,等林女士收上衣服回去,她再扒着围栏往下看,人已经走了。

        邢芸把头发吹干,披上件衬衫下楼去解决晚饭,出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林女士说起的那家牛杂店。

        她过去时可能店里刚吵完架,桌子上只剩没来得及收的碗筷,看不见人。

        “我在码头上货一天二百,每天晚上都累的腰疼,仟哥整天在这牛杂店帮忙,工作量可不比码头小,没工钱也就算了还得被骂,憋屈死了。”红毛嘴里叼着根烟,手里拿着一摞红钞边走边为他们仟哥抱不平。

        同行的人搭腔,“这也就是他舅妈的店,要是别人的他肯定不干。”

        毕竟这些年沈仟怀吃住都是他舅妈出,估计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哎,仟哥实惨,这说穿了不就是寄人篱下吗。”红毛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抬头就看见店里多了个妹妹,仔细一看,还是下午刚见过的。

        铜钱镇没多少人,用仟哥的话说就是路边跑条狗他都知道是谁家的,忽然多个生面孔,想不注意也难。

        红毛嚼着口香糖,要笑不笑地朝她吹了声口哨,“呦,妹妹。”

        这打招呼的方式过于“热情”,邢芸本能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旁边楼梯上人似是没忍住笑,嗤出声鼻音。

        邢芸抬头往上看,见他胳膊肘搭在栏杆上,微弓着肩看向下面。

        他嘴角轻扬,浑身透着股坏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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