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田橙橙半梦半醒，偶尔意识是清醒的，能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事情，她虽然躺着，但又好像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耳边时刻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响，就像现在，她刚要陷入沉睡，又好像听见几百只蜜蜂同时在耳边嗡嗡叫唤，仔细一听居然是走调了十万八千里的《义勇军进行曲》！

        田橙橙蠕动着唇角，手指头也跟着动了动，想叫这些人出去让她睡个好觉，然而有心无力。

        老韩家一共五个儿子六个孙子，好巧不巧，三个大儿子又分别生了两个儿子，家里是妥妥的和尚庙，自从老大韩荣光升了营长，韩大嫂便带着两个儿子一同随军，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家里跟着韩云长混的四条小尾巴分别是老二韩荣宗和老三韩荣耀的儿子，年龄分布在四岁到十岁之间，本来是狗都嫌弃的年纪，愣是被小叔叔治得服服帖帖，跟小绵羊一样乖巧。

        大家都说老韩家的孙子之所以比兔子还乖是因为顶上有韩小五这个混世魔王镇压着。

        混世魔王韩小五此时正拿着根棍子当指挥棒，对着侄子们的声乐造诣评头论足：“阿刚你是大哥，怎么能害羞呢？阿毅你声音太小啦，阿良这调都跑到隔壁大队去了，你在学校学的啥玩意，怎么连歌都唱不明白呢？你们这样消极怠工是骗不到糖吃的知道吗？你们学着点辰辰，来，嘴巴张大，气沉丹田，放开嗓子吼，起来……！”

        年纪最小的韩自辰才刚满四岁，他唱了大半个上午，实在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到地上，摸着小肚子可怜巴巴说：“小叔叔，我们都已经唱了一个早上啦，我嗓子都哑了呢，你能不能先给我一颗糖润润嗓子？不然我没力气再唱啦！”

        小家伙最实诚，吼得最卖力，还真就把嗓子给吼劈了。

        韩云长拿出四颗水果糖递给他，摸摸他的脑袋：“韩自刚韩自毅韩自良滥竽充数扣罚糖果一粒，韩自辰你唱得最好最认真，原本属于他们三个的糖都归你，今天就唱到这里，明天继续，只有认真唱歌的人才有糖吃，要是让我知道有人以大欺小抢辰辰的糖——”

        韩云长停顿一下扫过几个萝卜头，五指收拢举到胸前捏得嘎嘎作响……

        三个哥哥脸色一变，摆手兼摇头：“不抢不抢，我们唱得不好，没资格吃糖！”

        韩云长往拳头上吹了口气，满意地收回来，点了点头：“知道就好，都出去吧，阿刚去叫你奶奶烧点热水来帮你家小婶婶搞搞清洁，我看她都快馊了。”

        田橙橙蠕动了一下嘴皮：你才馊呢，你全家都馊了！

        韩自刚没反应过来：“帮，帮，帮谁？”他们家什么时候有小婶婶了？他怎么不知道？

        韩云长抬腿踢他屁股：“你那么大一个小婶婶躺在你小叔叔床上你看不到？眼睛长来摆设的是不是？”

        韩自刚欲言又止，最终屈服在小叔叔的淫威之下，带着三个弟弟去厨房找奶奶。

        萝卜头们走了之后，房里瞬间清静了下来，田橙橙松开拽紧的手，这群蜜蜂总算散了，这下总能睡个好觉了吧。

        她正这么想着，耳边却又飞来一只小蜜蜂嗡嗡叫。

        “小蜜蜂”此时此刻正盯着田橙橙的小脸自言自语：“奶说得对，皮肤白，睫毛长，五官也好看，就是有点瘦，不行，她这两天只喝得下米汤，再不醒来估计还会继续瘦下去，还是得赶紧想办法让她醒过来才行。”

        田橙橙内心吐槽：你赶紧闭嘴让我睡个好觉比什么都强！

        无奈，“小蜜蜂”听不到她内心的吐槽，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书，对着她又是一通念。

        田橙橙烦不胜烦却又无可奈何，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知道为何，她的意识好像越来越清醒了，但就是醒不过来，怎么着急都没有用。

        这几天她听得最多就是正在念书的这个声音，别人有时候叫他“小五”，有时候叫他“韩云长”，孩子们都喊他“小叔叔”，之前她还听到什么“大队长”“爹娘”“大嫂二嫂”，什么“耽误上工”之类的话，听着很是奇怪，但最奇怪的是这人居然戳她的脸喊她媳妇儿，这也是田橙橙着急醒来的其中一个原因，万一山里闭塞，谁捡到她算谁的，那她岂不是真的要给捡到她的人当媳妇儿了？她赶紧醒来才是正道！

        田橙橙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和几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徒步，她失足掉落了山崖，她能猜到大概是附近深山里的村民救了她，现在这个社会称呼父母为“爹娘”，把上班称为“上工”，又是生这么多孩子的大家族，只有远离都市喧嚣的深山村落才是这样吧。

        现在在她耳边念书的年轻男子，声音很舒服，重点是他念的居然是英文，听着像是某本世界名著的原文书，他还一人分析多角，用不同的声音表达情绪，感情充沛抑扬顿挫，还是很纯正的带点播音腔的伦敦腔。

        按道理如果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不该能养出这样的人啊，总之吧，哪哪都透着怪异，她真的很想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田橙橙感觉自己的脸又被戳了戳，停止读书的韩小五又恢复平时漫不经心的腔调：“好了，今天的读书会就到这里，等下娘会过来帮你洗澡换衣服，我去辰辰那偷点麦乳精冲给你喝，你等着啊。”

        偷……偷？麦乳精？

        田橙橙的眼皮子又动了动，这种饮料她只在一些年代文里看到过，这的人居然也在喝麦乳精？

        不多时就有人进来一边帮她擦脸擦手擦身子，一边碎碎念说什么“全身像雪一样白”、“哪哪都好看”、“要是我闺女多好”、“媳妇儿小五怕是没那个福气”等等，最后还帮她换了身衣服。

        再之后她还真的尝到了传说中麦乳精的味道！甜甜的，有股很香很浓郁的麦芽香气，还挺好喝。

        田橙橙越发好奇，沉睡过去之前还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又一连数日，具体多少日田橙橙不知道，总之她每次睡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她耳边要么敲锣打鼓，要么唱国歌，要么读书念报，要么耍戏班子……总会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制造各种各样的噪音，定时定候“吃饭”“洗澡”换衣服，还洗了一次头！

        米汤糖水喝了不少，麦乳精倒不是每顿都能喝上。

        田橙橙心想这里真是民风淳朴，非亲非故都对她这么好，自从她爹妈离异先后成家谁都不要她，养她的姥爷姥姥先后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照顾她，掏心到肺对她好了，可她心里还是着急，这么多太难过去，她明白自己多半是个植物人的状态，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赶紧醒来别给人添麻烦才行。

        这一天的天气大抵不错，田橙橙听了好多天的雨声，都能分辨出当天下的是大雨还是小雨，这一天她没有听到雨声，还听到了几个陌生女生的声音，说什么知青点，什么倒塌重建，什么搬家，什么田橙橙家里要来人这类的，田橙橙听得是云里雾里，即便找到了她的通讯录，她家里早就没人了，来什么人？

        几个女生走了之后，韩小五又领着小萝卜们又唱又跳演了半天大龙凤，大概又开始分糖发糖，田橙橙听到小萝卜头们窃窃私语还伴随着各种剥糖纸吃糖吧唧嘴的声音，田橙橙习惯了各种嘈杂之后，这些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催眠曲。

        田橙橙正要睡过去，就听到其中一个不知道是到了换牙期还是因为嘴里含着糖，说话都有点漏风的孩子问：“三哥，这个姐姐睡了那么多天为什么还不醒来呀？”

        另一个孩子说：“阿毅，她不是姐姐，她是小叔的媳妇儿，我们要叫小婶婶。”

        又一个孩子说：“小婶婶真好看！”

        再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说：“嗯嗯，小婶婶，真好看！”

        紧接着田橙橙就尝到了水果糖的味道：“小婶婶，你好看，辰辰喜欢你哦，辰辰的糖糖给你吃，很甜哦……”

        韩自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韩自辰已经把糖塞进田橙橙的嘴里。

        “辰辰，小婶婶睡着了不能吃糖，会噎着的！”

        韩云长正好走开去拿水喝，听到侄子们的对话赶紧跑进，皱着眉头问：“你们乱喂她吃什么了？”

        韩自良：“糖，辰辰把糖塞小婶婶嘴里了！”

        韩自辰不明所以然，“哇”地一声哭了，他明明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给小婶婶，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做错了啊？

        韩云长赶紧去看田橙橙，手刚捏着她的下巴，就听到几声“咳咳咳”的咳嗽声，一颗糖从田橙橙的嘴里飞出来，黏在了韩云长的脸上，然后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田橙橙那双紧闭数日的眼睛缓缓睁开……

        韩云长无数次幻想过这双长睫毛遮盖下的大眼睛睁开之后会是何等风华，唯独没想到它们是在这个场景下睁开，连韩自辰都愣在那里呆呆看着忘记了哭鼻子。

        田橙橙的惊讶，不，惊吓，比起他们只多不少，她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醒过来，又差点被上方五个黑压压的脑袋吓得差点又昏迷过去。

        “你们，你们能不能先起来？”五个人同时趴在她的床上，五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看，她吃不消啊。

        “叮咚叮咚”，千树万树梨花开，韩云长仿佛听了山涧泉水荟萃到石头尽处，一滴一滴落入小溪的脆响，所谓天籁，大抵不过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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