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父亲？回家？

        月嫣一愣，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远在盛京做官的父亲，但完全没想过父亲竟会派人来接自己回家。

        自从六岁时阿公阿婆将自己接回蒹州，父亲再也没露面过，只是有时年节会托人送来些银钱。这会猛地听人提起他，月嫣试着回想小时候在盛京的那个家以及父亲，却发现甚至就连他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月嫣正想着，又听那人说道：“你父亲近几年一直念叨着你，想着要接你回家看看。只是无奈他刚升上户部侍郎，事务繁多，分身乏术，这才拖到现在。”

        月嫣心里却很是明白这一番话不过是托词，要是真有心惦念着自己这个女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哪怕是来封信。待想清楚这些，她心中生起些不耐烦，正想着怎么打发他赶紧走。

        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拒绝，一旁默默不作声的阿婆却轻声道：“嫣儿，之前你父亲已来过信，说要接你回去。虽然我们舍不得你离去，可他再如何也是你父亲。”

        阿婆没接着往下说，月嫣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自己离开？正要急急分说几句，阿婆却将干枯的手重重搭在月嫣手臂上阻止了她。“况且你已大了，总是要成婚嫁人。我和你阿公年老，替你操心不了太多，你那父亲总算有点良心，知道要替你谋划一门好亲事。”

        “阿婆，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你和阿公，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月嫣刚说几句就已带着哭腔，眼眶也盈着泪。她不愿意听这些大道理，只知道眼下怕是要和阿婆阿公分离，要和晏晴分开。

        姜阿婆方才接待了这所谓的三叔，知晓了他此次是来接嫣儿回盛京的。虽早就和自家老头子商量过，明白嫣儿去了盛京过得一定比现在一定好，但真到了要分离的时刻却是万般不舍，谈话的功夫就不知擦了几回泪水。这会月嫣哭得伤心欲绝，她不禁又是悲从中来，祖孙二人干脆搂在一块痛哭起来。

        这一副祖孙抱头痛哭的场景可把受兄长之托前来接女的周凡利吓得够呛，这声响，别人打门前走过指不定都会猜想他做了什么，竟让这对老小哭得这样伤心。

        他在一旁想劝又插不上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把祖孙俩劝到屋内坐下，又是打水来给她们俩擦脸，又是倒茶宽慰了几句，渐渐二人才平静下来，息了声音。

        周凡利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心里忍不住腹诽道：来之前还以为是个轻松的活，没想到竟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他吹了一口手上的热茶，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只听前头院里柴门“吱呀”一声，跨步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年近花甲的老爷子。

        周凡利知道这定是月嫣丫头的外祖父，心里骂着娘，面上却堆着笑容连忙放下茶盏迎了出去。

        姜亦君方才从书院教书回来，走在路上正念着要买些嫣儿爱吃的枣泥甜糕，可还没到宋大娘摊子前，就看见自家隔壁的二虎子远远朝自己跑来。

        “姜爷爷，姜爷爷，”二虎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快回家去看看吧！”略喘顺了几口气，便细细说了大约午时瞧见姜家来了个人，虽穿得人模狗样，但远远看一眼就觉得不是好人。接着没过一会月嫣也回家了，再然后就听见屋内传来阵阵嚎哭声。

        二虎子趴了半天墙角，月嫣哭着喊着说的什么话一句没听明白。但显然那人定不是什么好人。因门闩着，二虎子又是一个人在家，怕打不过这才赶忙来寻人。

        姜亦君一听，心下焦急便大步转身赶回家去。刚走两步又在脑中想了一遍，自己一家老实本分，并未招惹过什么人，会是什么人呢？左思右想中忽地想到了半月前收到那封信，想到这他眉头紧锁，加快脚步赶回去。

        身后弯着腰歇息够了的二虎子见状，也从路边抄了根粗木棍就跟上了。跑去姜家的路上遇见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玩伴，一听这事，哪有能忍的，立马都捡了家伙，三五个毛头小子呼呼啦啦一路朝着姜家的方向奔去了。

        这边周凡利一见老爷子回来了，正堆着笑脸迎到门前，先作了个揖，还未直起身，只见老人家身后又接连窜出几个毛头小子，各个喘着粗气扶着腰，拿着木棍，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周凡利抬起头见了这些人呆愣住，笑容也僵在脸上。这是怎么回事？没人说过来接人还得要打架啊？虽说自己应该是其中力气最大的，但是对方人多还有武器，要是打起来的话……

        正在他仔细思量打起来到底有没有胜算时，姜亦君也察觉到身后竟有这么些小子，看样子还是来干架的。于是，他低头对着二虎子说道：“没什么大事，这人我认识，这其中怕是有误会，你们且回去吧。”

        二虎子倒是一挺胸脯道：“姜爷爷，你放心，我们不怕！”

        周凡利的眉头不禁跳了一跳。

        “二虎子，听话！你们先回去，这里没事的。”姜亦君又说了一遍，几个人才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走了。

        周凡利一见这会人都走了，便上前又深深作了个揖，然后开口自我介绍道：“老先生，我乃周凡咏的三弟周凡利，此次前来正是想要接月嫣侄女一道回盛京。相信您老已知晓此事了。”

        姜亦君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径直朝内屋走去。屋内这会已经冷静下来的祖孙二人也听见动静，一起走到廊下。

        “阿公。”月嫣轻声叫道，语调里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姜亦君走过来，定定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走进屋内。进到屋内，请周凡利入座后，这才又开了口：“嫣儿，你父亲来接你是好事，你自去收拾衣物吧。只是到了那里，要记得恪守规矩，尊敬长辈，要听你父亲的话。”

        “阿公，我……”月嫣还想说些什么，姜亦君却已经站起身摆摆手，走出去了。

        “阿婆，我真的非走不可吗？”月嫣转头看向身旁的阿婆，仍盼着事情会有转机。

        “嫣儿，你听我说，去盛京的话……”祖孙二人说着话互相扶着也慢慢走到东边厢房里去。

        这下屋内就剩周凡利一个人了，他大剌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终于喝上了。

        直至晚饭时分，三人也没露面，很显然这种时候他们都没心思吃饭。周凡利倒也不心急，一直坐在屋内等着，没茶了自己煮，无聊了随便翻本书看。

        约莫到了亥时，祖孙三人才出现。月嫣此刻已被劝动，不再像白日那样十分抗拒。周凡利跟他们约好明天巳时出发，这才找间客栈住下。

        到了第二日，月嫣早早起床，去和晏晴及平日里较好的玩伴们一一告别，分别之情总是伤感。回到家，周凡利已经套了马车等在院门口。月嫣又径直跑回家，到阿公阿婆面前扑通跪下，三人泪雨涟涟地告别。

        接近晌午，月嫣才背着小布包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马车，等她在马车上坐定，周凡利也利索地上了马车。月嫣掀开车帘，再次对着站在门边相送的阿公阿婆哽咽道：“阿公阿婆，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以后安定下来，就接你们去盛京。”门边互相搀扶着的两位老人含着泪水点点头。

        再有不舍，也终须一别。在泪水中，马车缓缓在大道上驶向远方。

        月嫣坐在车内，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声唤自己的名字。她忙探头出去往回看，发现正是晏晴和几个小伙伴站在路边为自己送行，大家叫着她的名字挥着手，月嫣见状也将手伸出窗外与大家挥手依依作别。

        从蒹州到盛京坐马车少说也要走大约五天的路程，这几日白天月嫣都坐在马车上赶路，到了傍晚就找间客栈投宿。

        虽说现在春光正盛，户外都是草长莺飞，姹紫嫣红之景，但与上次出门游玩的心境已完全不同，月嫣整日也只是恹恹的，并没有多少赏景的心情。

        走了四日，他们一行人终于缓缓驶入了兰溪镇。凡常来往于盛京之人多半都知道，只要到了兰溪镇那便是很快就要到盛京了，从而这里的市集也因毗邻都城而热闹非凡。沉闷了几日的月嫣，这会见了许多稀奇的玩意也耐不住小孩心性，几次探头望去。周凡利见她难得心情好起来，便也阔气地买了几个她看中的用来解闷。

        第二日，排队由城门处士兵们的一一例行检查后，马车便载着月嫣和周凡利驶入大朔的都城—盛京。

        马车平稳走在宽阔干净的青石大道上，道路两旁是各种店铺，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还有在一旁空地处卖艺的，玩杂耍的。远处望去更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类景色。这些都是原来在蒹州不曾有过的繁华。

        月嫣看着眼前繁华的盛京，穿红戴绿的行人，简直眼花缭乱，不知看哪里好。就这样穿过一条大道，又拐进一条巷子，马车便在一处朱红大宅门前停下了。

        月嫣抬眼见高大门楣上悬着写有“周府”二字的牌匾，知道这就到了，便将手搭在前来相迎的丫鬟手臂上小心下了马车。

        这会已有门前候着的小厮前去通报，丫鬟们便领着月嫣和周凡利缓步前去周府会客的前厅。穿过照壁，从垂花门进入，一路沿着抄手游廊来到一间宽阔大气的正屋，这便是平日里周凡咏用来见客的地方。

        丫鬟又奉上热茶，请二位入座稍后，纷纷退了下去。

        月嫣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但对这却没留下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原来自己和娘亲住过的那间屋子及门前自己常玩耍的院子栽着一棵桂花树。正捧着茶盏四处打量这间屋子陈设时，忽见门口有人影晃动，接着便进来一人。

        月嫣只略微扫了一眼，见进来之人年约四十，白面无须，目若悬珠，一身藏青色常服。便登时放下茶盏，走至中间处，朝他行了一个礼。

        月嫣只敢微微抬起头去看眼前座上之人的神色，周凡咏此时也正好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年未见的女儿，他见月嫣如今眼如银杏，唇红齿白，绿鬓朱颜，身姿曼妙，仔细瞧来眉梢中和自己还有几分相似，心下不禁得意与放心。

        这样想着他柔声开口道：“嫣儿，为父见你如今长大成人很是欣慰。快上前来，让我仔细瞧瞧你。”

        月嫣仍旧有些懵，听见父亲这样说话，语气中也流露着几分温柔之情，便小步上前，来到他面前站着。

        周凡咏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拉着月嫣的手，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却听见廊下由远及近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又隐隐闻见一阵馥郁香气，窗边似有亭亭倩影，接着便款款踏进一个华服女子。

        “老爷，可是嫣儿到了？”女子开口，声如莺啼，更为她添了几分妩媚之态。

        月嫣并不知这是谁，周凡利在途中也从未提过家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但见这人打扮言行，显然她的身份也并不难猜。

        “茹琳，”周凡咏朝正慢步走来的女子招手，“正要唤你来，这便是嫣儿。”他说完转过头又对着月嫣道：“嫣儿，这便是你的，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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