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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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8日,日军的战争机器再一次启动,驻株洲、湘潭的日军第116、第68师团已经过休整和补充,兵分三路沿湘江两岸向衡阳推进。日军第68师团沿湘江东岸抵达衡山地区,防守衡山的中国守军兵力单薄,仅仅抵抗两天,防线便土崩瓦解。日军第68师团于6月23日清晨抢渡洣水,23日夜间进抵衡阳东南郊区的泉溪,并企图连夜渡江。日军第116师团沿湘江西岸,于6月26日推进到衡阳城西郊。日军进攻衡阳的兵力为55000人,横山勇认为,以五万多人的兵力进攻衡阳,多则三天,少则两天,衡阳城指日可破。横山勇的胃口大得很,他还真没把一个衡阳放在眼里。
23日深夜,设在市中心中央银行的第10军指挥部的值班电话铃响了,是190师师长容有略打来的,他要直接向军长方先觉汇报。刚刚躺下的方先觉接过电话,没等容有略开口就问:“建雄,是不是日军的前锋到了?”
容有略回答:“军座,敌人前锋已经到了耒水河东岸,看样子准备连夜强渡耒水。”
方先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些日子他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人已经极度疲倦,却仍然失眠,这无疑是心中焦虑所致。防御战就是这样,毫无主动性可言,敌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攻,守军指挥官的神经永远绷得紧紧的,不敢稍有懈怠。现在敌人终于来了,方先觉倒反而松了一口气。
方先觉问:“建雄,西岸是哪个营防守?”
“568团1营和师战防炮连,营长是杨济和。军座,按作战计划,1营与敌人稍作接触,就可以后撤到五马归槽阵地,与暂编54师1团合力阻击。但我想临时变更一下,我认为,初次与敌接触,若不战而退,对军心不利,我决心乘敌兵半渡而击之,给他来个下马威!”容有略建议道。
方先觉表示同意:“建雄,那是你们190师的防区,如何打由你考虑,不必请示军部。”
“好,我马上下令开火,军座,请值班参谋备案,衡阳保卫战由我190师拉开序幕,190师师长容有略祝长官及各位同仁好运!”
方先觉刚刚挂上电话,东郊泉溪方向即传来隆隆的炮声……
方先觉用冷水浸湿毛巾擦了擦脸,精神立刻为之一振,他推开窗户,望着东郊方向想,是啊,随着这第一轮炮火,衡阳保卫战就此拉开序幕,第10军的命运在此一战!
容有略放下电话时,日军第58旅团渡河部队的橡皮舟和木船已经驶到河中间了,1营的20余挺轻重机枪和炮连6门战防炮,早已各自瞄准好了自己的目标,等敌船渐渐过了耒河中心线进入有效射程,营长杨济和甩手一扬驳壳枪,“啪”的一声枪响,打响了衡阳保卫战正式揭幕的第一枪。
密集的火力顷刻间覆盖了河中的日军船只,弹雨将河面打得像是开了锅,37毫米战防炮在200米距离内弹无虚发,几近100%的命中率。日军的木船一条一条被炮弹击中,木船的碎片和人的肢体在爆炸声中腾空而起,轻重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网将日军的橡皮舟连人带船打成碎片。15分钟后,射击声停止,只见河面上到处漂浮着日军尸体和木船碎片,200余名日军士兵无一生还。
190师首战告捷。
消息传到第10军指挥部,作战室里的参谋们不由欢呼起来。只有方先觉和蔡继刚平静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两个久经沙场的职业军人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们都明白,战斗才刚刚开始,残酷的血战还在后面。
一个作战参谋挂上电话,向方先觉报告:“军座,190师来电话,568团1营和师战防炮连阵地,遭到敌人报复性炮击,容有略师长已下令将1营和战防炮连主动撤退到五马归槽阵地,与暂编54师所部会合。”
方先觉点点头:“知道了,告诉容师长,耒水河西岸新码头据点可以放弃,但五马归槽阵地暂时还不能放弃,目前190师必须守住,不得后退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蔡继刚走到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前,眉头紧锁地盯着地图上衡阳周围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色箭头,久久地沉默着。
方先觉走过来:“云鹤兄,你半天没有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看地图,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嘛。”
蔡继刚凑近方先觉耳边,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前景不妙啊!”
方先觉心里一惊:“何以见得?”
蔡继刚仍然盯着地图回答:“我们的兵力太少了,除了第3师和预备10师相对完整一些,190师只有1200多人,其兵力还不到一个满员团,剩下的就是暂54师的一个团,可人家的任务是协防机场,不能按守备兵力计算。我精确统计了一下,我们的守城兵力实际只有7个团加1个营,共计17600余人,实际战斗兵员不足14000人,这点兵力捉襟见肘啊。”
方先觉笑着说:“云鹤兄,你算错了,守城兵力应该是8个团,你怎么算成7个团加1个营呢?那两个营哪儿去了?蒸发了?”
蔡继刚哼了一声:“暂54师师部和一个营在城里,两个营守机场,其余的两个团根本不在衡阳。我只把在城里的这个营统计在守城兵力内,至少守机场那两个营,我们恐怕指望不上。”
“你的意思是,机场有可能会丢?”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会丢,这基本上没一点疑义。我不知道薛长官是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衡阳他只放了一个不满员的军,而机场的守军暂54师又和第10军毫无关系,虽然名义上配属第10军作战,但恐怕不这么好指挥。衡阳机场是我军西南的重要机场,日军为达成一号作战中打通粤汉南段铁路的目的,必然要夺取更接近战线的前进机场,因此衡阳机场一定会成为两军必争之地。我就不明白了,薛长官为什么只派了暂54师的两个营守机场?你注意到没有?机场守军的防御工事很简单,而且没有和守城的防御工事相连接,这意味着他们随时有可能放弃机场。我敢和你打赌,他们放弃机场后,决不会主动撤进城内参加守城,而是会向外线撤离,脱离战场。”蔡继刚冷冰冰地分析着。
方先觉说:“薛长官如此排兵布阵,大概是又想玩他的‘天炉战法’,把日军主力吸引到衡阳附近,然后在外线进行大合围。这样一来,衡阳与衡阳机场都可以看作是鱼饵。”
蔡继刚冷笑道:“可惜这鱼饵不是廉价的蚯蚓,而是昂贵的燕窝,你查一查我们外线兵团现在的位置,早被横山勇打得七零八落,赶得远远的,正自顾不暇呢,所谓‘天炉战法’已经没有实施的可能了。”
正说着,一个值班参谋报告:“蔡长官,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陈纳德将军来电话,指名道姓找您。”
蔡继刚一惊,陈纳德来电话?这情况可不常有。这位美国将军很少直接与作战部队联系,今天直接来电话,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蔡继刚急忙走进电讯室,拿起电话用英语打招呼:“嗨,将军,我是蔡继刚。”
话筒里传来陈纳德带有得克萨斯口音的美国南部英语:“嗨!蔡将军,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解情况,听说你在衡阳,只好直接找你了。”
“什么事,请讲!”
陈纳德直截了当地问:“蔡将军,我非常关注衡阳机场的守卫情况,请你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我们能否守住机场?”
蔡继刚踌躇道:“这……我想,机场守军会尽到自己的责任……战争中情况瞬息万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将军,我认为空军方面应该早作准备。”
“蔡将军,我想你已经告诉我了,你们的陆军没有把握守住机场,是不是这样?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蔡继刚心一横,索性直说了:“是的,将军,我认为衡阳机场马上会丢失。”
陈纳德愤怒地咆哮道:“蔡将军,你应该知道,现在由我指挥的作战飞机已经超过600架,运输机也在500架以上。第14航空队既担负着美援装备的空中运输,又要执行运输的空中掩护任务,还要抽出一定力量为你们的陆军作战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持,而衡阳机场又是第14航空队的主要基地之一,我不能想象衡阳机场丢失的严重后果。”
“将军,您能否直接向蒋委员长进言?我想,您的意见他会重视的。而我,只是被军委会派来执行督战任务的督战官,没有任何指挥权。尽管我非常同意您的观点,但很遗憾,我爱莫能助。”蔡继刚说这些话时,心里很是难过。
陈纳德缓和了口气:“对不起,蔡将军,我可能有些冲动,这当然不是你的责任……蔡,你那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衡阳守军非常需要您提供空中支持,请您尽可能多地抽调一些飞机来衡阳上空作战。”蔡继刚恳求道。
陈纳德沉吟片刻道:“蔡,我非常愿意帮助衡阳守军,但我能力实在有限,物资的分配权在史迪威将军手里,这个人很固执,他的眼睛永远盯在缅甸方向,在作战物资的分配上,缅北战场永远第一。蔡,我很不高兴,但毫无办法,如果我有充足的汽油和作战物资,我完全有能力夺取中国战场的全部制空权。”
蔡继刚真诚地说:“是的,我理解,将军,我和我的同僚们都一致认为,您是我们中国人、中国军人的好朋友,您出色的专业运作能力,您优秀的人品和为正义献身的精神,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蔡,虽然困难很多,但我会竭尽全力,为衡阳守军多提供一些空中支持。祝你好运!愿上帝保佑衡阳守军!”陈纳德挂上了电话。
在一边旁听的方先觉惊讶地问:“云鹤兄,你认识陈纳德将军?这可是个人物啊。”
蔡继刚回答:“我们是朋友,战争初期在重庆,翻译人员奇缺,陈纳德和军方人员打交道,都是由我去客串英文翻译。其实陈纳德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他是个标准的西部牛仔,豪爽仗义,古道热肠。我相信,要是倒退100年,这位老兄一定是个骑着烈马,腰挎两支****,纵横美国西部的成名牛仔。”
“云鹤兄,刚才我听到了,你在向陈纳德请求空中支持,真是患难见人心。我代表第10军将士感谢你!”方先觉使劲握住蔡继刚的手。
蔡继刚正色道:“子珊兄,机场那边实在太危险,我们能否从预10师抽调一个团去加强机场守军的防御力量?”
方先觉沉重地摇摇头:“对不起,我和你的判断一样,但我无能为力。别说是一个团,就是一个营我也没有,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有能动用的部队都上了一线阵地,我手头连预备队都没有。难啊,号称四个师,其实两个满员师的兵力都不到。蒋委员长要我守7至10天,我不能叫苦,再难我也得顶住,可是机场那边我真的顾不上了。”
正说着,天空中传来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机枪扫射声。
蔡继刚推开窗户,看见四架中美空军混合团的P-40战斗机编队低空掠过市区,向东南方向飞去……
一个刚挂上电话的参谋报告:“军座,190师报告,日军松山支队正在抢渡耒水河,我空军的战斗机在低空扫射阻拦,有几条木船中弹起火。”
方先觉对蔡继刚说:“你看看,人家陈纳德说到做到,这才放下电话,飞机都到了。”
蔡继刚仰天长叹:“这几架飞机都是衡阳机场起飞的,当然来得快,但今后这个机场我们怕是用不上了。”
衡阳机场位于衡阳市东郊,湘江东岸的八尺岭下。这个机场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它是中国东南空军基地之间的联络站,一旦失守,日军就会以此为前进机场,大大提高飞机的作战半径,使多年惨淡经营的东南部诸多空军基地处于日军飞机的威胁之下。
横山勇当然懂得衡阳机场的重要性,他的第一个攻击点就选在了这里。日军第68师团在兵分三路纵队向衡阳方向突击时,就已作好了夺取衡阳机场的准备,其中第57旅团下属独立步兵64大队在行进途中编成松山支队,成为独立作战的支队。横山勇给松山支队的任务很明确,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占领衡阳机场。
6月24日傍晚,松山支队向位于湘江东岸的五马归槽阵地发起攻击。守卫这一线的国军主力是第190师570团,团长贺光耀上校久经沙场,也熟悉日军战术,因此指挥若定。当日军的炮兵开始射击时,570团官兵立刻进入防炮掩体,部队几乎没有伤亡。日军炮火一停,部队立刻进入射击掩体,几十挺轻重机枪将阵地前的开阔地打得是飞沙走石。第一轮射击过后,松山支队遗尸百余具,第一攻击波全部被歼。
570团阵地上一片欢呼。
张宝旺利用和营长的特殊关系,当了2连8班的班长,满堂、铁柱、李长顺、孙新仓、麻老五等人都被编入8班。
组建8班时,满堂和铁柱坚决反对麻老五进入8班,这兄弟俩对黑妮儿事件还耿耿于怀,仇恨未消。但张宝旺却看着麻老五可怜,这家伙自从被打后,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全班十来个弟兄谁都能支使他干活儿,像洗衣服、打洗脚水这类事都当仁不让地成了麻老五的差事。而麻老五似乎也很乐意效劳,他就像屁股上被安了个马达,整日精神抖擞地忙个不停,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这样的优秀士兵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除了满堂兄弟,全班弟兄都拿麻老五当个宝,于是坚决否决了满堂兄弟的提议。
班长张宝旺认为,就算麻老五以前是个魔鬼,那么铁柱的一板凳已把他打成天使了,既然是天使,就不允许有人欺负他,这样的人要好好保护,说不定麻老五会给全班带来好运。
张宝旺决定善待麻老五,却唯独不敢派他去站岗放哨,因为这家伙与人为善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放心,闹不好哪天夜里鬼子摸上来,麻老五很有可能会扔下枪去拥抱人家,把鬼子当成远方来的贵客,这样的哨兵可绝不能用。
战斗开始的时候,满堂不大在意鬼子的进攻,却死死盯着麻老五。他一直怀疑麻老五在装傻充愣,别人不了解他,满堂还不了解?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这小子那一肚子坏水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他咋就一下子变得这么好了?是真的假的?万一是装的,那就危险了,打起仗来麻老五有可能向仇人背后打黑枪,满堂不能不提防。
当日军散兵线推进到离前沿阵地五六十米远时,董营长的驳壳枪打响了。这是射击信号,于是全营的机、步枪噼里啪啦地打响了,满堂发现麻老五使用中正式步枪很熟练,他开枪、退壳、上膛、再开枪,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像个久经战阵的老兵,就是准头不行,消耗了二十多发子弹,硬是连鬼子的边也没沾上,全当是听响儿了。
满堂暂时放下心来,他瞄准一个日军士兵的脑袋开了一枪,50米的距离谁都是神枪手,满堂眼看着那个日军士兵脑门被子弹掀去半边,一头栽倒。
铁柱费了好大劲,才向张宝旺证明了自己当过机枪手的资历,终于当上了8班的机枪手。铁柱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轻机枪就那么亲,反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8班那挺半旧的捷克ZB-26式轻机枪让他保养得油光锃亮,谁摸一下就和谁翻脸。
此时在阵地突出部的地堡里,铁柱的轻机枪大显威力,他短点射和扫射交替使用,机枪“哒哒”吼叫着,子弹追着敌人打,日军的散兵线被打得七零八落,坡下的开阔地上躺满了日军尸体。
张宝旺是个有丰富射击经验的老兵,他惊讶地发现,铁柱射击的弹着点散布面很小,这通常是射击老手所为,而铁柱从第一次摸枪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能把机枪打到这种程度,只能说这是个天生的机枪手。张宝旺知道,在战斗中操作机枪比操作步枪难度要大,优秀的轻机枪射手在进行连续射击时,能够有效地控制枪口的跳动,弹着点的散布面越小,越能证明射手的射击技术。
日他娘的,真怪了,这孩子的射击能力仿佛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从24日傍晚到25日上午,日军松山支队对五马归槽阵地连续猛攻了三次,都被击退。
上午11点,天气越来越炎热,骄阳似火,士兵们的军装都被汗水湿透了。开阔地上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在烈日的暴晒下,颜色开始发黑,尸体渐渐膨胀,一种难闻的气味在阵地上弥漫。
湖南是典型的亚热带气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冷夏热。而衡阳盆地更是如此,冬天凛冽的北风沿湘江河谷长驱直入,最冷的日子里,可谓寒彻骨髓;夏天则由于南岭高大的山峰挡住了东南凉爽的海风,致使漫长的夏季积温因盆地结构散发不出去,因此,衡阳的酷夏奇热无比。在这种糟糕的气候下,人类从事任何活动都不会感到舒适,更何况是处于战争状态下,攻守双方都很遭罪。
1营的伤亡不大,张宝旺的8班是零伤亡,除了麻老五,全班士兵都击毙了不少敌人。
铁柱狠狠地踹了麻老五一脚,骂道:“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成心往天上打?”
麻老五笑嘻嘻地回答:“咋会嘞,俺数着呢,俺打死了一百多个……”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狗日的欠揍!”铁柱骂骂咧咧要揍麻老五。
张宝旺连忙制止:“铁柱,你干什么?不许欺负人!”
孙新仓说:“麻老五,你为啥老打不中?俺早看出来了,你连目标都不找,装上子弹就开枪,子弹打到哪儿你根本不管,照这么打下去,你这辈子也打不着一个鬼子。”
李长顺建议:“麻老五,你别打枪了,还是省点子弹吧,扔手榴弹你总会吧?鬼子到了坡下,你就用手榴弹往下砸,别忘了拉弦就中。”
麻老五很听话地扔下步枪,拿起一颗手榴弹“嗖”地扔出战壕外……
“嗨!你狗日的,怎么还是忘了拉弦?”满堂骂了起来。
谁知话音没落,猛听见外面一声惨叫,张宝旺惊得一下子蹿了起来,他大吼一声:“弟兄们抄家伙,鬼子上来啦!”
阵地前沿的观察哨是个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他被烈日晒得晕头转向,实在受不了了,就缩回到战壕背阴处,忘了自己的责任。这时一个大队的日军士兵不声不响地摸了上来。亏得麻老五来了这么一手,他扔出去的手榴弹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一个日军少尉的脸上,虽然没爆炸,但这铁疙瘩的分量也足以让日军少尉惨叫起来。目标一暴露,准备偷袭的几百个日本兵便不再沉默,他们爆发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号叫,向战壕冲来……
铁柱第一个跳起来,一头撞进地堡,抄起机枪狠狠地扣动了扳机。机枪狂叫着吐出长长的火舌,冲在前面的十几个日军士兵立刻被扫倒,后面的敌人毫不迟疑,他们敏捷地跃过尸体继续猛冲,离阵地只有二三十米了。
张宝旺一把抓起两颗手榴弹,用牙齿扯出***,挥臂投出去。随着两声爆炸,五六个日军士兵被炸倒……
张宝旺高喊:“全班跟我投弹,快!”
这时全班的弟兄都扔下步枪,纷纷投出了手榴弹。随着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已经冲到战壕前的几十个日军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强烈的冲击波将血淋淋的残肢肉块抛进战壕……
一两分钟内,8班士兵投出了一百多颗手榴弹,连麻老五都学会拉弦投弹了。这家伙虽然脑子出了问题,但出手还是很利索,他背靠着战壕的反斜面,不停地把手榴弹跃过头顶向背后轻松甩去,投出的距离在五六米之间,这种偷懒的投弹法恰恰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因为日军的散兵线已经接近战壕了,正好落进麻老五的弹幕里……
张宝旺大喜,他一边投弹一边大叫:“麻老五,好样的,我要给你请功!”
麻老五一听,立刻停止了投弹,猛地起身立正,向张宝旺敬礼:“谢长官栽培!”
张宝旺大惊,一个鱼跃将麻老五扑倒,嘴里骂了起来:“你他妈找死啊?”
2连连长纪长贵拎着一杆中正式步枪匆匆跑过来喊道:“8班,停止投弹!8班长,你他妈的怎么指挥的?敌人都退下去了。”
8班弟兄们这才齐齐地把脑袋探出战壕,只见战壕外到处是敌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敌人早已退下去了。
纪连长在麻老五的光头上拍了一下,满意地说:“嗯,你们8班干得不错,尤其是麻老五,这小子别看有点傻,居然还知道把手榴弹往近里甩。我在远处看得真真的,别人投弹使劲太大,都投到敌人后面去了,要不是麻老五,至少有二十多个鬼子会跳进战壕,结果全让麻老五给消灭啦!”
张宝旺在麻老五的光头上掸了掸土说:“连长,我正夸他呢,这小子蹭地就站起来敬礼,差点让鬼子打爆了脑袋。麻老五,你小子不是傻么?怎么一听说要给你请功就不傻啦?”
铁柱在一旁敲边鼓:“装傻呗,前两天发军饷,这狗日的拿到钱就往裤裆里塞,俺一看,闹半天这小子在里面裤衩上缝了个兜,钱都藏在**那儿,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弟兄们都哄笑起来,有两个新兵嚷嚷着要扒麻老五的裤子验证一下,麻老五立刻警惕地看着大家,双手紧紧捂住裤腰带,生怕大家真扒他裤子。
弟兄们都笑得前仰后合,纪连长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纪长贵挥了挥手,大家安静下来,他总结道:“嗯,你们8班打得不错,本连长特此提出表扬!弟兄们,咱第10军有个战斗条令叫‘三不打’,什么叫‘三不打’?就是对敌人看不见不打,不瞄准不打,打不死不打。我希望弟兄们能记住这个条令!”
张宝旺代表全班说:“明白,连长。”
这时团长贺光耀来到前沿巡视,他老远就喊:“2连长,这一段是哪个班防守?”
纪连长敬礼道:“报告团长,是2连8班,请指示!”
贺团长走过来,看着8班的弟兄们,好像在寻找什么:“刚才我在望远镜里看见,你们好像有个好射手,枪法不赖,是谁呀?给我站到前边来!”
纪连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张宝旺:“8班长,你们班谁是好射手,我怎么不知道?”
张宝旺这才想起来:“噢,团长,你看见的可能是孙新仓,新仓,快过来!团长要见你!”
孙新仓怯生生站起来,向贺团长敬礼:“团长,你是说俺吗?”
贺团长上下打量着孙新仓:“好像是你,你枪打得怎么这么准?”
张宝旺说:“团长,孙新仓家是猎户,他从小就会使火枪。”
“哦,我说呢,会使火枪就会使步枪,我看得很清楚,这个新兵简直是弹无虚发。当然了,五六十米的距离命中率高不算什么,但他的射击手法很娴熟老到,装弹退壳的速度很快,抬枪就有,根本不用瞄准,是个当神枪手的料。”贺团长兴奋地说。
孙新仓嗫嚅道:“原先使火枪打的是铁砂,打出去就是一片,有个野兔野鸭子啥的,挨上一粒铁砂就完蛋,不用太瞄准。使步枪可不一样,一枪就是一枪,偏一点也不行,俺刚刚有点习惯。”
贺团长说:“习惯了就好,使什么家伙不重要,重要的是射击感觉,感觉对了,离神枪手就不远了。2连长,这个兵可是个宝贝,你得给我好好保护起来,要是咱570团有100个这样的兵,那可就乐死我啦!”
纪连长一挺胸道:“是!团长,我把他调到连部,跟着我。”
孙新仓一听说要把自己调离8班,立刻胆子大起来:“团长,俺不走,俺就在8班,哪儿也不去!”
贺团长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俺要和班长,和弟兄们在一起,俺……俺在8班心里踏实……”
贺团长笑了:“8班长,你兵带得不错嘛,有了好去处都不愿意离开8班,好啊!那就让他跟着你,我同意!”
“是!团长。”
贺团长对在场的士兵们告诫说:“弟兄们,刚才大家打得不错,但千万不要轻敌,刚才的一仗太小意思,鬼子的飞机还没出动,炮火也没有展开,估计是炮兵还没有跟上。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恶仗还在后面,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贺团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怪异的呼啸声,贺团长脸色骤变,大吼一声:“全体卧倒……”
一排大口径炮弹呼啸着落下来,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阵地被硝烟烈火所笼罩……日军的重炮群已经在湘江东北岸就位,开始了对五马归槽阵地的火力覆盖,几架日军飞机也俯冲掠过阵地进行投弹扫射。
这时设在枫树山的国军炮群也开了火,一排排炮弹划出暗红色弹道轨迹,越过湘江,在东北岸日军阵地上频频爆炸,中美联合空军的战斗机也多次飞临,反复向日军阵地俯冲扫射,双方的战斗机在湘江上空展开格斗……
这一轮炮击,8班可没那么幸运了,第一排炮弹落地,就把三个新兵变成了一团血雾,连尸体都没找到,只有一只穿着草鞋的残脚狠狠地砸在麻老五的后背上。麻老五一点也不害怕,他仔细比较了一下,觉得这只脚上的草鞋比自己的草鞋还要新一些,于是就作了一下交换,还把左脚换下来的旧草鞋给那只血淋淋的残脚穿上。
满堂心想,麻老五这小子看来是真傻了,他玩着那只血淋淋的残脚居然面不改色,一般人可没这种定力。
日军的炮火开始向后延伸,张宝旺立刻端枪扑到战壕边高喊道:“弟兄们,鬼子上来啦!打呀!”
地堡里,铁柱的机枪又狂叫起来,满堂等人疯狂地投弹……战斗进入白热化。
日军松山支队也进入疯狂状态,他们完全不顾伤亡,数百人展开多层散兵线铺天盖地冲上来。
危急时刻,贺光耀团长亲自上阵率领突击队实施反突击,双方的步兵搅在一起,展开白刃战……混战中,贺团长的腹部被子弹洞穿,肠子流出体外,他咬着牙把肠子塞回腹腔,用左手捂住伤口,右手持****连连射击,连续打倒几个日本兵,直到****的弹巢被打空才倒下。卫士们拼死抢回贺团长,紧急送往后方医院,由副团长接替了指挥权。
570团大部分是新兵,白刃战的惨烈加上贺团长的重伤引起了新兵们的恐惧,而新兵们的惊慌失措反过来又加剧了部队的伤亡。
570团真的顶不住了,25日下午,副团长命令全团各连交替掩护,后撤至莲花塘、冯家坪第二线阵地。
五马归槽阵地终于被放弃,至此,衡阳已经丧失了外围阵地。
五马归槽阵地失守的消息传到第10军指挥部,方先觉、孙鸣玉和蔡继刚立刻感到事态的严重,大家的眼睛都紧盯着沙盘上的湘江大铁桥。谁都清楚,衡阳外围阵地一旦丧失,日军下一步就会夺取这座铁桥,作为守军一方,失去了铁桥,也就失去了湘江这道天然屏障,日军的坦克部队即可通过铁桥向市区长驱直入。因此,这座铁桥一定要炸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关于湘桂铁路衡阳湘江大桥,军委会早就有过指示:必要时予以彻底炸毁。长沙失守后,第九战区长官部也发出过命令:着第10军相机炸毁湘桂路衡阳湘江大桥。
这就是说,炸不炸铁桥,何时炸铁桥,这个决定权掌握在驻守衡阳的最高军事长官方先觉手里。
方先觉早已为炸桥作了充分准备,在他的命令下,第10军工兵营在前两日已经会同桥梁专家将大量***炸药放置在桥梁钢架的结构点上,引爆电线也安装完毕,只等炸桥命令了。
在研究湘江大铁桥的炸桥步骤时,湘桂铁路衡阳西站站长的眼圈都红了,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1944年之前,衡阳虽然有粤汉、湘桂两条铁路交叉枢纽之称,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铁路枢纽,因为两条铁路之间隔着一条湘江,并没有相接。所以,衡阳才有一东一西两个火车站隔江相望,江东车站属于粤汉铁路局,江西车站则属于湘桂铁路局。客货列车运输交接要换乘汽车坐轮渡过湘江,这里成了交通瓶颈,非常不便。1940年,战事正紧张,英美等国还没有参战,东方战场上只有中国在独撑危局,而当时正值国民政府内外交困之际,修建湘桂铁路衡阳大铁桥的决定就是那个时候作出的。
修建这座铁桥耗费了三年时间,也耗费了无数财力和人力,尤其是在建桥时还经常遭到日军飞机的空袭,历经了千辛万苦才于1944年4月20日铁路公路全部通车。
通车那天,衡阳市区高官云集,万人空巷,人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这仅仅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谁能想到,一座耗资巨大、修建了整整三年的大桥,仅仅使用了两个月零两天,就要自己亲手炸掉,这的确是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方先觉去视察部队还没有回来,孙鸣玉和蔡继刚会同工兵营营长陆伯皋中校、副营长宋魁贤少校以及湘桂铁路局衡阳西站的工作人员们商量着炸桥事宜。
蔡继刚用铅笔敲打着沙盘上湘江大桥的桥墩问道:“陆营长,桥墩部分安放炸药了吗?”
陆营长回答:“只安放一部分,因为水下部分爆破十分复杂,还要报请美军蛙人部队协助,所以没有实施。蔡长官,我有个建议,不知能不能……”
蔡继刚抬起头来盯着陆营长说:“说嘛,你是专业人员,你的建议比任何人都重要。”
陆营长指着沙盘上的桥墩说:“我想把炸桥方案修改一下,只炸桥梁部分而保留桥墩,这样便于战后重建大桥。按规律,修建大桥最费钱费力的是桥墩的水下部分,如果我们保留了桥墩,将来修复会容易些,也会节省很多资金,毕竟我们是穷国啊。”
蔡继刚称赞道:“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保留了桥墩,我们将来修复容易,敌人修复也容易呀。当然,我们的炮火和空中打击可以阻止敌人利用桥墩架桥,不至于重蹈黄河铁桥的覆辙……”
蔡继刚的心里话没有说出来,炮火和空中打击是可以阻止敌人架桥,但前提必须是衡阳还在我们手里,如果没有守住衡阳呢?敌人就有可能修复铁桥。蔡继刚同意陆营长的建议,是因为他深知桥墩水下爆破的难度,时间这么紧,仅靠工兵营的技术力量是很难彻底炸毁桥墩的。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采纳陆营长的建议了。
这时,方先觉视察完部队回到指挥部,孙鸣玉迎上去问:“军座,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何时炸桥,只等你的命令了。”
方先觉仰天长叹:“唉!真舍不得啊,这不是一座一般的桥梁,它是我国东西南北十字交通连接点上关键性的一座桥,是我们的咽喉所在,下不去手啊……”
蔡继刚站起来,果断地说:“子珊兄,不能再犹豫了,横山勇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座桥的重要性。如果换位思考,你是横山勇,子珊兄,你会怎么样?”
方先觉脱口而出:“派出精干突击队,化装混入难民中间,伺机夺取大桥。”
“对呀,我们的思路都差不多,横山勇难道就不会想到这一点?也许此时这支突击队已经接近大桥了,我们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立刻炸桥!”蔡继刚有些焦虑地提醒道。
孙鸣玉也表示赞同:“军座,夜长梦多,日军会千方百计使用各种方式夺取大桥,是时候了,请下令炸桥吧!”
方先觉下了决心:“陆营长,大桥两端立刻戒严,半小时后起爆,去执行吧!”
陆营长立正敬礼:“是,马上执行!”
炸桥的命令下达后,湘江西岸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衡阳城外的几千名修工事的国军士兵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
正在冯家坪阵地上构筑工事的8班士兵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张宝旺带着满堂、铁柱、李长顺、孙新仓等人站在一个高土岗上,向湘江大桥眺望。目力所极处,午后的阳光为湘江大桥勾勒出金黄色的轮廓,在江面蒸腾的水雾中时隐时现。江面很寂静,往日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繁忙景象已完全消失,只见浩浩荡荡的江水,无语向北流去。
这时湘江西岸上的数万衡阳军民,人人神色冷峻,屏住了呼吸,数万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两个多月来为他们提供无数方便的这条钢铁大桥……
陆营长一手拿电话,一手握住***的按钮把手,电话里传来方先觉的命令:“陆营长,我是方先觉,现在我正式命令:炸桥!”
陆营长果断按下了***的把手,空气和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钟,近千个炸点分两批起爆,随着一阵巨响,大地强烈震动,大桥瞬间被腾起的黄色浓烟笼罩,无数团巨大的火焰夹杂着烧红的钢铁碎块、支离破碎的混凝土块腾空而起,烟柱达到上百米高空,大桥巨大的钢铁构架被炸成数千个残片慢慢地翻滚着砸向水面,溅起几十米高的水柱,随即消失在滔滔的江水中……
人们惊呆了,半晌,军人们面向湘江默默地脱帽敬礼,无数百姓难掩哀伤,面对湘江东岸发出巨大的悲鸣声……人们的心里充满着悲怆,这是三湘子弟们向着江东沦陷的故乡,向着承受苦难的同胞们,同时也为自己还能否活着再次踏上东岸的土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诀别!
蔡继刚站在江边目睹这一切,他默默地转回身,穿过痛哭的人群,步履沉重地走回城去。
大敌当前,军人此时不相信眼泪!
五马归槽阵地失守后,日军松山支队若想拿下衡阳机场,前面还有湾塘和冯家冲两道薄弱的防线。急于夺取衡阳机场的日军指挥官又增派田部久次郎中佐率领的独立步兵第116大队支援伤亡惨重的松山支队,企图以兵力优势压倒中国守军,迅速夺取机场。
湾塘阵地的守军是6月24日午夜才匆匆渡江而来的190师569团的3营,这个营也是个不满员的单位,兵力本来就少,就算是全营上去守阵地,兵力分配也是捉襟见肘,偏偏3营营长黄钟少校还舍不得使用全部兵力,只把一个不足百人的8连派上阵地,并且在附近的八只岭制高点上安排了三个哨兵负责警戒。黄营长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手头保留一支预备队,一旦八只岭上的哨兵发现日军进攻,会立即报警,那么山下的部队会立即上山增援。
但是黄营长的计划并不严密,他疏忽了来自耒水河方向的威胁,没有在这个方向安排警戒。
6月25日午夜,日军突击队从耒水河方向摸上了八只岭,轻松地干掉了警戒哨。随后大队日军士兵发起攻击,轻易就突破了湾塘阵地,守军8连士兵大部分阵亡,少数人突围。
日军松山支队得手后没有停顿,继续向前突击,直扑冯家冲阵地。
冯家冲阵地守军的兵力更为薄弱,第190师568团本是个空架子,只有一些负责训练新兵的军官,开战前才匆匆补充了一部分新兵,战斗力极弱。因此,战斗打响后不到一个小时,冯家冲阵地就失守了。
至此,衡阳机场完全暴露在日军的兵锋之前。
衡阳机场的守军是暂编54师的两个营,这两个营更无心恋战,五马归槽阵地失守后,他们就已经开始撤退了。至于衡阳机场的重要性以及一旦失守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守军的指挥官似乎懒得去想。
暂编54师是粤系部队,是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的嫡系。这支部队在战前才被指定为配属第10军作战,暂时划归方先觉指挥,但不知是何原因,到达衡阳的却只有一个团。
至于机场守军为什么未经交火就撤退,暂编54师师长饶少伟少将也有自己的解释。他认为:自己的任务是警卫机场,而按照预定计划,衡阳外围作战结束后,机场可以随即放弃,那么此次作战任务就算完成了,应该撤离衡阳战场。至于如何守卫衡阳市区,对不起,这不关暂编54师的事,饶少伟少将只对薛长官负责,其余的事他犯不上操心。
五马归槽阵地失守后,饶少伟立刻命令属下团长陈朝章上校率领守卫机场的1、2营向南撤往冯家冲,然后相机渡河,一路退到耒阳,脱离衡阳战场。但一想到方先觉那张易动怒的圆脸,饶少伟不禁踌躇起来。身为守城部队的高级将领,饶少伟当然清楚衡阳守军面临的困境,兵力不足是最主要的问题,此时增添一人一枪也是好的。若是方先觉知道自己这个团已经撤离了衡阳战场,还不知要发多大的火,这样的确不太好交代。况且暂编54师至少在名义上是被指定为配属第10军作战,归方先觉指挥,这样一来,有临阵脱逃之嫌,将来统帅部怪罪下来,也会有很大麻烦。
饶少伟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担任机场守卫的两个营脱离衡阳战场,自己率3营留下继续战斗。方先觉若是怪罪下来,饶少伟也有话等着,老子一个少将师长留下来陪你守城,你还要怎样?
6月26日拂晓,兵力得到加强的松山支队终于抵达衡阳机场的南端。而机场内负责守备的中国守军已经大部分撤离,只有机场北端留有一些掩护撤退的小部队。
日军松山支队担任前锋的松岛中队虽然已疲惫不堪,但凶悍之风犹在,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向机场发起攻击,一个冲锋就将守军少量掩护部队击退,干脆利索地抢占了机场。
衡阳机场失守的消息传来,第10军指挥部里一片哗然,军长方先觉被气得狠狠地砸碎了手中的茶杯。
只有蔡继刚还保持着冷静,因为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早已在意料之中。别说这两个营的守军没有抵抗,就是抵抗了又如何?从战场态势上看,如果日军对衡阳机场志在必得,即使派两个团守卫机场也无济于事。横山勇自开战起就牢牢掌握着战略主动权,兵锋所指,无坚不摧。而中国军队内部却矛盾重重,军令难以统一和执行,各部队都以保存实力为第一原则,有时眼瞧着友邻部队被歼也无动于衷,但争起功来却个个奋勇当先。如此打仗,焉有不败之理?
蔡继刚劝慰道:“子珊兄息怒,现在恐怕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做一些补救的事?”
方先觉冷静下来:“机场都丢了,还怎么补救?只能收缩兵力,守住现有的阵地罢了。”
蔡继刚猛地想起一件事:“子珊兄,守军撤离时,对机场设施是否进行了破坏?”
方先觉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糟了,没有这个计划,此时机场应该是完好的。”
蔡继刚一拳砸在桌子上:“子珊兄,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组织兵力夺回机场,然后毁掉机场设施,此机场我们用不成,也不能让日本人利用,否则日军飞机的作战半径要向南延伸上千公里,广西、贵州都会处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下,此事非同小可。”
方先觉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仔细看着,他眉头紧锁,满脸怒气,用手指比了一下地图上各战略要点的距离,久久没有吭声。
参谋长孙鸣玉走近方先觉,耳语般小声道:“军座,督战官说得对,制订作战计划时,谁也没想到机场会失守,所以也没有制订破坏计划。问题是,如果日军利用衡阳机场做前进基地,大后方遭到轰炸,军委会一定会怪罪我们,因为破坏失守的机场,以防敌人利用,这应该是基本常识啊。”
方先觉又何尝不想夺回机场?只因为他手头掌握的兵力不多,现有的部队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多余的兵力?况且这又是一场进攻战,伤亡不会小,手里这14000多人损失一个少一个,真是有些玩不起。
但是失守的机场必须破坏,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方先觉终于下了决心:“参谋长,传我命令!趁敌立足未稳,命令第190师容有略师长率部夺回机场,并实施彻底破坏!”
命令传达到190师指挥部,容有略师长深知此举的重要,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亲自上阵,指挥第569团,向衡阳机场实施逆袭。
又是一场恶战,569团在死命令下,不顾伤亡地展开决死攻击……
日军虽然占领了机场,却由于对地形尚未熟悉,也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会这么快实施反攻,因此有些措手不及。569团2营一个冲锋占据了大半个机场,战斗在机场指挥塔台附近展开。
日军的野战部队毕竟训练有素,他们很快就组织起有效抵抗,由指挥塔台上和地面工事中的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给569团2营的攻击部队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战斗整整进行了5个小时,机场的水泥跑道上躺满了国军士兵的尸体……
在师长容有略的严令督促下,第569团团长梁子超中校拼了老命,他端着轻机枪亲自率突击队冲锋,受此鼓舞,2营的弟兄们士气大振,前仆后继,终于夺取了机场指挥塔台。
第190师569团以伤亡二百余人的代价,终于将日军守备部队全部驱逐出机场。
容有略久经战阵,他完全知道仅凭手头这点部队难以守住机场,日军很快就会反扑。当务之急是马上对机场进行破坏,否则就来不及了。于是569团全体动手,在工兵的指导下,迅速炸毁机场的所有设施,并且在机场跑道上每隔10米就挖一个深50厘米的坑,埋上一公斤炸药。一切就绪后,容有略亲自按下引爆雷管的电钮,机场上响起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烟尘冲天而起,整个机场跑道被炸得百孔千疮,地基也被震松,高45米的塔台缓缓倒下,掀起一团巨大的白色雾团。
日军在短时间内对衡阳机场是无法修复使用了。
日军松山支队指挥官得知机场得而复失,便立即组织兵力反击。26日傍晚时分,一千多名日军步兵分数路冲进机场,将国军第569团轻而易举地撵出了机场。
至此,在衡阳外围战线上,国军已经无力发动反击,为保存战力,方先觉下令湘江东岸部队全部撤回衡阳西岸主城区。
衡阳机场失守的消息传到重庆,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先是中美联合空军司令官陈纳德将军大发雷霆,作为中国战区的空军参谋长,他比任何人都重视这个机场,衡阳机场的失守就像砍断了陈纳德的一条手臂,使这位将军心疼得几天吃不下饭。
蒋介石和史迪威中将的矛盾更加尖锐化,史迪威毫不客气地指责国民政府腐败不堪,统帅蒋介石军事指挥失当,中国军队不堪一击,甚至秘密建议罗斯福总统弃蒋而扶持其他军界巨头取而代之。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性质就开始变化了。史迪威不过是区区一个陆军中将,在美国军界也算不上什么重量级人物,这回他玩得有点大,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蒋介石是中国的****,是中国战区的总司令;而史迪威只是中国战区的参谋长,是蒋介石的下级,是协助他工作的。如今参谋长似乎要骑到总司令的脖子上,甚至要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这可就触到底线了,是蒋介石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陈纳德也很不喜欢史迪威,两人之间毫无私交,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史迪威的长处和短处作出最恰如其分的评价:“史迪威的中国使命无疑是把难度最大的外交工作放到了一位战时职业军人的肩上……他是一名陆军战士,性格粗犷,勇猛无比,在敌人的炮火下指挥军队作战,他有如闲庭信步……”这是陈纳德对史迪威长处的夸奖,但他在最后说了句最关键的话:“我与史迪威的全部交往让我相信,他总是把自己完全看成是一名陆军军人,而根本不明白他作为外交官的基本职责,他也没有那份耐心去弄明白这一切。”
就是史迪威的好友、美军总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将军也承认:“酸醋乔”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由于他毫不掩饰他对中国人,还有英国人“无所作为”态度的蔑视,毒化了他与他们的关系……
智者说:性格即命运。作为外交官,史迪威的性格是难以成就大事的。几个月以后,史迪威中将被召回国内,结束了他作为中国战区参谋长的使命。
贵为一国之首的蒋介石连续遭到史迪威的批评,心情自然很恶劣。仗打得不好他承认,但这能怨蒋介石吗?这里面的原因太复杂了,说上三天也说不完。蒋介石不想解释,他的美英盟友们也不想听他解释。蒋介石心里明白得很,解释一万句也不如实实在在打个胜仗有用,所以他寄希望于在衡阳的方先觉,如果第10军守住了衡阳,把日军主力牢牢牵制在衡阳,然后调集外线兵团合围聚歼日军主力于衡阳,这才能在美英盟友面前挺起腰杆,否则蒋委员长真的很没面子。
蒋委员长多次屈尊打电话给方先觉,以校长的身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求第10军打出国威、军威。学生方先觉在受宠若惊之余也横下了一条心,这一仗若是打不好,怕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校长既然这么给面子,他方先觉和第10军全体将士的命就交给校长了。
占领衡阳机场的消息传到日本国内,引起内阁与民众一片欢腾。日本天皇、东条英机都纷纷传令嘉奖,日军松山支队则一战成名。这时准备进攻衡阳的日军各部队已经各自就位,从军官到士兵无不士气高涨,完全不把衡阳守军放在眼里。根据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的计划,夺取衡阳只需两天时间,日军野战兵团急于南下,没有工夫在衡阳这个小地方浪费时间。
现在横山勇手里握着满把的好牌,财大气粗,兵力雄厚。日军第68师团、第116师团和独立步兵第5旅团已经完成对衡阳的包围,除各师团、各旅团的直属炮兵大队外,还配属了第122独立炮兵联队,炮兵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加强,进攻衡阳的总兵力达到55000余人。
以将近三个师团并附有大量炮兵、坦克和空军支持的强大兵力,对付建制残缺、火力强度只有日军三分之一的国军第10军,其结局是明摆着的,衡阳守军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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