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风——风不语（一）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一

        皇帝李熠草草的扫了一眼我们，便随便赐了个封号，美人，宝林，答应。

        后宫没有主母，皇后的凤仪宫一直空着，许多人都在猜测怡贵妃，太子生母会不会坐上那把椅子。

        进宫前，母亲跟我说，绝不要去怡贵妃面前晃悠，能做鹌鹑就做鹌鹑。

        后宫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黑暗，皇帝把前朝治理的井井有条，他的后宫也井井有条，尊卑分明，似乎李家的皇帝都比较爱江山不爱美人，先帝只有七位妃子，独宠萧后与萧妃，后来多了一个玫贵人。

        如今的皇帝，身为太子的时候只有正妃，侧妃两位，当上皇帝后，选了一次妃，进了四人，后来皇后病逝，皇帝两年未纳新人。

        两年间大臣们上了无数次书，请立皇后，皇帝充耳不闻，在后来，大臣们换了个法子往宫里塞人，皇帝拒了两波，大臣锲而不舍，许是被大臣们这种为了自个享齐人之福的忠心感动，皇帝后宫又充盈起来了。

        我刚好赶上趟，我是皇帝纳入的第三批妃子，第一批进了两人，第二批进了一人，唯独第三批进了三人，也不知那些大臣有没有拍手叫好，载歌载舞？

        如今算来皇帝宫中连上我一共有十一人。

        皇帝甚少来妃嫔宫中，他大多宿在怡贵妃处，有时候也独自宿在前殿，据说月圆夜的时候皇帝会去凤仪宫呆着，有胆大的人揣摩皇帝的心思送了两个人进宫，然后那两个人被斩了。

        据说那两人或多或少长的像病逝的皇后，再后来便有传言语说皇帝根本不喜欢皇后甚至对皇后恨之入骨，把中宫之位空出来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再重蹈先帝的覆辙，外戚干政，这天下再经不起这样的动荡了。

        真真是个好皇帝，我嗑着瓜子听着和我一同进宫的姜宝林讲着八卦，不由感叹一声，天下得此明君何愁？何愁？！

        刚进宫时，怡贵妃妃告病把管理后宫的职务转给了慧妃，慧妃是宋将军的妹妹，说起宋将军，那也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宋将军长的俊朗无比，那一手剑使的出神入化，上过沙场，杀过奸逆，妥妥一个大忠臣，还是个好看的忠臣。

        不过好看的忠臣我见到的时候已经有一把胡子了，身上带着肃杀之气，眼神扫来倒让人腿肚子打颤。

        在朝堂上隐隐有当年如日中天的萧家趋势，不过萧家一家独大，如今的朝堂上有林相，姜侍郎，王户部，刘将军，吴大人……互相牵制倒是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局面。

        话说林相作为怡贵妃的生父本应该希望自己的女儿为后，给林家带去尊荣。可在有御史上书建议立怡贵妃为后的时候，林相据理力争说自己女儿才疏德薄当不起那个尊贵的位置，皇帝坐在堂上看着白发苍苍的林相跪着说：“当不起，当不起……”

        最后后位空悬，宫里的怡贵妃听说此事，茗了一口茶：“父亲还不算糊涂。”

        然后足不出户，关起门来教养自己的三个孩子。

        咦？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当然是姜宝林姐姐讲的啊，姜宝林姐姐大我几岁，天天摸着我的脑袋说：“柳美人如此小，唉，倒让我想起家中的妹妹，也不知我那些妹妹们有没有乖乖的啊，哎呦。”

        陈答应躲在帕子后面笑，她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像是要散了一样。

        再说怡贵妃告病惠妃掌劝，原本若是皇后在每日的晨昏定省请安是不可少的，可是中宫空悬，怡贵妃掌权的时候也没有请安的规矩，慧妃也不好搞个特殊，就慰问了一番我们这些新进宫的人，然后再也没有见过。

        这后宫跟个尼姑庙一样，不同的是，尼姑们都有同一个丈夫，只是那个丈夫基本不进庙。

        “那么宫里可曾有过宫斗啊？”我从小看着话本子长大，想着宫里的生活定是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姜宝林捂嘴一笑：“你以为那些大人物愿意跟我们来上一场宫斗，哼，我们算什么东西，还入不得娘娘们的眼。”

        说的极对！我们就是混吃等死的玩意，皇帝记不记得起我们都两说，几个位分低，无恩无宠无子的妃子谁稀罕跟你斗？

        “可是可是她们大人物之间不斗一斗吗？不为了皇帝争风吃醋一下下吗？好歹尊重一下下皇帝！”我嘟囔着嘴想要反驳一下姜宝林。

        姜宝林嗑了一把瓜子，用白痴的眼神看我：”有啊，这不是妖后还在的时候，皇上纳了四个妃子吗？你知道那四个妃子的下场吗？”

        我摇摇头，好奇的看着她，她继续嗑瓜子，不说话，我急了，使劲摇她的手：“好姐姐，你就讲给我听听嘛，好姐姐～好姐姐～”

        陈答应柔柔一笑“姜姐姐就不要吊着柳妹妹了，柳妹妹好玩，你就跟她讲讲吧。”

        姜宝林得了陈答应的令，冲她一笑，就开始跟我讲起那些宫闱秘事：“那个那个谁，妖后的母家送了两个妃子，一个叫什么周美人，一个叫王美人，两个人后家都依附着萧家，仗着自己后面是萧家就耀武扬威，当时的慧妃就是个小小的贵人，天天受气……”说到惠妃的时候姜宝林声音弱了几分，怕隔墙有耳。

        “当时慧妃怀上孩子了，结果可怜见的，周美人那个心狠手辣的，偷偷买通了宫人伙同着萧家安插在后宫的人，一起把那害人的药材混着进补的食材送到了慧妃面前，惠妃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道，生产的时候大血崩，产婆都吓的手抖，想着怕是母子俩都要葬送在上面了，好在慧妃哥哥是个将军从小惠妃也跟着哥哥学武身体底子好，最后孩子没了，她活了下来。”

        说到这，我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看起来稳重的惠妃娘娘以前也遭过这样的罪。

        “那王美人最后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姜宝林重新抓了把瓜子：“皇帝当时震怒啊，毕竟那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哦不第二个孩子。”

        “什么？”我嗑瓜子的手紧了紧：“第一个孩子是谁呀？！”

        姜宝林声音压的更低了：“是怡贵妃！据说林贵妃的第一个孩子是妖后亲自灌打胎药药没的！！”

        难怪叫妖后！他们萧家真是狂妄至极！！难怪最后被砍了满门！！我气愤的想，以前姜姐姐叫皇后妖后我还觉得斯人已逝，不能这般落井下石。现在看来的确是个妖后！！

        “那那王美人后来怎么样了？”

        “王美人呀，皇帝顺藤摸瓜的查到她了，但没动她，妖后这时还算干了点人事，派人守着慧妃，把奄奄一息的惠妃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然后跑去王美人处把王美人扣了起来，搜了宫，这一搜哟啧啧搜出许多书信，书信呈给了皇帝，皇帝给了萧家，萧国公大怒，把王美人的父亲五花大绑的丟在了皇上面前，一刀解决了。”

        姜宝林许是嗑瓜子嗑的渴了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茶才继续：“皇帝真是沉得住气，慧妃的一个孩子，让萧家失了一臂，皇帝刀都没动，萧王两家自个窝里斗。”

        “啧啧，这么说皇帝真是厉害，把妖后和萧家耍的团团转。”我眼睛里肯定冒着星星，我小时候父亲就一直讲皇上是如何的英明神武，隐忍蛰伏，最后还朝堂一个清明安宁，把笼罩在朝堂上的那团黑雾连根拔起。

        “那王美人呢？”我还是好奇王美人的下场。

        “王美人啊，冷宫呆着呢，虽然王家犯的是死罪，可妖后不知怎么的可能觉得自己作的孽多了，想做一下好事洗轻一下身上的罪孽，自己个保下了王美人，王美人就被打入冷宫了。”

        我想起那个破旧的地方，冷宫？似乎是个很恐怖的地方，我缩了缩脖子：“那她现在还活着吗？”

        姜宝林丢了手中的瓜子壳：“活着啊，当然活着啦，据说夜里王美人还会高声歌唱嘞，王美人进宫前最值得炫耀的就是那副嗓子，那时候啊，谁不称王家姑娘有一副天神吻过的歌喉呢？只是现在那歌曲在半夜时分响起像倒不是天神吻过的了，倒像是地府爬出来的女鬼不甘愿的喊叫。呜呜呜～～”她一边说着一边呜哇乱叫，还带着动作，手慢慢向着我的脖子来。

        我心底里害怕，想起了父亲在家讲的聊斋志异，那画皮的妖怪披着美女的皮，诱惑书生……结果皮下是个没有五官的丑八怪！每每听这个故事，我都不敢入睡，看见漂亮的姐姐都是绕着走，生怕那美艳的皮子下是个吃人的妖怪。

        “啊啊啊！”我尖叫的躲在陈答应身后，陈答应一边轻笑着，一边把姜宝林挡在前面：“好了，阿岁你不要吓柳妹妹了，这么大人了，还这般调皮。”

        姜宝林冲陈答应吐了吐舌头，退了回去。刚想嗑瓜子，陈答应咳嗽了一声，姜宝林怯怯的把瓜子放下了。

        “柳妹妹乖，别吃瓜子了，吃瓜子吃多了，喉痛，明日里嗓子哑了。”我正幸灾乐祸的故意把瓜子嗑的响，陈答应就把眼睛转到我身上，我被陈答应那柔的出水来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默默把瓜子放下了。

        放下瓜子，总觉得嘴里缺了啥，我眼巴巴的看着陈答应：“陈姐姐，我饿。”

        她还没出声，姜宝林也眼巴巴的看着她：“陈姐姐，我饿～”

        “你不准学我！”我气急这姜宝林真是不要脸面大我这么多岁也好意思学我跟陈姐姐撒娇！！哼！

        “好了好了，两个小馋猫，我叫张嬷嬷去给你们准备吃的。”陈答应捏着帕子那张总是柔柔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我还来不及吃张嬷嬷的拿手菜就被皇帝召见了，传旨的太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柳美人好福运，老奴在这恭喜了。”

        福不福运我不知道，我倒是想把这福运给那个太监，问他要不要。

        我接了旨，委屈巴巴的看着姜宝林和陈答应，她们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悲哀，似是在替我悲哀也似是在为她们自己悲哀。

        我紧张的踏进长宁宫，低着头不敢看皇帝，我只在父亲口中听过他，也只在姜宝林故事中听过他。

        “你是柳家姑娘？柳玥？”他声音有些嘶哑。

        “是是是的。”我依旧不敢看他。

        “你很怕我？”他轻轻笑了“过来，抬头看我。”

        我憋着气抬头，咦，皇帝原来不是三头六臂，五大三粗，反而像个教书先生，眼神里的慈爱跟爹爹看我一样。

        “还是个小姑娘呢。你父亲倒也舍得。”他捏着我的手，似是在安抚我。

        “爹爹说了，皇上你是最厉害的，你会对玥儿好的。”我把爹爹跟我说的一字不落的跟他讲了。

        他又笑了，捋着胡须：“玥儿，玥儿，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你父亲…”他提到父亲，却没有说下去：“你父亲说的对，朕会对你好的，像你父亲一样对你好。”

        “好。”我拽着他的袖子，我平日里也是这般和爹爹撒娇的。皇帝跟爹爹一样好。

        皇帝赏了我许多东西，还让他身边的掌事姑姑把我送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姜宝林和陈答应都松了一口气：“好在好在好在，可怜见的，好在好在好在”姜宝林一直拉着我念叨。

        我不明白，问她：“好在什么呀？”

        她拿手点点我的头：“好在你还小，可怜你还小。”

        我听不懂，陈答应打了姜宝林一下，笑着给我递过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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