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适应

烛火摇曳月影婆娑，夜风从门缝钻入房内，被雕花屏风隔绝于外，唯有月光在潮湿的地面留下一地残影。

        房间内雾气缭绕，蕴热的水汽蒸腾发散，连同杜衡花熏香充斥狭小的角落。

        秦洛微所有神经疏散放松，热气萦绕全身，她脸颊绯红，连额头都布上细密香汗。

        她泡得很舒服，睡眼稀松昏昏欲睡，朦胧中觉得自己左肩痒痒的，像被什么东西触碰，紧接着一阵酥麻感传来。

        秦洛微眯缝着眼轻哼一声，软软糯糯的呻吟，慵懒随性，那只在她脖颈下游走的手一僵。

        短暂的停顿让秦洛微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肩膀上确实有东西在触摸自己。

        更可怕的是那触感分明是一只手。

        她登时清醒，正要尖叫就被身后的人拥住，一手压下秦洛微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那双手力道不大，并没将她弄疼，手心的茧子摩擦她的肌肤，克制而温柔，自手臂痒到心里。

        “嘘——是我。”君若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玩味的歉意，“我进来的时机好像不太合适。”

        秦洛微并未因为他的话放松下来，浑身发冷一动不敢动。

        她努力掩盖慌张愤怒，实在想不通君若临怎会做出如此出阁大胆之事。

        “太子殿下深夜擅闯他人闺房，确实不合适。”

        “洛微是本太子的未婚妻，怎能算他人？”

        君若临毫无悔改愧疚之意，明知秦洛微无法起身，还故意使坏将手伸进澡盆里，搅弄温水淋到她肩头。

        “你！”秦洛微嗔怒，想躲到澡盆另一边又被他按住，“太子殿下深夜到访，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吗？”

        秦洛微始终没有回头，但能想象到君若临此时的表情，他乐此不疲的戏弄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

        本以为君若临听后会有所收敛，事实证明，秦洛微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

        “朝堂争端此起彼伏，身为太子又有太多明枪暗箭需要提防，唯有洛微可助本太子排解忧虑。”

        君若临手中动作不停，下一句话差点让秦洛微气断气。

        “洛微还需尽早适应，若是适应不了，只能等你嫁入太子府后，本太子亲自教导。”

        厚颜无耻的登徒子！

        秦洛微不再理他，蜷缩在木桶里生闷气，水温渐凉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出来吧，再洗下去小心风寒。”

        君若临见状将屏风后的衣服替她拿进来，放到她手边的梨木矮椅上，识趣的退了出去。

        秦洛微这才从浴桶里起身，慌张的穿好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擦干便从屏风后冲出来。

        果然，君若临还没走。

        杜蘅花已经燃尽，唯有摇曳的烛光充斥房间，如幻如雾，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君若临打破沉默。

        “明晚洛微无事，陪本太子去楚王府守灵吧。”

        秦洛微一愣，轻声叹道：“殿下来找我，原来是为了此事。”

        “洛微似乎很失望。”君若临借着烛火打量秦洛微，假模假样试探，“这么说其他事也可以来找我的未婚妻？”

        秦洛微决定今晚不再理他。

        瞧她气鼓鼓的样子君若临甚至开心，告知秦洛微明晚会派人来接她后，趁其不备在她脸颊留下一吻。

        秦洛微捂着脸正欲骂人，始作俑者一溜烟的翻窗跃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第二日黄昏后，太子府的马车如约而至，来接秦洛微的是君若临的近身侍卫宋右。

        此人是雍朝第一高手，看模样是个清冷消瘦的少年，手中那把长剑却饮尽万人血。

        便是他于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救下重伤的君若临。

        宋右告诉她君若临忙于筹备楚王葬礼先一步赶去，临行前特地叮嘱，守夜耗神耗力，秦洛微若是吃不消可以晚些过去。

        秦洛微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妥当，可以按时前往，宋右闻言立即护送她赶往楚王府。

        行至王府门口，刚下车秦洛微就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楚王府沉木牌匾四周挂着厚重的白练，两盏纸灯笼里萦绕昏暗的光芒，四周寂静无人，唯有院内几个奴仆偶然经过。

        一路走进大堂，入眼的是那座纯金打造的棺椁，灵堂正前方巨大的奠字白菊锦簇，下面是君褚玉的灵牌。

        灵牌两旁的白烛没有堆积油蜡，似乎是新换上的，香炉内插着三根细香，青烟袅袅。

        堂内香烛味很重，灵堂四周皆燃起长明灯，白练自房梁悬挂于木窗之上，单一的色彩更显凄切冷清。

        君若临跪在棺椁一侧，身披雪白素衣，一言不发的焚烧冥线。

        君褚玉未成婚，尚无妻儿，君若临是他的长兄，自告奋勇替君褚玉守灵。

        秦洛微在他身边跪下，火盆里冥钱燃烧殆尽，窜起不小的火苗。

        “我知殿下伤怀，明日便是楚王殿下出殡之日，您一定要撑住。”

        “是我连累了楚王，死掉的本该是我。”

        火光打在君若临英俊的脸庞上，他面无表情攥着冥钱，秦洛微从他手中拿出一半，一张张丢入火中。

        “斯人已逝，殿下与其折磨自己不如尽早释怀，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楚王殿下。”

        深邃的夜空没有星星点缀，唯有一轮孤月悬挂着，天上人间皆是一片寂静。

        就在秦洛微以为君若临不会再回答时，他扬起头，于月光中长叹一声，深邃的眸子藏尽落寞。

        “我会好好活下去，连同君褚玉的份一起。”

        前半宿过得很快，秦洛微跪坐在灵堂，直到三更天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耳边响起君若临关切的声音。

        秦洛微强撑着精神摇摇头，说好的要陪他一起守夜，况且此时半途而废，也是对逝者不敬。

        她直了直后背，眼皮越加松弛，眼前跳动的火苗逐渐模糊，沉木香烛熏得她昏昏欲睡。

        手中的冥纸被抽走，君若临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睡一会儿吧。”

        秦洛微困顿不堪，迷迷糊糊恩了一声，真的靠在君若临肩头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连梦都没做，身体轻飘飘的，缓解所有疲惫。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厢房内，秦洛微全无睡意，翻身下床，顺着窗户能看到走廊一串白色的灯笼。

        确认自己还在楚王府她松了口气，回想刚才自己守灵时睡着，应该是君若临送她过来休息的吧。

        厢房内没点蜡烛，她就这月光打量房间，古香古色一尘不染。

        精致的雕花木架上摆着许多陶器和画卷，紫檀方桌上放着一副没下完的棋局，旁边摆放着一把古琴，清新闲适。

        桌案上摆放十方宝砚，各色笔筒，桌上摆着几幅字帖和画作。

        月色自镂空的梨木窗倚洒在桌上，依稀能看到落款处的留名：权宴。

        秦洛微瞪大双眼，如果她没记错，权宴是君褚玉的字，难道这间屋子是君褚玉的卧房。

        秦洛微是君若临的未婚妻，睡在小叔子的房间着实有些尴尬，何况君褚玉如今尸骨未寒。

        她下意识转身离开，宽大的袖袍挥倒桌上的白玉笔筒，她眼疾手快扶住摇摇欲坠的笔筒，目光落在另一幅画卷上。

        画卷上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身着烟粉绣罗裙，手持绢宫扇巧笑嫣然。

        卷轴泛黄老旧，似乎留存很多年，意外勾起秦洛微的回忆。

        那年她随姑母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彼时正在教授君若临和君褚玉作画，便提议让二人为秦洛微画一幅肖像，考验两人画功。

        秦洛微于花园内赏花扑蝶，君若临挥毫洒墨下笔有神，不多时就勾勒出灵动的少女，颜筋柳骨栩栩如生。

        而君褚玉的画纸上未沾笔墨，看都没看秦洛微一眼，卷起笔墨一言不发的离去。

        秦洛微的青梅竹马不止君若临，君褚玉也是，可她从小就觉得君褚玉讨厌自己。

        虽然君若临时常安慰她，君褚玉的性格一贯如此，对谁都这般冷酷淡漠，她还是难过了许久。

        君褚玉和君若临虽面容相似，兄弟俩的性格却大相径庭。

        君若临清风霁月深明大义，君褚玉乖僻邪谬孤傲阴郁。

        随着年岁增长，秦洛微和君褚玉的交集越来越少，偶然相遇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不会打。

        唯独皇上颁布圣旨给她和君若临赐婚当日，君褚玉罕见出席，含笑向两人送上祝福。

        “从今以后，便要称秦小姐一声皇嫂了，恭喜。”

        那双如古井般深幽的眼底，敏锐又乖戾，藏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思绪抽离，她小心的将画卷放在桌上铺开，重新审视，上面根本没有什么百花蝴蝶，独独只有她一人。

        君褚玉为何偷偷画下她的画像，又保存这么多年？

        秦洛微恍然意识到什么，很快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如若他真的爱慕自己，为何多年不曾理会她，为何又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自己的皇兄。

        夜风涌起，秦洛微手中旧画翻卷，乌云避月，连同厢房的门都被吹开。

        房间内柔软的纱帐纷纷扬扬，唯一的光芒被遮蔽，秦洛微扶着门框向外走去。

        春风虽大刮在脸上却不刺痛，将吹起的秀发挽到耳边，她刚迈出房门，就见昏暗的白灯笼下伫立一道人影。

        此人身形修长高挑，白衣翩然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鬓如刀裁眉如墨画。

        听到秦洛微的脚步默然侧过头，丹凤眼下的红痣尽显落寞凄清。

        四周晦暗无光，唯有那双眼睛看进秦洛微心中。

        她吓得捂住嘴巴，指尖冰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她认得那双眼，分明就是…

        “君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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