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画归位

再一层高台之上的天帝，却一脸如常。在他眼中，这帮小孩子便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吧。

        夜心这陡生的勇气猛然有些崩塌，泄了一半。

        索性这尴尬的空白没有维持太久。

        温廷虽人在下面座位之中，却也含笑朗声应道，“为羽林仙学的十六人助威！勉哉！”

        似乎被他带动了！

        在场观赛与夜心常常作对的那四个调皮捣蛋鬼也大声道，“是啊！我们羽林仙学也不输什么！我们也给自己这十六人助威！”

        这一鼓动，几百号仙学来观赛的学子，本来站在观礼台最末端，来得晚的连位置都没有。

        现下也都热血起来，向着夜心、梨莘、珑栀等十六人纷纷震天擂鼓一般地喊道，“为羽林仙学十六人助威！努力！勉哉！”

        夜心陡然大受震动！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与同窗在一起，大家齐心做一件事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的劲头。

        她的喉头不争气地有些哽咽，心中却无比欢喜。

        梨莘的俏脸上，已经滚下了热泪，虽不可控制地扁着嘴，却仍然和观礼的同窗们使劲挥手。

        在场其它人似乎也颇受感动，也有人叫了起来，“大家都努力，学子们也努力！”

        也有同参赛的仙佐前辈们握拳鼓励道，“羽林仙学的师弟师妹们，都是好样的！”

        沉秋上仙却双眉颦蹙，目露不屑，向着旁边的仙佐们反驳道，“什么好样的？他们这帮小子毛还没长齐，已如此狂妄，不叫他们领受咱们的厉害，怕要被他们骑上肩来欺负！”

        旁边人一见是沉秋，本来张着嘴想说什么，便也哼了一声，咽了下去。

        夜心也不去管她，方才被同窗们激发了血性，此刻即便前方是执岚先生课上提到的上古神魔战场，夜心也敢一脚踏上去！

        司礼监丞摆摆手，再次试图让现场鼓噪的众人安静下来，“各位仙友稍安勿躁，现在请天帝陛下来为大家揭晓花画大赛的赛事幻境画轴。”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众人神色紧绷，目光都落在高台金座之上的那袭黄袍身影上。

        司礼监几位官员合力运起仙法，从空中搬来一道巨大画缸。

        天帝从容立起身，随手一指，便有一卷画轴从画缸中翩然飘出，落在参赛人身后的空地上。

        天帝伸出两个手指，从东向西慢慢推去，那巨大的卷轴便凭空缓缓展开，不一刻，一副重峦叠嶂、山明水秀的山水田园图便显现在众人面前。

        现场响起啧啧惊叹来。这画笔力苍劲，画风古朴，果然是龙璃上神的佳作。

        诚然，也不是阿檀先前带来演示的一副。这是天帝陛下“随意”挑的一副新图。

        司礼监丞着旁边仙官捧来流金宝炉，“最后叮嘱仙友们一句，大赛限时两炷香，这一点与以往赛事一样！大家一定要看好时辰，在限定时辰之内赶紧出来！在两炷香燃尽前，我们会每隔半盏茶鸣钟提醒，一共鸣钟三次。最后一次还不出来，幻境会陷落，便会命丧于幻境之中……”

        说到此，下面一片惊叫！许多人惊惧失色，面如死灰。

        司礼监丞继续道，“是以宝物事小，各位仙友性命为重！祝各位——赛出水平，也玩得尽兴；得偿所愿，最后尽早出画。”

        听完他这一番仔细又细致、冗长又戏谑的叮嘱后，夜心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两炷香的时间有多重要，简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如若错过时辰，它便一剑封喉，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天帝再一次站起身来，司礼监的礼官已经抱着两株粗壮的长香，做好了随时燃点的准备。

        “开始！”天帝利落短促的命令之后，长香迅速被点燃，插入香炉之中。

        众人纷纷跃起，纵身投入身后的巨幅长画幻境。

        夜心只觉得似乎一脚跨过了一道屏障，面前黑暗如同乌云云团，待乌云一消散，眼前已经是一派田园风光了。

        自己同他人一样，从蔚蓝的天际缓缓飘下，有些人飘去山峰了，有些人飘去湖泊了，有些人飘去山泉瀑布处了……夜心紧随梨莘，二人朝画中隐在最角落的雪山处悠然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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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中观礼之人，不比参赛者轻松多少，有的已经紧张地立起来，走到画面近处去看。

        高台上的尊神们此刻方松了一些，不需要像先前那样在众神之前拘于礼数，紧紧绷着。

        天帝伸手招了招，司礼监丞便点头弯腰地来到身前。

        见天帝又招了招，示意他再近些。

        司礼监丞心中狐疑，却还是顺承地凑近了耳朵。

        “紫虚今日怎么了？不是父帝在位时，就特准他无需拘守天规，为紫袍所缚么？让他按自己喜好来……他也向来不听话，堂堂紫尊着个玄衫上朝亦是常事。为何今日破天荒想起——属于他的这件紫袍来？”

        司礼监丞心中一凛，也朝那歪斜窝在檀木软椅中的紫尊皱眉瞧去，额上忍不住沁出细密汗来，“陛下，许是紫尊意识到了平日里违逆您的意思已经多次，此次他特地按天规，于隆重场合重新穿回紫袍，想来是不好意思明说，却又暗暗昭示对陛下您的忠诚顺服，以及对天规条例的遵守维护。”

        天帝冷漠一笑，“哦？如此的话，那岂不是突然转了性子？你……不是有意帮他粉饰吧？”

        眼前的这位天帝，可与老天帝不同，最是讨厌臣子之间暗自结党，互相包庇。

        司礼监丞意识到方才所言太过，立即“噗通”跪下，“微臣一心向着陛下，陛下您才是天宫众神之主心骨呐！”

        天帝现出满意神色来，余光里忍不住又朝那掩面的紫袍瞧了去，“紫虚今日似乎身子颇不好，龙璃诞上也是如此这般掩着面色，不欲示人，今日又咳嗽不断，可有召过回春堂济世仙翁？”

        司礼监丞汗珠凝成大颗划过鼻尖，挂得鼻子痒痒的，却不敢伸手去擦，“回陛下，这个……微臣属实不知，陛下是否要召九天回春堂一问呢？”

        天帝兴味索然地摆摆手，“罢了！”

        就在此时，那紫衣身影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已然撑开扇子掩着面色，从容地从礼台东首转身离开。

        天帝立即扬起下巴，“去，跟去瞧瞧，他为何忽然离场？”

        司礼监丞立即应声而起，从看台绕了下去，去追方才匆匆离去的紫袍身影。

        他边追便心中暗苦：我方才那般滴水不漏，既不至于泼了神尊脏水，又不至于教陛下恼怒，想来都是一头汗。唉，咱这天帝陛下心思真是摸不透。他这般追着我一个司礼监问紫虚神尊的伤势，明明很在意紫虚神尊……但……我昨夜为了今日的大赛都忙得未合眼呢！也不见他出言慰劳一句……待一说到替陛下唤九天回春堂来问，他似乎又嫌大阵仗，就此作罢？真是看不透。

        司礼监丞走出内园，行到小溪边，边走边默默叹气。

        现下，还要去追紫虚神尊，这老胳膊老腿，哪跑得过紫虚神尊哟？陛下不是一向倚重玄臻吗？怎不派玄臻去探呢？

        哎？不会真教说中了吧？紫虚神尊呢？他方才不就转着出了内园么？怎的一眨眼就消失了呢？

        那要继续等？还是入内禀报呢？

        倒霉差事……此时入内禀报什么？跟丢了？难免不被一通责怪！

        为了今日大赛，抹杀了素日的苦劳便罢了，若再加一通责怪，不就冤了头了嘛？

        司礼监丞想了半天，是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立在原地，苦苦等候。

        “监丞大人，跟丢了么？”一身雪白的衣袍已经翩然行到了他身侧。

        司礼监丞抬头一凛，立即行礼，“玄臻神尊，下官刚追出内园，即失了紫虚神尊的踪迹。正要追出去，这园门外的溪水自左流向右，是以脚下的石道分成左右两个方向，便在此为了择一方向去追，纠结了一番。”

        “紫虚向来狡猾，追不上也不怪你。你我各走一方石道，追上去瞧瞧。他方才神神秘秘离场，定有秘密！我们一定能抓到他！”玄臻灿然一笑，朝他暗暗眨了一眼。

        司礼监丞汗意满头，立即点头称是，赶紧踏上了出门向左的石道，走远后暗暗舒了一口气，“幸亏刚才反应快，否则教玄臻神尊知道我在园门处干等，还不知要去天帝面前奏我几本呢……怎就摊上了这样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呢……”

        玄臻便朝右边的石道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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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紫衣独自在外园石道上走得飞快，他低头用扇子掩去大半边脸，不时紧张地回头向来处张望。

        一个不留神，脚下便被一块甚是突兀的石头绊到，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哟”，他垂下扇子，扶着屁股，正欲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却被一阵劲风卷入石道旁边的茂密矮林之内。

        “摔得痛么？”茂密矮林内却别有洞天，一袭玄衣身影俯视着他，面色凉凉。

        紫衣身影立即垂下扇子，解开覆眼黛绫，委屈巴巴地抱着玄衣身影的腰，音带哭腔，“师父——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徒儿我实在装不下去了！”

        玄衣身影默然一笑，“驰风，做半日紫尊，没有意思么？”便伸手来拉他，替他将身上的落叶细致拍去。

        驰风被他拉起来，笑着打趣，“师父，原来做这一人之下的紫尊也这般受拘束，这身紫袍压得我好重啊！我几番有些喘不上气，委实没有现下做徒弟来的轻松、有意思……嘿嘿！师父您老人家也真是，千辛万苦把我喊回来扮您，桃漆、莳晨他们都是幻化乔装的高手啊！上次龙璃诞，也让我在典礼上扮您来着，徒儿尽管向来聪明机敏、百伶百俐……但那回也吓得心惊肉跳，好几晚没睡着……”

        他笑嘻嘻地将身上厚重的紫袍脱下，爽利递给紫虚。

        紫虚接过紫袍，修长的眸子瞟了驰风一眼，“他们常在天宫，盯着他们的眼睛太多了。且——凡这种调皮捣蛋、不甚正经的事，为师总能想起你来。”

        驰风嘻嘻笑着接过玄袍，“我不管，反正我听到的是师父这般倚重于我，能被师父常常想起，驰风满足了！”

        紫虚换上紫袍，更显清贵高华。

        “师父不愧是紫尊，穿上紫袍真乃六界第一俊朗！”驰风马屁拍得飞起，递上黛色布绫，“这条假黛绫覆得眼睛好痛，师父你等下小心些……不过，徒儿想不通的是，师父黛绫既在三十三天时暂借夜心仙子，为何不向她要回，此刻还要另寻条假的覆上呢？”

        紫虚理着衣袖，凤目霎时一滞，“天宫流言非非，能平息一丝也是好的。”

        驰风心中疑惑，这黛绫和流言有何关系……但是师父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师父！你今日怎会将这几万年不穿的紫袍翻了出来呢？”

        紫虚忽然停下理衣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驰风立即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朝矮林外的石道上瞧去，却原来行过一个明晃晃的雪白衣袍身影。

        是玄臻？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这点功夫也不放过，紧紧追了出来么？

        “是天帝陛下教他来的么？”驰风抱着紫虚刚换下的玄色袍子，向着他以无声的唇语道。

        紫虚面色凝重，眉头暗皱摇了摇头，“我该走了，你把手上衣袍送到出园处，莳晨在那里接应。然后，你自己回归羽林仙学监院席位去。小心着些，别被旁人瞧出破绽。”

        驰风一瞧手中，假黛绫还在，赶紧递出去，无声地唤，“师父——”

        紫虚以目色相拒，淡淡摇了摇头。

        驰风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个假紫虚，才要用假黛绫来堆砌身份；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紫虚，哪里还需要什么假黛绫呢？

        亏自己方才还跟师父吹牛，聪明机敏、百伶百俐……这点儿门道都想不通么？

        正兀自想着，眨眼间，眼前的紫虚消失不见，却从石道的另一头拐弯处，绕过林子拐角，迎面朝玄臻走了来。

        “紫虚兄！太巧了！愚弟兴之所至到处走走，竟能与你碰个正着？”意料之中，玄臻满面堆起不知真假的殷勤笑意，热情招呼。

        紫虚点了点头，“太巧。”便继续向前行去。

        玄臻立即折返随行在紫虚身后，“紫虚兄方才——为何独自离席？来看这长风园的景子？说起来是天帝私园，旁人或许是没来过，紫虚兄你不是都来了成百上千次了么？有什么景子让你这般牵挂想念？”

        紫虚转过头来面色淡然，“我不过心口闷，出来走走透透气，玄臻兄是不是追得太紧了些？”说罢，他转身便走。

        玄臻立即跟得更紧，笑声朗朗，“紫虚兄说笑了，愚弟见你许久未回，忧心你的伤势……你走慢些，你在桃谷不是受了伤么，步履倒是一如既往地快……”

        两人在石道上，越行越远。

        直到二人消失在石道那端目光再也追不到的尽头，驰风才敢长舒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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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紫一白两个身影翩然飘入内园，重新在高台上的檀木雕花软椅中坐定。

        有人在下方轻轻交头接耳，“紫尊回来了，怎的去掉了眼上黛绫？”

        “许是为了更好地看清沉秋上仙的比赛吧，你瞎操什么心？”

        “玄尊不论何时，都紧紧贴着紫尊，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二人兄友弟恭，感情甚笃呢！”

        “说不定真是如此呢！二尊关系未必如外界传得那般针锋相对，你瞎操什么心？”

        一旁内园门口处，司礼监丞迈着小步子远远地向高台上偷望了一眼，见紫、玄二尊已经回来就坐，心下稍安。他重新理了理衣襟，安然昂首进入内园。

        “紫虚，你的宝物所藏之地，已经打了几架了！”青毫指着画中青山脚下一大片良田阡陌之中，那堆聚在一起的人道。

        那上下飘飞的身影之中，一袭赤裙格外引人注目。

        紫虚一双凤目，却紧紧地锁在雪山山峰上四处奔走翻找的瘦弱白衣仙子身上。

        夜心，原来你寻的两个宝物，均是为了他。

        紫虚捧起身旁的茶盏，埋头饮茶。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凤目长眸有些晦暗之色，难掩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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