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推心置腹

白袍当空披来，玄臻边系边疾步而出。

        “这么晚了……神尊还要去何处？”小缯追上。

        “废话！天崇门！”

        玄臻忽的停下脚步，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不对！不对……天宫能耐者众，本尊好不容易拉拢了金瞳，难保没人眼红！若是某些老谋深算、阴险狡猾之辈，存心挑拨金瞳与我的情义，使些障眼法来离间本尊……也未可知呢……呵呵呵呵呵……”他兀自眯起眼睛，笑得莫名阴冷。

        小缯目瞪口呆，“不会吧……天宫中何人敢在您眼皮子底下使幻化术？再说，属下也熟识紫、金二尊呐！若真是高人所为，四海之内何人的幻化术能高到此？瞒过一众天兵天将，连属下都不曾识破？——难道是南疆海的筠峥上君？可他早已云游四海，鲜见踪迹了呀！”

        玄臻摆摆手，在宽敞的厅中来回踱步。他似乎嗅到了一丝微弱的危险，缥缈的血腥味却让他现出无比的亢奋。

        “别忘了，天宫中还有那老狐狸，他来自虚昆山，虚昆山是什么地方？四海法术之宗，他的幻化术修为绝不可能低！唔……究竟是暗中结盟还是存心挑衅，本尊……要亲自查证！”

        小缯脸色慌白，有些话涌到嗓子口，却怎么也不敢说。

        虽紫虚神尊师承仙界第一仙门——虚昆山不假，可从未听过紫虚神尊擅长什么幻化术啊！可他们家玄臻神尊，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能把那紫尊总结成一等一的死对头！细细想来，紫尊若真有心挑衅，何须幻化个自己模样？若是他将旁人幻化成自己，大摇大摆闲荡，又有何益处？——这压根儿说不通呐……

        但眼前的玄臻神尊哪里听得进去，他那副自得的模样，恐怕已经一心认定，此事定与通天紫宫是脱不了干系了！

        小缯背上瞬时湿了一层，颤声应道，“还是神尊考虑周到，属下失策……属下陪您一起去！”

        “不用！”，玄臻目色狡黠，手搭在小缯肩上，“你留在天宫城楼之上等我信号。若是他二人真关系亲厚也就罢了；若是根本不曾见面，哼……你届时传我手令，即刻封锁天宫，捉拿这两个大摇大摆的贼人！”

        玄臻紧紧攥着小缯的肩，手上力道愈来愈大，小缯肩膀吃重，疼痛非常。

        此时地上的茶杯猛烈旋了一旋，冲上了空中，越旋越快，最终“砰”一声炸裂。

        呵——玄臻神尊的隔空击物简直是小菜一碟。

        小缯咬牙道，“神尊妙计！妙计呀……属下这就去城楼上候着！”

        玄臻斜睨了一眼，紧了紧身上的白袍便踏入前面洞开的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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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道金院，门外两个灯笼已经熄灭。

        “谁呀？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再来吧……玄臻神尊！夜深了，您！您——怎会亲临卫道金院呢？”一小仙正靠在门上打盹，瞧见来人瞬间立得恭恭敬敬。

        “金瞳呢？”玄臻伸手去摸灯笼，依然滚烫，可见刚吹息没多久。

        “金尊早已经歇下了……”那人讪笑着，似有似无地挡在玄臻身前。

        “有多早？本尊非要去瞧瞧！不知进退，让开！”玄臻心头不耐，蹙起眉头，手上已经聚起了玄色的云雾。

        那留守小仙惊惶瞥着玄臻的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退，“神尊请……请便。”

        玄色的云雾渐渐消隐，玄臻昂起头，向那瑟瑟发抖的小仙冷冷一哼，快步踏入卫道金院。

        除一排门房处尚有几人值守办理公务外，整个院内已经静谧无声，处处皆是化不开的如墨夜色。

        卫道院从没有这样冷清过，以前即便在紫虚那老狐狸手上，也至少留下过道的灯笼常明不息。怎的到了金瞳的手里，却连灯笼都舍不得点吗？

        这西天来的上神，也与中土诸仙习性相差太甚！

        他暗暗不悦。

        又在这浓浓夜幕之中，不辨方向着实不便利。

        他一扬手，过道的一盏灯笼便顷刻燃亮，飞来他身侧，照亮脚下。

        玄臻连连挥手，一排灯笼瞬时全都亮起，齐齐飞来，将他头顶、身侧、脚下、身前、身后三尺之内照了个透透亮。

        行到池边，玄臻欣赏着水面映出的绝天绝地灯笼排场，甚是自得。

        行了大半柱香，没有遇到一个人影。

        正觉得诡异之际，忽听到院北墙角落一间厢房之中传来阵阵大笑。这笑声虽然听来十分轻微，但甚是爽朗轻快，可见内里之人的确快乐得很！

        岂有此理！西天神佛不都是清心寡欲的么？如此深夜，笑得如此不遮不掩，成何体统！

        玄臻脚下的步子愈发地快，未有多久便来到了厢房之外。

        有男子的开怀大笑声——“心服口服！”

        玄臻刚想暴怒，忽而转念一想，金瞳既然在此笑得这般开心，可见他果然没有去那天宫中游荡。果然未猜错，就是那紫虚老狐狸挑拨离间！改日定要去天帝前，寻个由头参他一本！

        又有女子娇笑声如水浪般涌来，荡在心怀，“神尊输了！”

        清晰可辨。

        玄臻简直要气炸了！居然还有女子！果然，所谓的“睡下了”，都是些遮遮掩掩的谎话！金瞳，你这西天来的小子不是清心少欲么？怎能将女子藏在院中？唉！枉为西天尊者！

        玄臻怒不可遏，一脚踹门！

        “金瞳！不可如此荒唐！”

        一脚下去，不仅里面的人转头注目，连门口的玄臻也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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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对着门的金瞳转过头来，笑意还僵在嘴角，许是听到玄臻的斥责，满面诧色。

        原来他正与一人同坐在榻上对弈。那棋盘之上已经满满当当，可见二人杀得难分伯仲，刚刚决出胜负。

        另一人一身玄衣，从金瞳身后伸出无比讨厌的头来，收起一贯的冰脸，今日竟勾起唇角甚是友善一笑，“玄臻兄何时创了个灯笼排场大法？”

        玄臻一听他这种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头痛得很。

        “紫虚兄，你……也在啊！”玄臻脸色冷白，干笑了两声。

        听出他借机讽刺自己爱摆排场，便暗暗一哼，挥手甩远了身侧的灯笼，走近去瞧那棋局。

        果然，黑白双方下得你来我往，围追堵截，难舍难分，好几处险棋几乎相持不下，却又让白棋绝处逢生，若没个两三个时辰，这局无法下到这步田地。

        “好棋！”玄臻指着白棋道，“赢得甚险！”

        紫虚摊开手心，手中几颗白子落回棋盒，“哗啦啦”几声清脆，却拨得玄臻火大！

        他还淡淡一笑，“多谢夸奖。”

        竟然夸了个紫虚？瞧老狐狸那番得意洋洋的模样，真是令人火起莫名！

        “对了！女子呢？身为尊神，在天宫中如此不守天规，当心罚入通天锁魂塔，永不可出！”玄臻环顾室内，金瞳这小子的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能藏得住人？

        金瞳莫名非常，“玄臻神尊今日说的话，为何我却一字也听不懂？是你中土仙庭的密语么？”

        他听不懂？虽让玄臻少了些耍威风的乐趣，不过要是能顺带将紫虚羞辱一番，也是难得的机会。

        “难道是紫虚兄，方才扮着女子娇笑么？”玄臻说出此番话来，眼前似乎浮现出紫虚柔媚掩面，娇羞不语的别扭模样，遂忍不住哈哈大笑！

        要是这老狐狸这般出丑，定要将它添油加醋，明日传遍天宫！

        玄臻笑得愈发得意，眼前的紫虚却端起茶杯悠闲饮茶，仿佛在瞧一出戏。

        玄臻愈发尴尬，“紫虚兄，枉你为天帝重臣，居然德行有亏，天帝陛下真是信错……”

        紫虚打了个弹指，身后忽然有娇羞女子声音大笑，“神尊输了，输了！”

        玄臻惊愕瞧去，竟……竟是一只笼中鸟！

        这种鸟，便是出自民间一种会学人语之鸟，人界常用它逗乐解闷。

        玄臻干笑几声，便笑不出来了。

        金瞳倒是喜笑颜开，“玄臻神尊，中土人间太有趣了！檀林哥哥又送我一只八哥，竟能学人语！你听……新奇不新奇？”

        玄臻拉下面色，“金瞳神尊乃西天尊者，望你时刻谨记自身身份，不是什么玩乐之物，都可带入天宫！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与你称兄道弟！”

        紫虚闲闲靠在身后茶几之上，携了丝无比轻快的笑意，“玄臻兄莫要紧张，一只鸟罢了，算不得带坏瞳弟。”

        “瞳……弟？”玄臻忍住心中涌出的气闷，他咬牙挤出笑意，此刻决不能翻脸生气。

        金瞳前倾着身子研究棋局，“我在西天时也曾潜心研究过棋艺，打败的罗汉、仙人不计其数，然而这一局……我还是看不出输在哪一步。”

        “不用在意，你已很有天分。”紫虚啜了一口茶，柔和地一笑。

        玄臻见他二人开始研究棋局，将他晾在一旁，心中大为不快。

        “紫虚兄好雅兴！以往也不见你与金瞳有何深交，今日深夜竟有兴致找金瞳下棋？你若要对弈为何不找我来？咱们认识十万年了吧，你好像只同我下过三次棋！”玄臻自觉这番话说得相当大度，说完便觉得后悔，为何听来有三分女子的小器计较？

        “兴之所至，便行至此，与你对弈从没输过，无甚意思。”紫虚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茶。

        轻描淡写，却是尖锐的讽刺！

        “你……”玄臻气得气血上涌，他蓦然想起来还是要克制下自己，毕竟不能在金瞳这小子面前失了大哥的风度，让紫虚那老狐狸抢了风头去。他咬牙勉强找补，“紫虚兄这几万年里只与我对弈过三次，你再多下几轮，肯定有输的时候！”

        紫虚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茶杯，眼皮也未抬起，“没有兴致，抱歉。”

        玄臻吃了个闭门羹，又见金瞳这瞪着棋局一言不发，似乎努力在复盘的专注呆样，全然不理他投向金瞳的眼风，便再也气不过，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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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臻大发脾气而来，瞬间又甩袖而去，听着叮铃桄榔一阵声音，许是那些被他掳来的灯笼，又挂回了原位，紫虚暗暗松了一口气。

        背上与心窝处的伤口不时隐隐作痛，这几日奔波未能安然休息，伤势并未好转。

        紫虚低头从襟口望下去，胸前的纱布已经暗暗渗出了殷红。

        他凝起仙力，暗暗注入进去。

        “檀林哥哥，身上的伤口还不曾愈合么？”对面的金瞳抬起头，扔下棋子立时走了过来，手中召出一朵白莲花，“我这莲花乃西天圣物，于疗伤有些奇效，且让我试试吧。”

        紫虚见他甚是诚恳，便点点头，挪开了手。

        金瞳将白莲催动，那莲花的花瓣一层接一层地复绽，蕊心中一圈莲花花瓣飞出来，相互凝结成了一条透明的莲花花瓣状条带。

        隔着纱布，在紫虚伤口处微微催动。那条带便凝结在了伤口之处，顿觉舒适许多，痛感减轻不少。

        紫虚阖上襟口，“多谢了，西天圣物果然名不虚传。”

        “不用见外，檀林哥哥此番伤势颇重，还是要休息养伤，莫要操劳才好。”

        紫虚见他行事率真，倒是有一股热心肠，与玄臻那逢人只说三分话的精明样子颇有些不同，“无妨，近日本应休息，但我通天紫宫内清虚妙境执掌锁魂塔的掌事，报了一则甚为紧要的消息，我想着与你卫道金院干系重大，便来与你商议。”

        金瞳收起白莲，微微皱眉，“请不妨直言，是何消息？可有我卫道院帮得上忙的地方？”

        紫虚点点头，“锁魂塔中有一魔族之人，当年穷凶极恶在仙界犯了大错，便被锁入通天锁魂塔之中。他疯疯癫癫，数万年如一日口不择言，不是骂天骂地，便是从天君骂到魔君，是以大家都不去在意他的谩骂。偶然，被掌事听到，他说出了一句怪异之语。”

        紫虚顿了顿，“夺仙体，炼魔魂，六道转，魔道盛。”

        金瞳摇摇头，“我虽在西天也经常随着师父除妖，但与魔道打交道甚少。这句话却是何意？”

        紫虚随意捡起棋局之上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握在手中仔细打量，“起初掌事来报我，我已觉得奇怪。后在天机道天机仙翁藏书处翻了九百多部天书，却让我翻到了一则旧闻：原来魔道曾经流传一种秘法，颇为阴狠。即将仙人掳去，趋离他们的仙魂，任由魂魄飘散殆尽，再将魔族暴戾之魂用秘法注入其中，再行炼化，便能安然居于仙体之内，若不用仙法逼出，这些魔族一丝魔气都漏不出来。”

        金瞳脸色苍白，“竟有如此狠辣阴鸷之术？”

        紫虚手中一动，一枚白子已经凌空抛出，待白子升入半空，手中的黑子以极快的劲道弹入空中！

        “啪”那黑子与白子在空中相撞，发出脆裂一响！

        响声之中，竟震得白子中心碎裂，黑子亦从中间一圈裂为两半，一半黑环掉落，一半黑子圆心朝白子飞去。

        待落回紫虚手中，两枚棋子已经套嵌成一枚新的棋子！外面一圈俱是白色外环，而内里却是黑心。

        “便如此棋。虽不知是怎样的秘法，能违逆天道做到此般；但若有一枚这样的棋子产生，便有一位无辜仙人的魂魄被害消散。”紫虚将棋子，轻轻放入金瞳手中。

        “卫道金院月余之前，是不是抓获了一形迹可疑的仙君？他所到之处，必有仙人被害，他却说与自己无关。”紫虚拾起杯子，饮了一口，抬眼瞥向金瞳。

        金瞳正低头细细瞧那掌心的黑白棋子，闻言亦是一惊，“檀林哥哥如何知晓？抓来后审讯过他，并无异常。再加上下界仙乡在他被关押之际，陆续又有仙人被害身故，便确认与他无关，今日刚刚将他放了。难道说——”

        紫虚颇感疲惫，轻轻点头，“一切都是猜测，此时，也快要有消息了……”

        紫虚瞧向窗外，夜色已经过了最深沉的时候。再过半个时辰，东方便要鱼肚泛白，那时曙光升起，漫长的一夜便终于结束了。”

        长廊尽头，有人急急奔来！

        一进门便行礼道，“禀二位神尊，属下布在天宫西侧的阵法终于有了异动，已当场抓获两人！”

        紫虚疲惫点头，瞧着仍然莫名望向他的金瞳，放下茶杯起身笑道，“下了这会子棋也累了，既如此，瞳弟随为兄一起去瞧瞧？”

        金瞳俯首瞧了瞧手中的黑白棋，“好！”

        他召出溢着流光的白莲花，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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