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凫水奇遇

“灵……灵尧德君……”水色衫子立时诚惶诚恐地放开夜心，仓惶一拜。

        来人竟是这奇瑶园并整个甫淩山的主人——灵尧德君？

        夜心想起不久前才在园门口大闹了一场，几日前又在他甫淩山中放肆，不禁也生出几分羞惭来，在一旁恭敬行礼。

        “我这园中多是仙界耆老在此静修，有的年岁颇大，好静怕扰。你二位在此起了争执，却是为何？”德君挂着笑意，神色却无比严肃。

        水色衫子更是不敢抬头，“小仙……小仙与这位仙子是旧友，今日在德君园中重逢，欢喜了些，无意冒犯德君与诸仙。”

        “姑娘——”德君目光在夜心脸上顿了顿，似乎惊疑了一瞬，片刻后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声，“如若仅是重逢，为何他会推搡为难于你？你来说。”

        身旁的水色衫子轻轻颤抖，他宽厚的袍下双股似乎暗暗起了战栗。

        “谢德君关切，确实如他所说，我们久别重逢，却不想此番喧哗打搅了诸仙，无礼之处还望德君宽恕。”

        良久，灵尧德君呼出一口长气来，“那便好，二位请自便。只一点，若再起争端，本君便只能将二位逐出园去。”

        水色衫子伏地，声音细得听不见，“是是……多谢德君海涵！”

        灵尧德君回过头来，挂着和善的笑意，语气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知情识趣本为美德，仙子当知过犹不及，着想于他人，谓之察；忽略了自身，谓之傻。”

        夜心反复暗诵，却不知灵尧德君是何寓意？

        他摇摇头，“多少年了，两个人还是一样的傻。”说罢，便踏入园中花树之后，隐身不见。

        “夜心——”水色衫子反应过来，用手肘顶她，“德君是说我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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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阁的纱幔不时被湖风吹得扬起，掀开水阁的神秘面纱。

        “风波立止，也亏得灵尧与你多年至交，你一说出口，他便不问缘由地去了。平日里此等小事，哪里需要惊动灵尧德君呢？”水墨衣衫的仙翁依然闭目而坐，手中虚握着鱼竿。方才石桥上的小小风浪，倒是俱在他心中。

        “瞒不过仙翁。”紫虚浅笑着，方低头察觉手中一杯茶已见底，端稳放下杯来，“的确此事——由灵尧出面才合适。”

        “紫虚，”仙翁背对着他，声音却清晰如钟，“这波澜，你可准备好了？”

        紫虚面色霎冷，方才的浅笑凝在嘴角，逐渐消失不见。

        “神尊！神尊！你在何处？”远远的便听到湖边一声声呼叫。

        “沉秋这丫头，也是九天之上诸仙里难得的一份执着。我老人家就不掺和喽，先走一步。”天机仙翁哈哈大笑，拎起鱼竿竹篓，飞快地步入一道虚空，消失在了水阁之内。

        透过纱幔，那朱裙身影在湖边环湖唤他，一声高过一声。

        紫虚苦笑着伏于案边，摁着眼尾，煞是头痛。

        忽的，水阁一角处，一处纱幔被轻轻掀起；一脑袋顶开纱幔钻了进来，正在机警地四处张望。

        这人，明明知晓紫虚神尊与天机仙翁在此，也敢擅闯——浑身是胆！

        她与紫虚就这样面面相觑，隔了半片纱。

        她指了指，颇为惊异，“傻小子？”

        紫虚顿了顿，抬头浅笑，“傻娘子？”

        她缩回了指头，面色立时苍白，“不对，难道是……紫……紫虚神尊？”

        紫虚立起身，走到脑袋处，定定瞧着她。

        那脑袋兀自摇了摇，自言自语，“唔，不可能！紫虚神尊不是一身紫衣么？傻小子一身月白袍子，瞧着也不像啊？”却终究还是狐疑地盯着他。

        他灿然笑了，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只是寻常仙君罢了。”

        不经她反复思考，他已经低头伸出手来，“从湖面凫水来的？快上来吧。”紫虚略一用力，就从水中将她拉出。

        却见她湿漉漉的白衣外裙紧贴于身，勾勒出少女的玲珑身姿来，一头雾鬓云鬟的青丝垂下，更衬得她本来的肤色如雪，玉骨香肌，整个人从冒着寒气的湖水之中而来，更显一丝冷冽之感。

        紫虚脸上霎时一红，唐突地放开她的手，紧走两步背过身去，“你身上湿透，先用法术烘干，免得着凉。”

        半晌，只听到身后少女小声道，“我……我不会。”

        紫虚转过身，见白衣湿透的夜心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攥着衣角，正在用力挤下一串水来。想来她因着法力低微的缘故，不曾正经学过什么法术。

        紫虚唇边不禁浮起一朵好看的微笑，不容分说便握住她的手，将仙力缓缓注入。

        夜心猛然叫他捉住了手，本有些不好意思，顷刻便只觉手腕处有两股热流缓缓注入，游走于全身。待两股热流在背上相遇时，背上微微出汗，浑身都松快了。

        顷刻间，她的衣裙也恢复了轻盈飘逸，不再贴紧身体，此刻有说不出的畅快。

        不知是不是方才紫虚替她烘干衣物注入仙力的缘故，脸上也热烘烘的，想必此刻也红扑扑的罢。

        “傻小子，听说天机仙翁就在此处，你方才一直在此吗？可有见过他？”夜心赶紧问。

        紫虚一双凤目凝视着她，缓缓摇了下头。

        忽然，紫虚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来到了水阁之外。

        “二位仙童一直守在门外么？水阁内可有紫虚神尊？”夜心一听这声音，便想起了先前她朝瞌睡仙君扔玉牌子，致人家血流不止。悄悄一探头，果然，隔着纱幔勉强能见一朱一粉两个身影矗立在门外。

        “回禀沉秋上仙，里面——并不是紫虚神尊，乃是位不愿受扰的天尊，请上仙顾念他老人家喜爱清静，还是速速离去吧。”门口小仙童答道。

        “这里面并无人声，你们莫不是欺瞒本上仙？本上仙找紫虚神尊有要事，别误了我的事，速速让开。”沉秋的声音已然恼怒。

        夜心这厢真是有苦难言，怎么会这般巧？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进院内要避着她些，免生事端。谁料想来这水阁找天机仙翁，也能和她打个照面。幸亏这里面的不是什么紫虚神尊和天机仙翁，若是紫虚神尊在这里，她岂不是更加说不清？

        不过，门外仙童为何会不惜说谎阻拦沉秋上仙呢？不可思议。

        夜心见紫虚一脸沉静，似乎并不忧心。

        这傻小子，还不曾见识过那女人的狠厉霸道呢！

        夜心眉头暗皱，正目光飞转，思索着应对之策时，见这白袍仙君闲闲地指着案上一角，那里正放着一把通身漆黑的琴。

        她瞬间灵光一闪，便拉着傻小子，蹑手蹑脚在案前坐下。

        面前的琴是一把蕉叶式，琴身圆弧流畅，形似蕉叶。琴弦过手，音脆轻清。虽比不得师父私藏的落霞琴，却已经是难得的珍品了，想来是园子主人灵尧德君的珍藏了。

        等等，傻小子又何从知晓她会弹琴呢？那日在甫淩山对着那可怜少年，夜心明明否认自己懂音律呀！即便傻小子当日偶然听得她与少年的对话，也不至于一眼将她看穿吧？

        顾不得细思，夜心闭目，手指轻挑拨拈，一曲古调便幽幽而出。

        山高几何，矗比星空，

        千里冰封，雪山几重，

        落阳孤舟忙系去，下木樵斧赶归松。

        月雁南去，何归，何归。

        青凤北驻，可懂，可懂。

        ……

        一曲曲毕，门外朱裙似乎有些犹豫，“天尊缘何会弹这首《长山覆雪调》？这曲子千回百转，极是难弹，能弹得如此古韵悠然，回味深远，天尊难道来自东天上华境？”

        夜心听她居然认出了自己的曲子，且说得与师父丝毫不差，不料想这位紫虚神尊未过门的妻子，竟是个懂音律的。

        夜心手下未停，又拨一曲，捏着嗓子作沉稳男子状答道，“仙子好耳力，连《长山覆雪调》都了如指掌，当今天宫竟还有如此擅音律之后辈，当真可喜。论理合该请仙子入内共参才是，奈何今日本尊疲乏至极，改日再与仙子切磋一二，仙子请回吧。”

        朱裙身影竟在门口拜了一拜，敬重虔诚的紧。看来她将夜心错认成的这个东天上华境的天尊，身份应当无比尊贵吧。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对面的这白袍小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含笑望着她。

        “此处不宜久留，你……还是速速离开吧。”他竟毫无慌乱之色。

        夜心四下里看了看，俱是水路，只有一条正经出去的路，沉秋还未行远。

        夜心正欲掀起纱幔再次跳入湖水之中，被身后的他一手拉住。“你修为尚浅，又不会烘干衣裳，再从湖中凫水出去，着了凉可就不妙了。”

        夜心默默缩回钻了一半的头来，“依你所言，我该从何处走？”

        忽瞥见门外，朱裙沉秋的身影不远反近，两个仙童拦避不及，“小仙来自璇玑谷，师门曾与上华境有至交之谊。还曾与师父婳锦夫人到东天上华境拜见天尊，可惜当年不曾得见。如今既偶遇，可有机缘求得天尊一见？”

        夜心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应对方案。

        再次坐到案前弹琴么？

        或者假装已睡着？鼾声如雷？

        或者干脆不理她？

        夜心打定主意，轻声在紫虚耳边道，“傻小子，没想到在此重遇，山高水远，有缘再见。”一拱手，她转身朝着水阁一角纱幔处掀开欲钻。

        右手却被紫虚捏住，拽回一个宽阔的怀抱。

        夜心拘谨地伏在他怀中，陡然面红耳赤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门外有人要进来，里面的人又不让自己遁走。仿佛是偷了什么绝世至宝，说不出的尴尬。

        “别慌。”紫虚在她耳边低声道。

        夜心只觉自己伏在他怀中，被他带着一转。身边便变幻了风景，再一辨，已经来到岸上，离湖心水阁隔了很远。

        “没想到你的移形换影之术修得这样好，居然比我好那么一点。”

        紫虚翕张着唇，讶异道，“比你好一点，不是很容易么？”

        夜心闻言，不由得向他翻了个白眼。

        未走几步，便听得紫虚在身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心一扬手，大喇喇道，“算了，仙友理应互助，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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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到园门之际，只听得旁边有人大声咋呼，“夜心仙子！”

        又一次原地跳了一跳！回头一瞧——好家伙！今日竟被这枫岭山须髯仙人吓到两回。

        须髯仙人神神秘秘地招手让她过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来，一打开——里面是十颗仙丹。

        “夜心仙子，这便是我先前说的我们枫岭山另一个至宝——固元仙丹，一并送给仙子。”须髯仙人忽然笑得甚是复杂。

        “这，可是我已经挑了蓝玉天珠了。”夜心有些奇怪，“为何又要将固元丹送我？那我将蓝玉天珠退回给你，方才公平一些。”说着，便低头在袖中翻找天珠。

        须髯仙人连连摆手，模样甚是郑重，“仙子误会了，天珠本就是酬劳送你的；固元仙丹现下也送给你。我枫岭山蒙仙子大恩，将仙丹一并送给仙子！你放心，我们的固元丹仙界赫赫有名，能固元清本，补气提升修为……总之，好处多多。请仙子务必收下，务必记得服用。”须髯仙人不容分说将仙丹塞了过来。

        见他一副笃定之样，夜心不好推辞，只得谢过收入袖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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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身影凌空而现，须髯仙人惊惶拜倒，“紫虚神尊！”

        紫虚看着夜心走出园门，“给了？”

        须髯仙人只是点头，“给了！都给了！我们枫岭山的固元丹最是有助修为，夜心仙子得这仙丹，一定会修为大进的！只是枫岭山受过您大恩，莫说您要十颗固元丹了，就是一百颗我们也尽力奉上。我们实在不能收您的紫楹鼎，这可是您花了两万年工夫才炼成的神物啊，太……太贵重了！”须髯仙人从袖中掏出一只模样精巧的紫色小鼎双手奉上，上面雕着四条小龙，栩栩如生。

        紫虚淡淡瞧了一眼那鼎，“不能坏了你枫岭山的规矩，本尊自愿用鼎来换你的固元丹。这鼎够换一百颗么？”

        须髯仙人伏地，“当然当然，绰绰有余……只是固元丹炼起来快不了，每隔百年才能炼出一炉，总共得二十颗。您要一百颗，我们可分五百年送齐。”

        紫虚目光中若流光闪动，“五百年，也好。你便每隔一百年将仙丹送来九天通天紫宫，给驰风就是。”

        须髯仙人应是，双手捧着紫楹鼎千恩万谢中，一袭月白踏着月色清辉缓缓消失在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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