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六）中

月关自厅内出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在宗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从不曾来过七宝琉璃宗，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又有些什么，但是无所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就这么乱走？”古榕看着月关在前面完全不知道要去哪的样子给独孤博传音，七宝琉璃宗可大着呢，照这么走两下可就迷路了。“跟着吧，他心里不痛快。”独孤博到底是比古榕了解月关的，只是月关的痛楚他也只能从面上理解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等着他自己说出来。不过就算说，月关也只会跟鬼魅说，跟他说，几乎不可能。

        七宝琉璃宗确实富丽堂皇，宗内建筑巧夺天工，可惜月关什么也看不进去。他知道鬼魅让他出来是想保护他，但是他真的就只是想和鬼魅一起面对，就只是想陪着他，仅此而已。

        可是…

        不能。

        他废了，他没了魂力，而在场的人里魂力最低的宁风致都是七十九级魂圣。他留下只会让老鬼分心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只会让鬼魅顾忌更多，让他在谈判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处于弱势。

        魂圣啊！曾经他半点不放在眼里的等级，如今却是这样的遥不可及。

        带着无从诉说的难过，月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走到了七宝琉璃宗安排给新招进的弟子的住处附近。

        “诶，你听说了吗？武魂殿原来那个鬼长老来了。”

        “什么武魂殿长老，人家现在是风云宗的宗主了。摇身一变已经能和宗主平起平坐了。”

        “人家本来就是封号斗罗，就算不是宗主地位也足够崇高。不过你们知道吗，毒斗罗和菊斗罗也跟着来了！我今日远远地瞧见了一眼，鬼斗罗和菊斗罗，看着关系不简单啊。”

        “你不知道？这两位可是一直不清不楚的。”

        几个弟子在说着些关于宗内来了人的闲话，正被月关听入耳中。他的魂力没了可耳力还在，虽然距离远了些但是听得清楚。左右也不知道去哪，索性就听一听他们说些什么全当打发时间吧。

        古榕原本是打算月关离开之后去处理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晋弟子的，结果月关给站这儿开始听了，古榕看了眼独孤博，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旁的不说，这封号长的是真的都好。你看看鬼斗罗和菊斗罗，那张脸哪里像是七八十的人？”这话说的很是羡慕，但是接话的人的话就很不和谐了。

        “一个阴森森的面瘫脸，一个像女人的娘娘腔，有什么可羡慕的？”这一句语气轻蔑的很，说出来的话也是讨打到极点了。“嘘！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没事，这儿又没人听。”“那也得注意！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不过，菊斗罗那张脸确实是生的颠倒众生，可惜人废了。也不知道鬼斗罗到底是看上他哪了，一个男人而已不能生不能养的，现在又是废物一个，以鬼斗罗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要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人家有没有后的事关你什么事？少说两句吧当心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走吧走吧，修炼去。”

        说了几句人很快就散了，而在暗处的月关整个人都颤抖着，腿有些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眼底干涩，似乎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想要喷涌而出，可是却找不到那个能宣泄的点。

        月关想哭，可独孤博和古榕还在；月关想去收拾那几个嘴碎的家伙，可他没有那个能力…

        “菊花关…”你没事吧？独孤博出现在月关身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那些话他都觉得不堪入耳，更何况是月关。七宝琉璃宗这弟子是怎么招的，宁风致他们招人的时候是瞎了还是聋了吗？

        轰隆。

        忽然间雷声响彻天际，随之而来瓢泼大雨，独孤博反应极快地从魂导器里拿出来鬼魅扔给他的伞，他可是记得老鬼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淋着月关。

        “没事。”不知道月关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独孤博只能看到月关惨白的脸色，看着他背过身去脚步有些踉跄，听见他说：“我累了。”

        “那便回去吧。”这个天气加上月关这个样子势必是不能再在七宝琉璃宗参观了，而且七宝琉璃宗的人也不干净，回头处理好了再说。独孤博示意古榕带路，月关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机械地走着，独孤博和古榕也沉默着，慢慢往回走。

        宁风致给月关和鬼魅准备的地方是一处幽静院子，大约是考虑到了月关的身子不大好，还特特挑了个有温泉的地方。独孤博的住处就在他们边上。按理来说独孤博送人回来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月关这个样子，谁知道他能干出来什么事来。回头万一出点什么，别说鬼魅他心里这关自己首先就过不去。

        月关进了院子，古榕和独孤博说了一声就离开了，独孤博给月关打着伞，但是他们身上依然是湿了。“月关，回去吧。这样淋雨回头要疼的厉害了。”独孤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过月关的名字了，只是看他这个样子菊花关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而月关却是一副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依然就这么在雨地里。

        瞧着眼前的温泉许久，月关忽然有了动作。就像是没有独孤博这个人一样，月关慢慢解了衣物，缓缓下水，温热的泉水夹杂着冰冷的雨滴，月关靠在池边脑子里止不住闪过曾在风云宗听到过的话。与今天听到的其实大同小异，大多都是说他配不上鬼魅，说他一个废人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迷惑了鬼魅，说他耽误了鬼魅。

        可是，他也曾是封号斗罗啊！

        眼泪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滑落，身上的伤处又疼了起来，仿佛在提醒着他，那些都是过去了。

        是啊，曾是…

        月关想笑，但是一点都笑不出来，是啊，曾经啊！曾经是最回不去的啊！月关仰面朝天，顺着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独孤博看着月关，心酸又头疼。要不是老夫转身转得快，你可就要被老夫看光了！虽然都是男人看光了也没什么…但是鬼菊这两个，回头要是反应过来了，老夫是不是就要变大陆上第一个被搞成蛇羹的封号斗罗了？

        ……

        七宝琉璃宗大厅。

        鬼魅感受着宁荣荣身上的气势眯了眯眼，这气势铁定是继承了神位了，就是不知道那个食物系的小子，有没有也一起获得神祇传承。

        不如…试他一试。

        心思一转，气势瞬间大开，威压以鬼魅为中心压向了宁荣荣和奥斯卡，顷刻之间整个大厅弥漫着独属于鬼魅的魂力，宁荣荣脸色一冷，彩色的光芒骤然不甘示弱，奥斯卡周身也亮起了橘黄色的光芒，那是属于食神的力量。

        三人的气势相撞，鬼魅面具下的脸色瞬间苍白，狠狠压下喉咙中涌起的腥甜，鬼魅眼中神色不动分毫，心底却忌惮起来。他们两个已经到达了这个水准，那唐三呢？剩下的几个人呢？是不是都已经完成了神位传承？看来他要尽快了，不然到时候别说给关关报仇，能不能保护的了关关都是个问题。

        三人的碰撞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还没待尘心和宁风致说什么做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已经消弭于无形。若不是这厅内的地面一路碎过去，估计没人相信方才在这里发生过一次交锋。奥斯卡和宁荣荣心底的震惊比起鬼魅不少分毫，方才的碰撞之中他们自然感觉出了鬼魅的实力。他还只是半神，还没有完成最后传承真正成神。一个半神与两位半神不相上下，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鬼魅获得的神祇传承，其实力地位要在他们之上。

        很可能是一级神祇，甚至是神王！

        鬼魅的眼神依然是平静无波，仿佛没什么影响的样子，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碰撞处于劣势的是他。运转魂力压下翻涌的气血，探出了他们的实力，这伤也不算白受了。

        “鬼斗罗冕下，果然实力出众。”转瞬间宁荣荣换了称呼，承认了鬼魅的实力以及风云宗和七宝琉璃宗同等的地位。“听爸爸说，鬼斗罗已经说明了不会举兵来犯，您身为神祇继承人，想来不会食言。”

        “呵。”鬼魅闻言轻笑一声，文字游戏？他们明明是先达成的协议，才有不举兵来犯一说，怎么到宁荣荣嘴里条件就没了？拿神祇压他，他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都多，给他挖坑，也得看看自己的道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宁小姐同为神祇继承人，又已经完成了神考，想来是知晓这个道理的。”宁荣荣一句话说出了他的底牌，那么作为交换，她的神位也该公之于众。

        “荣荣，你…”神考？宁风致和尘心对视一眼，听鬼魅的意思，莫不是…“是的爸爸。我和小奥已经分别获得了神位传承，也已经完成了考核，只要突破至封号斗罗，就要离开这里进入神界了。”宁荣荣也是光明磊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所以我不能继承七宝琉璃宗的宗主之位。爸爸，我们和风云宗的事，还是您来决定吧。”

        “荣荣…”宁风致震惊过后，眉眼染上了不舍，他的女儿，要离开他了吗？鬼魅看着眼前这父女相顾无言的一幕，默默转头看向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鬼魅现在就想赶紧跟他们废话完去找月关。关关在暗牢里待的久了伤又处理的晚，再加上封号这么多年受伤无数，现在没了魂力压制每逢天阴下雨身上就疼的难受，他还得赶着回去照顾他的关关呢。

        “你们七宝琉璃宗的事自己商量吧，本座没这个兴致，先行一步了。”瞧着他们煽情每个一时半会说不完，鬼魅实在等不及了说话间就到了门口，抬腿刚迈出门槛就听见了身后奥斯卡的话：“鬼斗罗冕下的实力我们今日已经了解了。只是不知您一人与我们史莱克相对抗能有多大的胜算？还是请您将小舞放回来吧，不然来日里兵戎相见，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听见话的鬼魅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了雨里，奥斯卡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鬼魅能不能把他的听进去。鬼魅的实力固然强横，但是小三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对上到时候出事的大概率会是鬼魅。若是落在小三手里他们还能劝着些至少给一个痛快，可若是落在雪崩手里…怕是想死都不容易。

        奥斯卡的话确实引起了鬼魅的注意，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唐三竟然真的胆大至此丝毫不顾唐门和七宝琉璃宗的关系。

        鬼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宁风致给安排的客间，是一处环境清幽的小院。在门口感知到了月关的气息和水声及温热的水汽，鬼魅挑了挑眉。温泉？宁风致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下这么大雨，关关怎么还在外面？就算是泡温泉，也不能淋雨啊。

        鬼魅疾走了几步进去，绕过前院就看到了泡在温泉里的月关和边上背对着他无奈扶额的独孤博。抬眼看见鬼魅回来，独孤博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眼神瞬间亮了，他真的从来没有看见鬼魅这么开心过。给鬼魅传音留下了一句你们家这个一点都不听话，你自己解决吧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不听话？

        鬼魅看着眼前月关一副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样子苦笑一声，关关哪里是不听话，是在跟他赌气啊…

        不过，看关关的样子，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缓缓在月关身边蹲下，看着人露在水外的肩膀和修长的脖颈，鬼魅轻轻开口：“关关，外面凉，回屋去吧。”

        “凉？”水中的人斜了他一眼，语气淡漠：“不是宗主让我出来的么？怎么现在又叫我回去？”

        宗主？！

        鬼魅眉头皱了起来，关关何时这样唤过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月关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宗主还是离我远些吧。这半残之人，实不敢耽误宗主。”月关语气很冷，但是鬼魅从中听出了些东西。半残之人…耽误…看来七宝琉璃宗管不住自己嘴的也不在少数。

        “关关…”“你别叫我关关！”月关忽然爆发，鬼魅一愣，这是怎么了？上一句不是还…“我可担不起这祸乱宫闱魅惑主上的名声！”月关离了池边转过身来面对鬼魅，眼里四分委屈三分悲凉，两分怒意一分执拗。

        月关自水中站起，水位只堪堪到他腰际，身前遍布的疤痕显露出来，月关将自己暴露在暴雨之中任由雨滴打在身上，紧紧盯着鬼魅，胸口的起伏得剧烈。鬼魅看着月关，看见了他眼里隐隐的泪光和周身弥漫的愤怒里带着无尽的哀伤，一时没了动作。不知是伤势的发作，是气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他的关关还是心疼月关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鬼魅只感觉体内一阵气血翻腾。眉头皱着抿着嘴，鬼魅慢慢凝聚起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魂力给月关挡雨。他的关关可不能这样淋雨，回头着凉了怎么办？

        “是我不好。”僵持了一阵看着月关站在水中不愿意过来，鬼魅试探着下了水，好在月关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有些颤抖。“是我不好。是我保护不了你。先前在星斗大森林是，之后武魂帝国是，现在还是。是我没用。关关，是我没用。”鬼魅边说话边慢慢靠近，他发现他说一句话月关的情绪就少了一丝愤怒多一分哀伤，关关…

        魂力被废，给月关留下的不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心理上的煎熬。没了魂力相当于没了资本，对于一向和鬼魅处于同一实力地位也可以保护鬼魅的月关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

        看来，他今日让关关离开的行为，成了导火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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