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镇上医馆的第一桩喜事，以新娘和新娘都跑了收尾。尽管大家都不知道内情，可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小说家。不过一夜，街上已经流出了各个版本的故事，而后大家又在闲暇之余和其他人交换自己的猜测，各个版本的故事相互融合又分化出其他版本的故事。

        总之，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医馆这桩婚事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大早医馆里，金公子还不见青黛出现，心里十分担心，来到她门前，扣门道：“青黛，你起来了吗？”

        房内没有半点声音，金公子愈加担心，“你若是不说话，我就进来了哦！”

        只是他手在搭上门，那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金公子收回手，小心走进去叫了一声：“青黛？”

        然而除了桌子上那封信，房间里在没别人了。

        金公子环顾一周，连忙拆开信一看。

        “等你们发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镇上了。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大婚之日被抛弃然后羞于见人之类的，我离开是想知道当年在殷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总是希望殷屠能放下过去的仇恨和我在一起，可是我连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他的仇恨有多深都不知道。又怎么能以我的观念让他放下呢？就好比大夫，都要详细了解病症才会开药，而我除了一味让他放下过去，根本就不知道他心上的伤口究竟有多深。

        你们喜欢问我，为什么放不下殷屠。为何呢？当年我不敢问诊施药，亦不愿与人说话。殷屠是我治好的第一人，也是他让我能在陌生人面前说话。就像他将我从黑暗过往中捞出来一样，我也想带他走出过去的阴影。

        在这世间，如果说有什么人非救不可的话，对我而言，那人就是殷屠。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

        青黛留！”

        金公子放下信长叹：“孽缘啊！”

        一个月后，绥阳城中。此时秋意渐浓，天高气爽，百姓们也是为了享受着难得的好气候，悠闲漫步街头。青黛从人群中走出来，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四处望了一眼，终于被她找到一个小摊子。

        她开心地跑过去坐好，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竹筷在桌子上敲了敲，引起老板注意后高声道：“老板，来碗素面！”

        老板笑道：“姑娘，要添点其他东西不？”

        青黛摇摇头：“不了，一碗素面就好！”

        不是她不想吃点好的，只是她出门时没带多少银两，还是得省着点儿花。免得又像以前那样，差点露宿街头。

        不一会儿，老板端来一碗素面：“姑娘，你的素面！”

        青黛闻着面条散发出来的香味更是胃口大开，正欲动筷，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便叫住老板道：“老板，请问岚苍派在哪儿？该怎么走？”

        老板道：“那是江湖中的门派，姑娘去哪儿干什么？”

        青黛道：“我夫君曾在那儿拜师学艺过，我想去看看！”

        “哟！”老板赶紧道，“原来是夫人！失敬！只是夫人未曾盘发，我老汉眼拙这才没看出来！”

        青黛一笑，“没事儿！姑娘还年轻些！”

        老板看青黛温煦可亲，便和她详细说了去岚苍的路程。青黛仔细一想，现在天色还早，若是脚步快点，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岚苍派，到时候也省下一笔住宿钱。

        于是匆忙几口吃完面条，叫老板收了钱，自己又多给了一块铜板，当他的消息费。

        绥阳城离岚苍派只有二三十里的路程，青黛想的是自己走快点，绝对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体力。

        她才到绥阳城，又去岚苍派，一路奔波，双脚早就抗不住了。望着逐渐落下的夕阳，青黛是想快也快不了。

        “早知道就在城里歇一夜了！”

        青黛知道自己赶不上后，干脆自暴自弃起来，一路走走停停。才到半路，太阳就消失在了林子中。阳光收拢，阴寒袭来。四周寂静一片没有半点声音，偶尔响起一声鸟叫，吓得青黛一哆嗦，连忙向四周张望。

        奈何今天又是一个无月夜，天上只有如沙星子，神秘诡谲，一个个冷眼盯着青黛。

        忽然！四周又响起窸窸窣窣声，青黛吓得赶紧蹲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青黛悄悄从怀中摸出药粉来准备好。她这次走得匆忙，药粉都是半夜从医馆里拿的，因为怕人发觉也没敢拿多少。

        那声音到了青黛面前忽然又消失了，青黛正疑惑呢，忽然手上搭上一个冰凉的器物。她尖叫一声，慌忙把药粉散了出去。

        “姑娘！别怕！我是人！”来人打开一个火折子吹了吹，橘黄色的小火苗顿时变得非常亲切，借着这柔弱微光，青黛也看清了面前这位男子。

        “在下秦方，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为何只身夤夜在此徘徊？”

        青黛道：“我叫青黛，要去岚苍派。哦！对了！你刚才没沾上药粉吧？”

        秦方听她要去岚苍派先是犹疑了下，又听到她说药粉的事，于是道：“无碍！在下躲过了！”

        青黛一时五味杂陈，她的药就没几次起过作用，这次又扑空了。

        秦方又问：“青黛姑娘，夜深露重，在下带你去吧！”

        青黛稍微想了想道：“那麻烦秦公子了！”

        “青黛姑娘为何要去岚苍派呢？”

        “为了问清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我夫君的事！”

        “姑娘夫君是？”

        “到了再告诉你！”

        ……

        正如青黛所料，秦方果然是岚苍派的弟子。两人一进岚苍派，秦方就让人带青黛下去休息。正好青黛走了一天也累得不行，跟着那位女弟子下去睡觉了。

        这一觉，青黛直接睡到次日，太阳照上眼帘。她坐起身子揉揉眼睛，又伸伸懒腰，感叹一句：“下次绝对不要这么赶路，累死了！”

        或许是听到了青黛起床的声音，门外一位女子扣门道：“青黛姑娘，你醒了吗？”

        原来秦方已经把她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师父，虽然她看上去就是个寻常女子，但昨夜所用的毒粉又是江湖上没有的东西。一时间，秦方的师父也不好决断，只能告诉了掌门邱子烨。

        邱掌门听说这事后，原以为青黛是为夫报仇的，可又仔细一想，这么年轻的姑娘，那该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才对。但这几年，岚苍又无事发生。

        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口问一下青黛。

        再说青黛收拾好后，不顾腹中饥饿，先和那名女弟子来见了邱掌门。

        邱掌门先是审视了一番青黛，而后问道：“青黛姑娘，你来我岚苍派有何贵干？”

        青黛道：“我是来问一些关于我夫君的事！”

        “不知青黛姑娘的夫君是谁？”

        “殷仕仪！”

        掌门神色微变，“青黛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青黛上前几步：“我没开玩笑，他当初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是绥阳殷家的幼子，自小在岚苍派学艺，后突逢家中变故，不得已逃离他乡！”

        “姑娘！”邱掌门犹疑半晌道，“当年我岚苍确实有过名叫殷仕仪的弟子，只是从他离开后，我们也不知他所踪了！”

        青黛道：“我不是来问你们他的踪迹，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过去！”

        然而邱掌门怀疑地盯着青黛道：“姑娘，你真是他妻子？”

        青黛不擅长说谎，有些心虚道：“还未过门的妻子……”

        “姑娘所言，似假非真。在下如何能信？”

        看邱掌门不愿信自己，青黛不得已只好说了实话：“其实我们婚礼才到一半，他就抛下我走了。我若是用自己的身份，你们肯定不愿搭理我，故才以他妻子自居。虽然我们还没彻底成婚，那也走到一半了，我也不算说谎。”

        邱掌门一惊，急忙问：“那他现在何处？”而后突然醒悟道，“罢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青黛看向忧切的邱掌门：“邱掌门该认识他的！”

        “哦？”邱掌门很是不解，“他还在江湖上？”

        青黛道：“他就是催雪阁阁主殷屠！”

        这次邱掌门倒是没有多惊讶，自语：“我早该猜到的，只是不愿去想！”

        青黛看他对殷屠很是关心，便问道：“邱掌门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邱掌门轻叹一声：“他以前是我徒弟呀！”

        “诶？”这次轮到青黛惊讶了。

        邱掌门转过身去：“青黛姑娘，他在你大婚当天抛下你，你不恨他吗？”

        青黛一笑：“我不恨，我知道他担心我，他有非去做的事。可我不想他去做，想来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究竟背上了多沉的仇恨。所以我想，若是我了解他的过去，会不会有新的解决办法！”

        邱掌门明白她说的仇恨是什么，也从青黛口述中看出殷屠对她是真心的，只不过殷屠为何会爱上这没有半点武功的女子？又为何要在两人成亲那天选择过去呢？

        “来人！”邱掌门高声道。

        “掌门有何吩咐？”

        “去把你颜迁师兄叫来！”

        邱掌门复对青黛道：“你不该以他妻子自居，只会招来祸患！”

        青黛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十三年前殷家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颜迁进堂行礼道：“师父找弟子有何吩咐？”

        邱掌门看了颜迁一眼，把青黛的来历和他说了一番，而后对青黛道：“当年之事发生时，我在山中闭关，并不是很清楚。他平日里都是颜迁在带，当年也是颜迁陪他下山的。你若是想知道当年的事就问他吧！”

        颜迁听完后，亦是惊愕，颇有不信：“你真是殷师弟未过门的妻子？”

        青黛从怀中拿出铜镜递给颜迁，道：“这枚铜镜是他送我的聘礼，他说这是殷家仅存之物。既然颜迁师兄陪他下山的，也该识得此物。”

        颜迁拿过来看了又看，那铜镜已经照不清人了，上面镶嵌的宝石也掉了几颗，剩下那些也因为被火烧过而变得浑浊龟裂。

        即便过了这么些年，颜迁依然记得这枚铜镜。

        “这确实是殷师弟的东西，当年我带着他重新回到殷宅，他在废墟中翻找半天才拾得这枚铜镜。”

        当时殷宅已经被关伯礼洗劫一遍了，大火烧过后，附近那些百姓、乞儿又在废墟中搜索一番。所以最后殷家留给殷屠的，就只剩这枚铜镜了。

        颜迁将铜镜还给青黛，“他愿意把这铜镜送给你，是真愿意娶你的。”

        青黛收好铜镜，诚恳道：“所以还请颜迁师兄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往事有时如烟，有时却是磐石。颜迁依然对当年那桩惨案记忆犹新，他回忆道：“当年我送殷师弟回家，本来我准备第二天就走的，奈何殷夫人盛意挽留，我推不过，只好多留了一天。也就是那天夜里，殷府被士兵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殷夫人不知何故，还去问那领头的将军，结果却被那将军一巴掌打翻在地。那将军抓起殷师弟的二姐，下令杀光府上所有人，鸡犬不留。殷夫人顾不得哀嚎的二小姐，只能带着殷师弟和四小姐拼命逃跑。

        那时候府上乱成一团，四处都是哀嚎声，四小姐也因为摔了一跤被一个军士捉住。殷世弟想去救她，可殷夫人却把他推到我身边，哀求我带殷师弟出去，她自己朝四小姐跑去，再没有回来。殷师弟哭着不愿走，我只能先打晕他。

        幸得那时候我已经学了些轻功，这才带着殷师弟逃离了那地方。”

        不过寥寥数语，青黛仿佛回到那宅院中，看到那个在火光哀嚎中拼命奔逃的殷屠，他的悲伤，他的不解，他的不舍，他的愤怒，他的绝望。所以他才会恨，刻骨铭心的恨。

        青黛又问：“那个带兵围剿殷家的将军是？”

        颜迁道：“我只听殷夫人叫过他关什么来着？”

        “关伯礼？”

        “对就是这个！”颜迁先是一惊后又明白过来，她既然能找到这里来，那定是殷屠把一切都和她说了。

        “当时我们在外面躲了好几日才敢回殷家，那时候的殷家已是一片烧焦的废墟了。殷师弟抱着那面铜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除了在旁边看着也无可奈何。

        最后我们打听到殷将军他们被押解去盛安了，于是我又带着殷师弟去了盛安。等我们到那里时，正好看见殷将军的囚车路过。我怕殷师弟暴露只能捂住他不让他出声，他跪在地上求我带他去见父亲兄长最后一面。我没办法只能带他去了，在刑场上，他亲眼看到父兄人头落地。

        当时除了安慰殷师弟，我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不能回岚苍派了。作为殷师弟师门的岚苍派，朝廷一定会派重兵把守，甚至会逼我们交出殷师弟。

        经过这些事后的殷师弟成熟不少，他直接问我，会不会把他交出去。我不知道，放了他朝廷就会为难岚苍派，不放他，可他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弟。最后我对他说，从现在起他就不是岚苍派的弟子了，让他自己逃命去了。”

        家宅俱毁，亲族皆亡，又被师门抛弃，谁能想象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怀着多大的恨意活下来的呢？

        青黛这时才站在殷屠的视角看向世界，这才体会到他的无助与愤怒，悲哀与绝望。原来自己一直都没了解过他，都是他来顺从自己。

        “那后来朝廷可有刁难岚苍派？”

        邱掌门和颜迁都没想到青黛关心的是这一点，他们以为青黛会指责他们抛弃殷屠的。

        颜迁道：“朝廷派兵搜查了一番没找人，又派兵驻守在岚苍派边上，如此过了两三年才撤走。想来是我太胆小自私了，居然为了一己安危，赶走了殷师弟。”

        青黛展颜一笑道：“师兄不必这么想，殷屠和我说过他很感谢你当初冒着风险放走他，今日他本人不在这里，我代他谢过邱掌门和颜迁师兄的照顾之恩！”

        忽然间，邱掌门两人有点明白殷屠为何会喜欢青黛了，黑夜里的飞蛾哪一个不想追逐光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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