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图穷匕见

符承弼满意地笑了。

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愿意为了某个人放弃一切，甚至折了自己的性命。而只有当他们老了，失去了一切，才会明白当年的自己是何等愚蠢。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只要不是自己的，就不值得去换，即使只是一根头发的代价，也是不值。

他看着殷司一手拿出那颗乌黑的，沉睡的虫卵，一手关上了小方盒。

符承弼唯恐他后悔：“君子一言九鼎，何况身为魔君怎可畏惧此物？小友，你服了，老夫便立刻放了你的妻子…这很公平不是么？你放心，只要你日后安安分分的，老夫绝不会唤醒这虫卵，你我不是敌人…”

见殷司不动，他又急了：“你若反悔，敢作弄老夫，你的妻子老夫是不会养着她的——”

“君上！”越机忍不住叫起来，“不要上他的当啊！”可惜话音刚落，他便被符承弼一掌扇晕了过去。

“多嘴的奴才！”符承弼气呼呼地甩了甩手。

“我没有反悔。”殷司抬眼瞥了他一眼，捏着虫卵的手慢慢移到了眼前，他淡淡地说道，“你若是不完完好好得放她回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符承弼觉得他废话太多了。

“老夫发誓，定然言而有信！”符承弼急躁地发了毒誓，“如若不然，叫老夫万箭穿心而死…”

“不，你发誓，若你违约，必永远屈居人下，一辈子只有当奴才的命。”殷司精确地踩中了他的痛点。

“好！”符承弼实在懒得继续同他纠缠了，“老夫要留着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殷司也懒得听他聒噪。

只是，他心底的理性在拷问他——值得吗？

吞下这颗虫卵，今后便是符承弼手下最听话的武器，任他驱使。

此人狼子野心，既然可以利用他，便绝对不会放弃手上的便利。

可是阿霁呢？

为了他的大业，懂事的，一直瞒着自己的下场，最后自绝于云梦泽的阿霁呢？

她那样喜欢他，连无意识的魂火都不肯伤了他。

值得。

殷司心里的小男孩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

殷司张开嘴，正要将那要命的玩意送进去，却有一件什么暗器破风而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见是一根冰针钉死在墙上——“阿雪——！”

下一秒，一袭黑影结结实实扑进了他怀中，殷司见罩袍下有一条银白的蛇尾。

千尘在喊出那句“阿雪”时，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喉咙可以喊出这样的声音，这完全不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反而像是一种鸟类的悲啼，或是某种灵兽的尖啸。

罩袍的兜帽轻轻落下，殷司见她仰起的脸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烧伤，头皮光秃秃的，但是上面凹凸不平爬满了伤痕。

有一说一，今天殷司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十分刺激。阿霁一会儿死，一会儿活，如今竟直接出现在了他眼前！

千尘夺下他手里的虫卵，愤恨地转过身望着符承弼：“若我不来，我竟不知，我何时落到了你这伪君子真小人的手里！你还想怎样骗他？你这般小人格局，你哪里有做七界至尊的资格？”

符承弼脸色变了变：“你以为，你回来了就会有什么变化么？老夫将你们夫妻一并收拾，正好省去多少口舌之争！”

符承弼早已做好了打算，如今千尘现身，正好抓住她，这不比刚才的空手套白狼稳妥多了么？

殷司上前一步，挡在千尘前面，神情已经安然了许多：“随时奉陪。”

符承弼已经抬起了右手，却听得另一个声音：“符老弟，你一个大人，跟小孩儿打什么架。”

千尘脸上露出了笑容——殷甘，你终于现身了。

符承弼的脸立马就绿了。

他立刻收回了神通，道：“殷兄，在下只是欲小惩大诫罢了…”

殷甘依旧须发皆白，可是年轻了许多，与他在五月盟的伪装又是全然不同。他以前扮的老头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如今尽管还是白发白须，可却是个英武不凡的中年人模样，其面目正气凛然，身材硬朗，足比他的老头模样高出一个脑袋。仿佛是一位老将军，人至夕阳，却尚可征战沙场。

千尘忍不住会想，或许罗翼再老些，也会是这般风骨。

不过千尘以为，殷司见了殷甘原貌，应该会很意外很吃惊，结果殷司只是点头行礼：“义父。”

殷甘也很吃惊。

他还以为这小子或许会惊得合不上嘴，或者呆若木鸡，或者…

反正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他不是来找殷司的，重头戏还得看符承弼。

“符老弟，这是我的儿子。”殷甘的虎目深不可测，“何时要由你小惩大诫？嗯？还有，我那珠子，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殷兄，在下以为，你的意思是，把那珠子送我了。”符承弼不想现在和殷甘翻脸，“所以…”

“所以你来和阿雪谈条件？”殷甘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让老夫长了见识。好一手空手套白狼！若不是老夫及时发现那留像珠不见了，你是不是就要骗我儿子吞下那东西了？”

符承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殷兄，他不是小孩子，还这般年少有为，哪里是我能骗得了的？至于…那虫卵，在下无能，恐今后魔域再生是的，才出此下策…”

殷甘也笑了笑，咬牙切齿：“也罢。老夫实在不是个会看人的。老夫眼睛稍微好使些，便不会跟了轩辕烈；老夫眼睛但凡别这么昏，便不会选了你做将来的七界至尊。”

“殷兄，别这么打自己的脸。除了我，你还有的可以选么？”符承弼灿烂一笑，“没错，我跟你不一样。可是我就是适合做这种差事。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此位？”

“老夫要你去继位，”殷甘的神色阴晴不定，“是要你维持这七界安定，不是叫你还没有爬上那个位子，便开始自己做不干净的事！你记住，你作出的事，要配得上你的地位！你尽做些没脸面的浑事，你又如何做的了七界至尊？！”

“轩辕烈难道不是这样吗！”符承弼怒吼道，“若是手段干净清白，他在几万年以前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日的七界？殷甘，你口口声声说我手段肮脏，你又何曾想过，哪个干净的能站在这里！你倒是干净，可是你如今还有几日可活？”

“老夫从不曾嫌你脏，也从不自以为高洁！”殷甘宛若金刚怒目，“符承弼，你可以不做个好人，但你要做个君子！”

“太迟了。”符承弼志得意满地笑着，“你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事实会证明，只有我这般人，才能做好皇帝的工作。”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殷甘摇摇头，“还是好自为之吧。”

“待我登上七界至尊的宝殿，还请老兄前来道贺！”符承弼胸有成竹地抱拳笑道，随后便消失了。

隐晦的黑暗已经大公于天下，他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殷甘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阿雪，老夫把阿霁这孩子交还给你了。老夫，确实做了些许不对的事，是老夫错了。你不要跟老夫一般见识。”

“你们好好生活吧。”

“前辈！”千尘连忙喊住他，“殷前辈，何不同我们一起住在元沧？让我们来照顾您…”

有一说一，殷甘正儿八经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她的问题；更何况，他也曾经救过年少的殷司，让千尘以对待父亲的态度伺候他，千尘也是愿意的。

见殷司不做声，千尘连忙恳求地拉拉他，请他也说一句挽留的话。

殷司虽然对殷甘扣留千尘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不过当事人也已经出言，他也不必非要阻拦。

于是，他也上前一步道：“义父，您还是同我们一齐生活吧。眼下我也有了孩儿，论辈分，宁儿要称您一声爷爷才是。”

殷司方才听得殷甘与符承弼说话，殷甘想来是有什么劫难，寿元已损。既然他已经没有几日好活，何苦同他计较？

殷灵去得早，他便是妻离子散，又何曾体会过儿孙绕膝的福气？

“殷前辈，”千尘见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忙道，“您就留下吧，一个人也是住，同我们一起也是住。怎的五月盟能住得，我们这里却住不得呢？您放心，我和阿雪一定将您视作父亲供养…”

殷甘背对着他们，慢慢摇摇头：“老夫的日子不多了。剩下的日子，便要用来给灵儿复仇。等轩辕烈粉身碎骨之后，若老夫还有余年，再来叨扰你们也不迟。”

“前辈，”千尘哪里肯放他，“若你一心要复仇，何苦将我急匆匆带了来，让那符承弼骗过阿雪，你的目的岂不是更容易达成？前辈，到底你是疼阿雪…您是真将他看做自己的后辈…”

“老夫这辈子都没有识人之明。”殷甘自嘲地笑了一声，“以为一切都在自己股掌之间，实际上，杀掉了狼，却引进了虎。如今看来，符承弼不是好人选，可惜老夫的决定下得太早…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不…如果世上还有人能力挽狂澜，那个人只有我。”

“我倒觉得，你们太小瞧轩辕烈了。”殷司皱了皱眉头，“他自号青帝这么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扳倒的？义父，您还是修复寿元，这事只怕来日方长。”

“阿雪，这一场天魔之战——打得真漂亮！”冷不防殷甘突然开始称赞他的战绩，“好一杆弑神枪！你处置了轩辕昭熙，这才是给轩辕烈的致命一击！”

“弑神枪就是阿蛟。”殷司高兴不起来，“她回不来了。这是我外公的手笔，不算我的功劳。”

听闻阿蛟死去的消息，千尘呆住了。

“还有轩辕昭熙。”殷司道，“她的力量与我同宗。她和我长得很像。我一直在想，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

“轩辕昭熙…”殷甘闭目沉思，片刻之后睁开了双眼，“她是轩辕烈第五个女儿。生母听闻是魔族人。也无怪她与你相像。”

殷甘显然没有透彻地理解殷司说的“长得很像”是什么意思。

“嗯。”殷司觉得同他继续详细地说下去，不会得到更多的消息了，便嗯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义父，依我所见，您还是留在这里养伤，报仇之事，还须从长计议。”

“阿雪，老夫并非受伤。”殷甘道，“老夫是中毒。是很厉害的慢药，老夫就是撑死，也活不过两百年。”

“既然是毒，那么必定有解药。”殷司从容地说道，“两百年，足矣。”

千尘是真心实意要留下他，忙道：“前辈，是您救了我的性命，俗话说得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身体还未好全，您怎么能现在离开呢？”

“老夫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殷甘笑了笑，“没什么可做的，没什么能给你们的…”

千尘忍不住打断了他：“前辈，如今是我们要侍奉您，并非要从您手里得到什么。您只需留下，便是对我们最好的答复了。对不对，阿雪？”

千尘挑了挑眉毛，殷司只见那眼刀嗖嗖地直往自己身上去。

“阿霁说什么就是什么咯。义父，您也知道，我是个妻管严，”殷司摊摊手无奈地笑了，“您还是留下来吧。”

什么妻管严！明明是就会在别人面前讨了便宜还卖乖的！

千尘在心里吐槽着，却突然想起，自己在殷司面前的样子——一条蛇尾，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光秃秃的头皮上还有许多可怖的疤痕…

她突然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只浮现出两个词语：自惭形愧、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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