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重组

千尘总是忍不住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机关兽的零件。

她觉得很奇怪。

她想到了“重组”这个词语。

随即，千尘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重组品…灵魂和肉体的重组品，自己的灵魂更是重组品中的重组品。

真不知道，当年云傲给自己换上那一窍鬼骨蛇女的精魄，是不是一个错误呢？

不，不，不，那与阿离无关。

她要把阿离带回浮玉…

她只是去把阿离带回来…

没关系的，只要有这个护腕…只要孙苌表现出一点恶意…她就冲上去，一爪把他的灵涡挖出来；然后任由他老死…

没什么的，对于这种人，这么做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才不是我师叔。”千尘心里默念着，“这是他应得的，无可厚非…无可厚非…”

千尘孤身一人来到了御宗，又慢慢爬上了玄罗一门所在的山峰。

不知为何，兴许是离开御宗的时间太久，与她相熟的修士她一个都没有遇到。甚至连同期的都见不到。

擦肩而过的修士们或是外门的白衣，或是杂役弟子穿的深色蓝紫，她一个都没见过。

千尘心下有些疑虑，想去找凌风仙子或者是楚天戈…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只是来接宫离回去的，孙苌如果不从…就杀了他…

就杀了他…

也没有那个必要去寻找帮手。

驻足于她熟悉的院落之外，千尘只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以往这院子里，曾经有师娘做的入不得口的黑暗料理，师兄曾经手把手教她炼药，后院曾经生长出参天的扶桑神木，结出三枚形态各异的咒果，然后冰清玉洁的师父站在前面，告诉他们：“随缘选吧。”

本来这是她的家，如今已经不属于她了。

玉宫才是她的家。

只不过，等到宫离正式继承大统，便是她该离开的时候。

所以…玉宫算家吗？

啊，天大地大，何处是吾家。

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千尘使劲晃了晃脑袋，清除杂念。如今是大敌当前，绝对要专心致志！

千尘深深吸了几口气，等到抬起脸时，脸上竟然是一副笑颜。

千尘顺利地走进院子，果然见孙苌远远的坐在大堂里。

千尘很讨厌他坐在玄罗的位置上，原因就一句——他也配？

千尘四下搜寻，却没有宫离的气息。或许孙苌正等着她呢。

千尘提提嘴角，娉娉婷婷地走进，那个她拜玄罗为师的大堂，行礼笑道：“师叔，怎的闲来无事把我那小徒弟接来了？可是让我一顿好找呢。您要是喜欢，我将他带回去再调教调教，交给师叔岂不更好？那孩子拗得很，连我都敢顶撞呢。”

孙苌抬了抬眼皮，道：“什么？”

“师叔，您总不至于贵人多忘事，把我们都忘了吧。”千尘见人家不吃那一套，自己手腕一动挪来一个凳子，坐在孙苌对面，“瞧您说的，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师叔，论地位，我可是跟离非大天尊一个辈分，咱们是平辈，我说孙长老，做人啊，不能给脸不要脸。”

“那天竟看不出来，你这黄毛丫头牙尖嘴利。”孙苌冷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一看便是个狐媚子勾当，污了修仙人的门面。”

“瞧您说的。”千尘一条腿架上另外一条，接着掩着嘴笑起来，还真有些青楼老鸨的神情，“什么叫辱了修仙人的门面。倒是您，鸠占鹊巢，诱拐别人的弟子，你为老不尊下流无耻！若说是我污了这玄罗的门楣，那也是您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问一句，宫离在不在这里？您放不放人？”

“出来吧。”孙苌的眼睛往侧门瞟了一眼，“你的仇人来了。”

千尘不自觉地抖了抖。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她觉得身上的毛发在一点点往起竖。

宫离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他垂着脑袋，不看千尘。

千尘听到自己的灵魂发出了冷笑。

“怎么，师叔，孙长老？”千尘的表情十分戏谑，“您把他叫出来是意欲何为？难道大人说话，还要考虑他的意见？”

“我是看他天赋异禀，何苦跟你在那泥潭里。更何况，你还杀了他的父母。这么好的孩子，老夫怎么能让他认贼作父呢？”孙苌慢悠悠地摆了摆那把曾经将千尘抽打地血肉模糊的金击子拂尘，“这样正好，走正道总比他成天想着做个罪子强。”

“罪子？”千尘不可置信地望着宫离，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阿离，为什么？…你…你怎么会想着去做个罪子呢？”

千尘觉得自己很失败。

简直太失败了。

“阿离，为什么你会觉得做罪子好呢？”

千尘竭力变得冷静，想搞清楚他的脑回路，但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变得不再冷静，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云傲舅舅？

做罪子真的好吗？你明白吗？

我们的结束就是永远结束了，你明白吗？

灵魂会消散，再也没有投胎重来的机会了！

我们被轮回抛弃了！你明白吗？有什么好…这样有什么好…”

孙苌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嘴角甚至带着冷笑。

他什么也不说。

“你以为我当时有的选吗？”千尘崩溃痛哭起来，“我没的选啊，可是你呢？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不能走我的老路啊…

我要你好好的，安安稳稳做你的浮玉帝君，你恨我不要紧…

我说过我会离开的，直到有一天你有力量把我踩在脚下，就像我曾经杀死你的父母一样。

…你看，这些不都是很好商量的吗？

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你可以提条件，对不对？只要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我当然会答应你的——

阿离，不，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改了它，这些都不是问题…

所以你看，我们之间可以达成一致，对不对？”

“原来在帝君心里，什么都是可以拿来交易的啊。”孙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又转向宫离，“孩子，你也已经见过她最后一面了，如果已经看够了，还是回去修习吧。”

宫离听毕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身要离开，慌的千尘又开口：“阿离！当年的我同你一样，是你的父母先去害死了我的双亲…你恨我是我的报应，但是你父母的死也是他们先造下了孽…我何曾想过要加害于你？”

宫离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她：“师父…”

他的眼中盛满悲伤。

“为什么，像师父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出，阿离一点都不恨你。”

这一回，反而是千尘愣住了。

“我只是…难以接受。”宫离慢慢地轻声说着，“我想做罪子的理由，只是想一直跟师父在一起罢了。只要不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就好，这样的话，我记得，师父也记得，我们就从未分离…”

“我确实很意外…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宫离说着，“大家都以为我是师父的儿子呢。只要稍微查一查，再结合您那天晚上说的…很容易就能推理出真相吧。只是…”

“只是我难以接受。”宫离哀叹着，“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道理我也都明白…我…我也想过…可是…可是没想到我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我…我再也不想看见师父了…”

宫离捂着脸哭了起来。

孙苌的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宫离！把你的眼泪收回去！老夫不需要你这种软塌塌的鼻涕虫儿！”

“不想看见我对不对？”千尘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到了极点，“没关系的，我可以消失，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去云傲舅舅那里…阿离，你若是想离开我，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非要跟着他？”

千尘指着孙苌，后者怒喝一声“无礼！”

但千尘不管不顾，继续指着他臭骂：“记得你两位师伯吗？这个糟老头子把他们的法宝修为都抢了去，还有我，我的东西，我的师父师伯赐给我的，他都一并抢走…阿离，师父不是不让你出去，师父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对你更有利的，这种衣冠禽兽他不值得啊！”

千尘猛然间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或许在孙苌的诱导下失去了理智。

宫离没有恨她。只是不想见她，所以离家出走，结果被孙苌盯上了。然后老家伙忽悠忽悠，生长在玉宫，不知人间险恶的宫离便上当了。

好你个老妖精。

不过眼下，这臭老头子无所谓，她的阿离是最要紧的。

千尘径直过去，把那彷徨的孩子一把抱进怀里：“阿离，你瘦了好多呢。你一定要记住，师父跟别人不一样，你可以跟师父商量的…直接说出来…哪怕那一天，你是来找我复仇的…我也会欣然接受，然后看看我的侄儿，我最好的徒弟，用怎样强大的实力击败我…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可能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因为被仇人杀死而感到骄傲的人吧。”

“我都说了…不会来找师父报仇的…”宫离可怜巴巴地再次重申，“我…我就是…”

“他已经签下了契约。”孙苌的好整以暇地说道，“如今他已经是我门弟子。如何？难道帝君要与整个御宗为敌？”

“这…”千尘的脸上露出了凉薄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宫离觉得她的眼神，像极了正在看一具尸体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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