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真理与信仰与灯会

　　此时距离下班时间还有最后15分钟。一想起会议上被王老板训斥，而后打印脊椎动物的试验又一次以失败告终，项轶就恨不得马上逃离公司，忘掉这个糟糕的下午。岑圆贞忙碌了一天也已经精疲力尽了，慵懒的靠在实验室的椅子上，等待着下班。

　　岑圆贞：“顶铁，你觉得WS和QWS究竟谁是正确的？宇宙真正的运行规律只能是唯一的吧？”

　　项轶：“大娃和二娃所掌握的物理学目前都是适用的，都没有被证伪过。所以没有对错之分，只要是适用的……”

　　岑圆贞：“你这套忽悠人的话，开会的时候我就听过了。我是不相信你会跟王恒一样的功利，‘适用’对你来说是不够的。对于自然规律的真相，你总该有些信仰吧？”

　　项轶哈哈一笑，似乎暂时忘记了一下午的失落感，说道：“你知道光这种东西既有波的性质，又有粒子的性质。当有人问爱因斯坦，光究竟是波还是粒子的时候，爱因斯坦是这么说的，‘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光即是波也是粒子。’他还给这个说法起了个名字，叫‘光的波粒二象性’。”

　　岑圆贞：“你是说，WS与QWS都是正确的？”

　　项轶：“不，我觉得爱因斯坦也跟我刚才一样，在自欺欺人而已。当两套相互矛盾的理论同时适用，且都没法被证伪时，比起‘两者都对’，我更相信两者皆错。”

　　岑圆贞：“可是，WS与QWS加在一起，学习了人类至今为止全部的物理学了吧？难道所有的物理学理论都是错误的吗？”

　　项轶：“人类所有的自然科学理论，在逻辑上都是站不住脚的。传说牛顿在苹果树下被掉落的苹果砸了一下，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享誉世界数百年。而同样在一棵树下，看到兔子一头撞死而得出‘每天都会有兔子撞死在树上’定律的农民却被当笑话嘲笑了两千多年。二者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岑圆贞：“当然有区别啦。农民只观察了一次现象就认为找到了自然的规律，而牛顿至少归纳总结了上千次物体掉落的现象才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

　　项轶：“没错，任何自然科学理论的源头都是对实验现象的归纳总结。牛顿与守株待兔的农民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观察现象的次数不同。可是究竟要归纳多少次重复出现的现象，我们才能证明规律是真实存在的呢？一千次？一万次？从逻辑学上讲，无论归纳多少次，都不能严谨的证明规律的存在。即使连续一万天都有兔子撞死在树上，从逻辑上讲也不能确定第一万零一天还会有兔子来。但如果那个农民真有这么好的运气，连续一万天都能等到兔子，他也就变成了伟大的科学家‘兔顿’。而如果哪天苹果不再落下，牛顿也就变成了‘守株待苹果’的阿牛哥。”

　　岑圆贞被项轶这话给逗乐了，说道：“噗……阿牛哥要是听到了，得被你气活过来。”

　　项轶：“气活阿牛哥可轮不到我，这事儿人家爱大爷早就试过了。阿牛哥的经典力学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奉为真理，直到爱因斯坦证伪了他的绝对时空观。而如今，成功解释并预言了大量现象的相对论，成为了人们心中新的真理。这受人追捧的剧情，倒是与当年的经典力学如出一辙。可是有了阿牛哥的前车之鉴，我们又凭什么相信爱因斯坦同样凭借归纳法，这一在逻辑上并不严谨的方法，所总结出的物理学规律是正确的呢？”

　　岑圆贞：“你是说，如今被奉为真理的科学理论也一样是错误的，只是以人类目前的眼界，还看不到能证伪它们的现象而已。”

　　项轶点头说道：“是的，牛顿和爱因斯坦就像是两个在做找规律填数的小朋友，牛顿看到了前面几个数字1、3、5、7就以为发现了规律，并以此成功预测出了下一位数字9。其他小朋友都对牛顿发现的规律深信不疑，认为接下来的数字一定是11。可是眼界更开阔的爱因斯坦小朋友却发现，之后的两位是1和3。于是他站出来说牛顿是错的，真正的规律是1到9的奇数为一个周期的循环。他用自己新发现的规律成功预测出了接下来的一位数字5。于是大家都开始相信爱因斯坦发现的规律，认为之后的一位数必然是7。然而这组数真正的规律会不会是以1、3、5、7、9、1、3、5这八个数字为一个周期，不断循环往复呢？”

　　岑圆贞：“任何科学理论都没办法在逻辑上证明自己是对的。这一点我也同意，可你要说人类所有的自然科学理论都不可信，也未免太偏执了。你总该有些无条件相信的东西吧？”

　　项轶：“有啊，我相信所有人类的科学理论，都会有被证伪的一天。”

　　岑圆贞：“哈哈哈，那你这套‘所有理论都会被证伪’的理论会不会被证伪呢？”

　　项轶和岑圆贞就这样时而严肃时而调皮的聊着天，最后的上班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打卡下班。

　　岑圆贞：“你就打算让这些设备一晚上都开着吗？”

　　项轶：“当然要开着啦，万一这些虚拟打印的动物晚上又恢复意识了呢？”

　　岑圆贞：“王恒这个人有多抠门儿你不知道啊？公司的设施、水电费他都是精打细算的。你看我们公司食堂烧的菜，连酱油都不舍得多放。再看看我们公司的电梯，这都2036年了，还在用钢丝绳吊着的老古董。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这样一个锱铢必究的老总，要是知道你把公司这些宝贝机器开了一宿，肯定又要骂你了。”

　　项轶：“骂就骂吧，无所谓啦。他今天已经看我不顺眼了，我‘浪费’掉了公司那么多经费，也不差这一点。”

　　两人走出研发实验室，项轶最后往里面瞥了一眼，两个全息显示台上的老鼠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毫无生机。

　　项轶叹了口气，说道：“真想创造出和现实一模一样的虚拟世界啊。”随后便关上了研发实验室的门。

　　项岑二人一同走出公司大楼。项轶跟岑圆贞道了别正要走，却被岑圆贞给叫住了。

　　岑圆贞：“顶铁，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们不是跟顾超还有涛哥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饭，然后去看灯会的吗？”

　　项轶：“对哦，今天是元宵节啊！这黑心的王老板，元宵节也不让我们早点下班，公司一点节日的气氛都没有，害得我都忘了。”

　　岑圆贞白了项轶一眼，说道：“你果然是忘了呀，这锅王老板不背。”

　　项轶：“老岑，你为啥元宵节不回家，要跟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混呀？”

　　岑圆贞：“我是找你们来避难的。如果不跟你们混，我妈今天就得给我安排去相亲。那个相亲对象的照片她都给我看了，是个龅牙！你说我真的是我妈亲生的吗？”

　　项轶：“你知道吗，在古代，元宵节就是个大型相亲会啊哈哈哈哈。”

　　岑圆贞：“行，这就带你去跟顾超相个亲。快走吧，要迟到了……”

　　这天晚上，老友相聚，项轶也是心情大好。晚饭后，一行人来到灯芯巷。钱塘灯会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项轶他们随着人流走走停停，只见巷子两旁，全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各式灯笼，五彩斑斓，宛如幻境。

　　项岑二人的老同学顾超，是一名小说作家。此刻，眼前绚丽的景象让顾超思如泉涌，创作的灵感让他异常的兴奋。走到路口处，顾超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一盏悬浮于半空中的巨型灯笼。

　　顾超：“胭脂粉幻境，春风度宵火。觅佳人所处，询天上人间。”

　　众人纷纷鼓掌起哄。

　　项轶：“好诗好诗。顾大作家，我有些好奇，你写的诗都是这么酸溜溜……哦不，我是说你文笔如此的细腻。你武侠小说中那些粗犷豪迈的英雄人物是怎么给你塑造出来的？”

　　顾超：“嘿嘿，此中原由，汝可知乎？倘若让汝作小说一篇，个中人物之性格，言语之风格，必然与汝一般无二，甚是乏味。”

　　项轶：“你很欠揍哎，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超：“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小说家是不会用自己的意志去‘控制’笔下的人物的。灵感来临时，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那些人物只是在你的脑海里自发的登场表演。这种状态有点类似与做梦，你对梦境并没有控制权。”

　　项轶：“你是说，你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都是在你脑海中自发演绎出来的，而你只是个记录者，不是总导演？”

　　顾超：“当然，我也会在描写上做一些艺术加工啦，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

　　项轶小声的自言自语道：“难道人类并不是自己思维活动的掌控者，而仅仅是个记录者吗？”

　　项轶不禁想起，自己晚上经常会因为想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而失眠，很想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可是根本做不到。

　　顾超打断了项轶的沉思，指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型灯笼说道：“顶铁，我还是没搞明白，这些灯笼是怎么悬在半空中的？而且连个电线都没有，是靠电池发光的吗？你看这盏巨无霸，得装多少节电池呀？”

　　项轶：“这不过是把磁悬浮技术与中距离电磁感应充电技术结合起来的小把戏。我跟你说啊……”

　　这时，项轶感觉有人拽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一转头，只见岑圆贞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项轶：“老岑，怎么了？”

　　岑圆贞示意项轶凑近一点，然后小声的说道：“我觉得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项轶往身后看了看，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的。要说有跟踪狂，难道这么多人都是跟踪狂？

　　项轶：“你想多了吧。灯会场地就这么点大，大家当然都是沿着同一条路走啦。”

　　岑圆贞：“不是的，我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被目光注视着的感觉……或许是错觉吧。”

　　项轶：“肯定是你今天太累了，产生了幻觉。别自己吓自己了，等下我送你回家。”

　　一行人继续有说有笑的逛着灯会。项轶沉浸在此刻的绚烂光景之中，浑然不知自己的事业即将迎来转折点。更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会把全人类推向毁灭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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