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卿心似我心

盛京的冬天比徐枝枝想象中要更冷一些，手上的冻疮长在南洲时鲜少发痒发胀，到了盛京之后几乎要日日换药才能忍住不去挠。她看着肿成腊肠一样的双手，不仅叹气：“可惜了一双好看的手。”

        忘玉看她望着手发呆便知道是手又冷了，将炭火炉提得离她更近一些。

        这只炉子也是徐枝枝想的办法，忘玉很崇拜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子，徐枝枝总是知道一些奇妙的物品的做法，之前用猪膀胱做热水袋，现在又做了烤炉，加上她在南洲做生意如此成功她总是聪明、大胆、又很喜欢自己动手。

        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比不上她的聪慧。

        今天听到冯白与去了鸿鲈寺，忘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对冯白与的不喜欢和徐枝枝对冯白与的不喜欢是不一样的。徐枝枝想要独立，想要赚钱，通过自己努力来立身盛京，但是她不一样，她这一生只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夜更敲第三遍时，忘玉听到徐枝枝轻声说了句，“下雪了。”她连忙出门去看，回来时把窗户管得严严实实，被徐枝枝制止了。

        “留两扇窗户通风，不然夜里我就归西了。”虽听不懂徐枝枝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还是照做。

        盛京的雪比南洲厚实很多，下起来跟不要钱似的。徐枝枝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踢了踢炉子，一些火星从炉口飞出来。

        “睡吧，明天我们也出去看看，总这么呆在房里，我也腻了。”

        ——

        第二天，这三姐弟一齐起了大早。徐枝枝让秋生去鸿鲈寺报信，顺便看看方芃皓的近况。

        两姐妹则换了素净的衣服带上银钱去了一趟悦来客栈。

        这是徐枝枝第一次来这儿，终于见到了古代的连锁星级酒店。徐枝枝今天来的目的，一方面是消费，赚了这么多钱徐枝枝还没有真正花过；而另一方面，还是她的旧理论，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最近朝堂的传闻来悦来客栈听绝对不亏。

        “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师傅笑脸相迎，看向徐枝枝的眼神有些奇怪，听到两位姑娘是来吃饭的时候，带着两位到了天字包间。

        忘玉看着包间门口的字号，想拉住徐枝枝，却没能成功。

        等那小二倒好热茶撤身出去，她才开口：“这可是天字号呀。”

        徐枝枝神色不变，伸手理了理面纱，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戴面纱示人，今天出门时脸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却还是忍不住戴上面纱。

        “我知道，忘玉，咱们有钱。”徐枝枝指了指忘玉的袖袋，提醒她此刻她们就是京城有钱的消费者，区区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

        这时小二去而复返，笑着端了一壶热酒，“姑娘，这是咱们老板赠送的，姑娘手上冻疮看着严重，喝些酒暖一暖。”

        徐枝枝被小二的热情惊到，这样好的服务态度确实是没有见过，心里想着以后自家的小二也得按照这种标准培训。

        “姑娘是不是近日进京的西洋商队里的那位姑娘？”小二人还站着，脸上依旧笑着。

        “你怎么知道？”

        “姑娘进城时何其风光呀，全盛京城里，哪个不知道那个西洋美人喜欢戴面纱，你们虽穿得朴素，小的也一眼看出来了。”

        徐枝枝看着小二玲珑心思，不觉中赞叹点头。要么怎么说悦来客栈牛逼呢？连小二都这么聪明。

        “不过我不是西洋人，我是长洲人。先前住在南洲朋友家里，正巧遇到了西洋商队，给他们带带路。”这话本来不假，但徐枝枝提到长洲时有些犹豫。

        点好菜后小二退开，两个女孩子就坐在包间里静静地等。快到午时，客栈里人也越来越多，徐枝枝才听到些有意义的内容。

        “那南来小王真是惨啊。我太医馆的朋友说，这都半个多月了，伤不见好，天天加量抓药呢。”一个青年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你什么时候有的太医馆的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应该是刚刚青年的朋友，听起来两三个人，一起笑开。

        “我是说真的，就冬猎那日，听说太子想要他手中的兔子，那小王爷不肯给，就张弓要射，小王爷就用身体为兔子挡箭。”

        听到这里徐枝枝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他受伤了。

        “听说是伤到了肩膀。”徐枝枝突然想起梦里李萧寒为了自己中箭吐血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后背也痛起来。

        难怪一直跟着她的景明突然走了，原来是主子受伤了。

        “我怎么听着像是你编的，全盛京谁不知道南来小王性格乖张，看着温文尔雅实际纨绔武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只野兔甘愿受伤？”

        听到这里徐枝枝有些坐不住了，她不知道现在的李萧寒风评已经这么不堪，但是她知道，李萧寒绝对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他一直都是愿意为了别人自我牺牲的人。

        徐枝枝越听心里越是烦躁，越听她就越想见到李萧寒，确认他是不是还好。

        一直到两人离开客栈，徐枝枝都没能解开眉间锁。除了李萧寒受伤的消息，徐枝枝还知道了方芃皓自荐返朝被皇帝升任鸿胪寺少卿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离京后的第三日。

        也就是说，她人还没到南洲，方芃皓就已经接到了皇帝的旨意。甚至有传言说，是李萧寒手段毒辣，用旨意逼迫方芃皓成为自己的幕僚。

        但是徐枝枝知道，鸿胪寺背靠刑部，是皇帝的手，短期之内都不会成为任何一个皇子的人。

        虽然是这样，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好，她自认为与方芃皓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同吃同睡，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可知道兄长安好，心里又庆幸。事情已成定局，就再想别的计划，哪怕亡羊补牢，也没办法要求方芃皓再辞官了。

        回到驿馆，徐枝枝正巧碰到方芃皓来找。此时的方芃皓又是一身紫色裥衫，乌黑纱帽，看起来精神无比。徐枝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打扮与初见面时无异，却让她觉得这位兄长几月未见变得尖锐了许多。

        “”方芃皓正要开口，就被冯白与拉住胳膊。

        “阳洲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冯白与的声音又细又长，绵绵挠人心怀。

        徐枝枝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兄长和冯小姐多年未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讲，枝枝就不叨扰二位叙旧了。”

        “枝枝”

        忘玉跟在徐枝枝身后，关门前又看了看他们两个，眼神有些复杂。

        “先生既然来了，你为何不和他讲话？先前不是还为先生隐瞒你而觉得生气吗？”

        徐枝枝坐下来，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撕了一些宣纸重新把炭炉引燃。

        “恐怕两年兄妹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啊。”她看着窗外积起的霜雪，“我才知道，在盛京能下这么大的雪。”

        ——

        南来王府。

        “臣在驿馆碰到了方大人。”

        “方芃皓？”李萧寒举剑削雪，本来百无聊赖，听到方芃皓去了驿馆，不禁凝眉。

        景明看他表情变化，推测道，“难道方大人也要认识商队的人吗？要不要我继续监视他？”

        李萧寒摇了摇头，方芃皓去驿馆只会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徐枝枝在驿馆。

        只是近日盘查，他都没有收到徐枝枝的消息，她是怎么绕开进城的盘查进京的呢？

        不过方芃皓如此不淡定，让李萧寒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手里有徐枝枝这张底牌，他就不怕方芃皓成为别人的棋子。

        “明天灯节结束你立刻去驿馆查徐枝枝的下落，务必在方芃皓之前接到徐枝枝。”

        “是。”

        ——

        盛京灯节三年一度，这次灯节也是徐枝枝第一次参与。今夜要跳的舞是西域舞蹈，性感泼辣，和她自己的气质相悖，且她努力过后怎么也学不会，后面就直接改成舞水袖，中国传统舞练习起来比西域舞蹈更顺手，她便在整支舞中间单加了一段。

        当她水袖一挥，整个人被其他姑娘举在空中时，所有的花车都黯然失色。所有人都看着徐枝枝白衣长袖，如天仙出尘一般在空中舞蹈。

        原本李萧寒还在和李萧意对戏，两个人正因为方芃皓的事情对峙着，也被徐枝枝吸引了目光。

        李萧寒看着空中戴面纱的女子，总觉得似曾相识。

        一曲舞罢，整支舞队一齐谢礼，徐枝枝这才摘下面纱。除却面纱的徐枝枝又惊起四座欢呼。城里一时惊叹，前段时间一直活跃在京中舆论顶峰的美人竟然是汉人女子，更加觉得厉害。

        舞蹈结束徐枝枝就要跟着史密斯一起进宫面圣，进宫的路上还有许多青年向她抛花见礼，好不风光。

        “你好像一点都不为所动。”史密斯看着那些青年，悄悄开口。

        徐枝枝听罢笑了笑，“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其实并非如此，是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寒风凛凛，她小跑着都抖如筛糠，实在无暇去管谁对她抛花了。

        徐枝枝带着孟真的推荐信来到宫墙下，把自己进宫的因果讲给侍卫听，然后就和史密斯等在宫墙下。她站在门洞里，勉强吹不到风，但还是冷得打颤。

        早知道让忘玉跟着，她肯定带了厚衣服的。正在她后悔出门没穿够衣服时，一间厚实的披风便盖住了她单薄的身体。她感恩着用英语谢谢对方，却发现并不是史密斯。

        而是李萧寒。

        火把的光芒下，身上的披风能隐隐看到小龙的绣花图案，李萧寒的目光也像火炬一样看得她脸颊发烫。

        看着这张帅脸，感受着披风下李萧寒身体的余温，她竟然忘了道谢。

        等侍卫带着太监和口谕回来，看见李萧寒下跪行礼，她才反应过来说了句：“谢谢王爷。”

        李萧寒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进去，一行人来到正和殿外，太监带着徐枝枝和史密斯进殿，李萧寒则乖乖等在殿外。

        徐枝枝余光看见李萧寒口中吐出的白气，想要把披风还给他，却被对方一个眼刀拒绝。

        昌宁皇帝看起来比徐枝枝想象中要更老一些，虽然形象的确符合，可她还是觉得，当皇帝挺辛苦的。

        徐枝枝跪拜之后自然站起，史密斯则单膝跪着讲述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一大堆之后，李剑一个字也没听懂，看着站在一旁的徐枝枝来了兴致。

        “下面站着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没等徐枝枝开口介绍，李剑旁边的太监就掩着嘴凑到李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过一会儿就看着李剑赞赏点头，笑着说，“你就是这几天在京中出名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臣女名叫徐枝枝。”

        “枝枝，是个好名字，家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可曾读过书？”李剑看着苍苍白发，说话却中气十足，连问几个问题竟不带喘气的。

        “臣女是孤儿，记事起就在长洲，书读得少，但会一些西洋语言。”

        李剑听罢点了点头，有些敷衍，“孟真信里举荐了你，说你有意入朝，可是真的？你没读过书，在书院教什么书？”

        皇帝的话听不出情绪，旁边的太监都埋着头，徐枝枝却不害怕。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枝枝没有学问，但教教小孩子，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李剑看着下面的女子小小年纪临危不惧，颇有胆识，赞赏有加，“那你倒是讲一讲，刚刚这位说了些什么。他一嘴怪腔怪调，朕听不明白。”

        “史密斯先生的意思是，西边许多邦国，想要与我朝通商，中原地大物博，他们非常感兴趣。”

        李剑看着在下面点头附和的史密斯笑了笑，“果真如此便甚好。”他点了点头，看着徐枝枝满眼皆是欢喜。

        这等人才，当留在宫中。正欲开口时，殿外进来一位太监，“陛下，太子殿下和南来王殿下都在门口候着。”

        “他们倒是迅速，应该是知道你在我这儿。”这话是说给徐枝枝听的，“宣。”

        等两位皇子进殿，正和殿内吹进一些风雪，等殿门重新闭上，李剑才开口。

        “朕正在考虑，想留徐姑娘在宫中，你们两个倒说说你们的看法，如何安排她合适？”

        徐枝枝听得头晕眼花，心中腹诽，难道不应该问她的意见吗？安排她的差事，至少问问她愿不愿意吧？

        “朝中目前还没有过女官先例，不如”

        李萧意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萧寒抢过去：“父王，儿臣觉得不妥。”

        李剑看着两个儿子各执一词也来了兴致，“小八你倒说说，哪里不妥。”

        本来徐枝枝心中觉得有些不快，听到小八这个昵称时却有些绷不住了，兄友弟恭可能是假的，但老皇帝是真爱他这儿子，小八，太亲昵了些吧！

        李萧寒跪下来拜礼，然后才站起来，“前两年枝枝与我，已拜过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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