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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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在妻子和孩子面前流露出懦弱的一面呢?即使死也不能求饶,他心想。
一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即使在刀光血影面前也要淡淡微笑,丝毫不眨眼的啊。身为丈夫或父亲的这种生物总是这么倔强,那么喜欢逞强。即使夜幕外不知有多少个狙击枪瞄准他的头。
“没其他问题的话那就开始吧。”
冷酷夹杂些不耐烦的声音在主任医师耳边响起,他抬起头,男人的右手还举在空中刚打完响指的姿势。他吃了一惊,从刚才到现在男人的身体一动未动,要知道两人的距离很近,那位狙击手要是稍微有一点偏差,男人可能就被直接爆头。
“你真是个恶魔”主任医师说。
“这世上不是生来就有恶魔,也不是本来就有天使。有些人会成为天使,另一些人就注定会成为恶魔。况且连强如曾是天堂地位最高的炽天使—路西法也预测不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撒旦,不是么?”男人顿了一下,轻声说“那一年,加坦杰厄的死我也逃脱不了干系。”
主任医师愣住了,最后一句话颇为突兀,完全没想到看似幼稚的话会从草菅人命的魔鬼口中说出。魔鬼年少时也和其他人一样会相信光么?也许极恶之人在懵懂的年纪也曾幻想过拯救世界吧,真荒诞啊。
“给我和我的助手松绑,若你还想在两个小时之内整完的话”主任医师叹了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下定了什么决心。
被松绑的医师给其他医师松绑,但没有人给家属松绑,所有医师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那一枪让所有人明白了那名狙击手的可怕,而更可怕的是男人用自己的命暗自诠释了狙击手的能力,令人背后发凉的是那把狙击枪正瞄准这群医师中某一人的头颅,绝望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狙击手。
躺在正渐渐凝固的血泊中已经死透了的男孩,外面是隐藏在暗处的死亡杀手,屋内还有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鬼,以及曼陀罗与男人的对话内容,今晚太匪夷所思、太过惊恐,已经接近部分人的心里承受极限。
男人躺在床上,所有医师都将准备就绪。
副主任医师拿着手术刀的手不停地颤抖,她快要达到崩溃的边缘了,可她不敢崩溃,甚至不敢求饶。她懂,任何一个不必要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下一颗子弹送进她脑袋里,更可能会连累其他人。
主任医师上前握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主任医师手心里的汗,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温暖,竟没那么害怕了。主任医师对她点点头,她露出了连自己都觉得很难看的笑。
“你很有趣”男人勾起嘴角,看着主任医师。
“被你这种人说有趣,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主任医师向其他人示意准备开始。
男人被挑起了兴趣,“你这是在帮坏人哦,会下地狱的。”
主任医师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我们都会下地狱”主任医师低沉道“而你一定下第十八层地狱,不,是无间地狱。”
主任医师说的没错,他是罪人,而且在场的所有医师都是罪人,而主任医师尤为重罪。可那又怎样,当个正义的人能救得了他的妻儿吗。他不在乎别人的命,甚至也不怜惜自己的命,但有些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是要守护的。
主任医师是自私的。(好讽刺的一句话啊)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男人轻声说。没有后悔,也泛不起半点兴趣,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副主任医师拿着针管走到男人面前,压制着恐惧:“打麻药。”
男人抬起手:“不用了。”
副主任医师看向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点点头示意按男人说的,并看向周围都已就绪的医师,“开始了。”
男人闭上眼,随即脸部的感觉神经便传来了尖物刺破脸皮,插入肉中的痛觉。刀尖碰触到神经火辣辣的,后又随着手术刀的移动,仿佛能听到皮肤裂开的声音。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恐怖,主治医师心中惊叹,手不自主的颤抖。刀刃切开他的皮肤竟一声没吭,仅仅喘着缓慢而沉重的粗气,偶尔身体因痛抽搐两下。究竟要见过多少血,挨过多少刀,杀过多少人,漫步过多少次死亡边缘才能以这般恶毒、霸道与张狂的姿态出场?才能如饮酒般品味割断神经的痛感?况且要是某个医师手中的刀向男人脸部再深入几厘米,他将会永远的闭上眼睛,某场似乎很大的阴谋将会终结,他何来的自信,是远处狙击手的反应与狙击能力?还是已经掌控了所有人的软肋?亦或是自信在被下刀致死前能反杀?
不懂这个男人,不懂他昏暗灯光下暗藏的眼神,不懂他的黑暗。
对自己都这么狠,他会留活口吗,主治医师心想。又扭头将目光逗留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和孩子身上,真到那一步的话就为自己的目的,各自拼命吧!
曼陀罗站在男人旁,宛如出自世界级雕塑大师的美女杰作,唯有眼神的焦点在每个医师手上跳跃,警惕医师们的所有动作,随着男人偶然的抽搐无意识地身体开始紧绷。
……
我曾考虑过让你去学忍者的,男人把玩着手中正在滴血的刀,说真的我觉得你太适合当忍者了,能以一个姿势站着几个小时不动。
曼陀罗一如既往地站在浑身血渍的男人旁,看着还有余热的血从男人的西装流下,静静地听着。男人很少和曼陀罗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通常都是关于任务,因此曼陀罗会将两人每句漫不经心的聊天刻印在脑海的最深处,即便是一句问候。
我多次想象你做女忍者成我的贴身保镖,是一件多酷的一件事哎,超赞!男人又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曼陀罗,叹了一声,可惜你发育的太好了,那种平的做忍者应该天赋很高吧。
我可以用块布裹起来的,曼陀罗回答。
男人没接话,反而注意到曼陀罗看着他屁股下刚被捅死的尸体,他嘛?浮游的弟弟,做了不该做的事,男人解释道。
曼陀罗一怔,问:你会杀掉浮游吗?变色龙呢?工蜂?蜻蜓……
男人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神,没有一丝不耐烦。
会的,男人轻声说,在必要的时候。
那我呢,你会抛弃我吗,曼陀罗有些颤抖地问。
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在你跟着我的那一刻起不就向你说明了吗,难道你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吗,男人站起来从后背环着曼陀罗的腰,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
“你在担心么?我听到你的心跳了”,男人将口罩戴上,抬头。
曼陀罗的思绪回归,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男人的质问。
“我们这种人是不能有感情的,暗夜里的飞蛾会因一丁点的温度而被焚烧殆尽”,男人走到曼陀罗面前,抚摸着她的秀发。
曼陀罗闭上眼睛,小猫一样乖乖地将头依偎在男人的手心里。
“除了你,其他相关的人都死了吗?”
“嗯,按您吩咐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这将是一桩永不会被解开的…”,话音未落,一尺寒光略过曼陀罗脸颊,下一刻,一抹冰冷贯穿心脏!
刀刃撕裂皮肤的瞬间,疼痛使曼陀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瞳孔骤大,低头看向那把刺破她心脏的短刀,鲜红的血液从刀把流到高跟罗马鞋上。
高跟罗马鞋?曼陀罗平日穿什么鞋子男人没什么印象,但绝不是罗马鞋!男人很少注意关于曼陀罗的穿着,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女人总是一袭黑衣,他神经大条地以为她只是喜欢黑色,甚至一度认为那身黑衣有什么特殊含义。
其实不然,曼陀罗的每件黑衣都稍有所不同,她也并不是喜欢黑色。
“第一次见你穿罗马鞋”,男人有些疑惑,抬起头,曼陀罗竟然在笑!只是笑的有些苦涩。
“我…我还是猜对了么?这一天…还是来了么?”曼陀罗呢喃,似乎在问空气。
“啊,这一天终究是来了”男人回答。
“比…比我以为的要…要早好多”,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抛弃,什么时候会没有价值。
随着说话又有一滩血涌了出来…,男人看着曼陀罗渐白的脸,沉默着,他知道曼陀罗的生命即将要接近尾声了。
“好看么?我最…最喜欢的鞋…鞋”曼陀罗暗淡下去的眼神忽然增加了一丝光泽。
“好看,你穿起来很漂亮”,男人此时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未了解过曼陀罗,甚至连她最喜欢的鞋子都是在她死前才得知的。
他有时觉得女人很傻,傻的让他想无条件信任她,就像她无条件信任他那样。忽然男人的身体某处悄然痛了一下,没来由的失落感灌入全身,他一直坚守的某些东西正让他失去另外一些东西……一些失去就会后悔的东西。
曼陀罗艰难地抬起手,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抚摸男人的脸颊,轻声说“暗夜…暗夜里的飞蛾会…会…会因一丁点的温度而…而被焚烧殆尽。”
男人心一揪,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看到怜爱冲破束缚,从曼陀罗孱弱的眼神中溢了出来!
原来…原来这个女人已经从你眼神中,察觉出你的异样了啊!
“日本,多摩川山区,红井。那里将是你骨灰的埋葬之地……之前我们约定过的。”
曼陀罗的手从男人的脸颊划过,死物般坠落到地上。
世界寂静的可怕。
难道她早就考虑到这一种结局了么?所以才穿上自己最爱的高跟罗马鞋?仅仅为了你的夸赞?在踏进这家整形医院之前,她到底预想了今晚多少种可能性?曼陀罗的苦笑从脑海中划过,你终于还是选择了她一直逃避的那种结局!那一刻她到底该有多伤心啊。
而你却将她烧成骨灰作为今晚计划的最后一项。
一股巨大的悲意侵入全身各处,渗入每一细胞,他大口喘着粗气,没来由地狂躁。某种东西要永远地失去了,在未察觉之时,甚至上一刻他还在鄙弃。某处最坚硬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龟裂了…
某种几乎要被遗忘了的感觉从心底逐渐苏醒,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遗失悲伤这种能力。高三时,男人对班级做的最大贡献就是拉低班级平均分,因此老班不待见他,尽管他非常努力,尽管他每天比别人早起两个小时,拿着小台灯在宿舍厕所做题,但他还是比不过别人。他觉得自己老笨了,一直都那么觉得,那次他壮着胆子问老班一个数学题,心中有些忐忑,他弯着腰、满脸谄笑,像讨饭的乞丐。结果迎来老班些许鄙夷的眼神和一句“这都不会?”,说完老班转身而走,男人只能呲着牙以掩尴尬,之后再也没有问过老班问题,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有次他没能按时完成作业,结果被老班知道了,老班站在班级窗户外,男人很不安,有种笨猪已经躺上砧板,两只眼睛强装镇定士可杀不可辱,但你却左手拿着明晃晃的刀,右手比划,嘴里嘟囔着第一刀从哪下手溅的血少,奶奶的!真狗!就不能给爷个痛快的啊!说实话,他有些怕眼前这个精瘦、讲一会课就出去来根华子的老混蛋,老混蛋张嘴了“为什么没完成作业”,下一刻,他没有征兆地瞬间就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地小溪似的,哽咽地说今天一定完成,其实这混蛋今天看似心情还不错,仅仅脸色阴沉一些而已。事后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那一瞬间委屈达到顶点,生理反应地哭了出来。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那是早读,本来所有人都在铿锵有力地读书,却因为他都停了下来,而且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哭,那场面颇为壮观,直逼地老混蛋皱着眉头说“你赶快补吧!”,然后洒然而去,走前也没安慰一声。
男人哼着曲调,这种感觉回来了,如上次那般毫无征兆和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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