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无法说出的实情

　　贵州安顺，二十年前。
　　方中石赶到安顺的客运站时已是傍晚七点多。偌大的候车室没有一个乘客，安静得如沉睡的大山。白天的繁忙和嘈杂景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天花板上的几盏灯只有一半是开着的，其中一盏亮着的灯却是时不时地闪烁，好像随时都会罢工。昏暗的灯光倾泻而下，整个候车室显得更加的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候车室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的两台大电风扇还在呼呼地转动着，却驱散不去室内的闷热和潮湿。
　　方中石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他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又将候车室仔细地找寻了一遍。
　　他还是没有看到戚凤和子柔的身影，他却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面对戚凤和孩子。他是应该说出实情还是暂时隐瞒？
　　如果戚凤知道她的丈夫是被他害死的，她会怎么做？如果她报警，他会被判多少年？可他也是无辜的啊。就算他进了监狱也无法让方紫东活过来，但他的人生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一些片段：
　　几个小时前，他被一个路过的好心的货车司机救出了货车，并送到了医院。医生给他前额上的伤口做了处理后安排他做脑震荡的脑部扫描。在排队等候的时候，他给高山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重新安排人和车去安顺接货。
　　对于高山一连串的追问，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货车被剐蹭了，而自己受了点轻伤。
　　挂断了电话，他的眼前再次浮现他一个人坐在车里惊慌无措的情景；还有方紫东坠下悬崖前的模样和嘱咐。这一幕幕的，无一不像是两只巨大的章鱼手，牢牢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去做扫描，而是偷偷溜出了医院，赶上了去安顺的最后一趟大巴。这一路上，他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小布袋，脑里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播着今天的事情。
　　他当时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救他的司机絮絮叨叨地说了多少话，这一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你命大了，老弟。我看你副驾驶里的安全带的扣扣都断了，要是坐了人的话，肯定要被撞得飞出窗外去咯······”
　　他这才想起副驾驶座椅上的安全带扣前几天就打滑了，一旦受力就自动弹出。他原本想着座椅平常也是空着的，干脆就等月底做检修的时候再换新的好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半路遇见等车的方紫东，更想不到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他中午喝了两杯酒，又沉浸在与方紫东重逢的兴奋之中，他完全忘记了安全带的事情。那一段山路虽然崎岖难走，但他也走了无数次，都不曾发生过事故。
　　如果安全带是好的，那方紫东会不会就不会被甩出去？那他是不是就不会掉下去······，死了呢？他不过是一片好心，却怎么那么倒霉呢？
　　“你是···，小···，小方吗？”
　　就在他低着头暗自感概的当儿，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他不禁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戚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她一只手抱着正趴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入睡的子柔，另一手拖着一个行李，肩膀上还挂了一个双肩背包。
　　她脸上的疲倦和焦虑彷佛是候车室里的空气，浓郁得令人烦躁不安。而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欣喜，如同微微袭来的凉风。
　　“是我，嫂子。”方中石连忙点头应着。
　　“你怎么了？”戚凤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纱布，又轻声问了一句。
　　“哦，我···，不小心碰的。”方中石故作轻松地回答。他看到戚凤一副十分吃力的样子，忽然想起方紫东说过她的心脏不好。他想到这里，不禁伸出双手，同时说道，“我来抱着孩子吧。”
　　戚凤听了，却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子柔这时在她的怀里扭了扭身子，并伸出一只胳膊缠绕上了她的脖子。孩子的举动让她皱起了眉头，同时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方中石见状，便不由分说地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子柔渗着汗的脸颊贴着方中石的脖子。一种黏乎乎的触感让他不由地伸出手掌抹了抹她脖子间的汗珠。
　　“爸爸~”睡眼惺忪的子柔小声喊了一句，便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再次睡去。
　　她的这一声喃喃自语莫名地击中了方中石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不禁低下头去看怀抱里孩子弱小而柔软的身子，闻着她脑袋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孩子专属的乳香气息。方紫东的嘱咐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照顾好凤儿和子柔。”
　　念及至此，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戚凤。
　　戚凤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用手帕抹着脖子间的汗水，脸上是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
　　“小方，你见过东子吗？”她还是开口问了。末了，她又解释道，“东子今天早上十点多的时候去了贵阳。他说下午三点前就会回来。可一直到了现在，我也没看到他。”
　　“他临走前说过，如果赶不上一点钟的大巴，他会打车站里的公共电话。”戚凤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墙上的公共电话，补充道，“可是，我们等了一个下午，这个电话也没有响过。”
　　“······”一听到“东子”这个名字，方中石就马上低下了脑袋。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诉说。
　　“小方，是东子让你来···，咦，这布袋？”戚凤正问着，忽然瞧见方中石手里的那个布袋。她停顿了一下，不禁疑惑地改口道，“小方，我的布袋怎么在你手上？”
　　“是东子哥让我······”
　　“是东子让你来找我和子柔的吗？小方，你见过东子了?”戚凤没等方中石把话说完，便两眼闪着光芒地看向他，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戚凤因为过于焦虑，此时说话的语速又太快了，她感到胸腔里的氧气好像被耗费完了。此刻的她不仅感到心口正隐隐作痛，呼吸也变得极其的不顺畅。她只好停了下来，转而捂着胸口，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
　　“嫂子···，你莫着急。”方中石见状，连忙伸出一只胳膊将戚凤扶到旁边的一排候车椅子上，示意她坐下来。
　　戚凤扶着椅子的靠背，对着他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
　　“嫂子，你的药。”方中石说着，将手里的布袋递给她，同时问道，“你现在要吃吗？”
　　戚凤闻言便点点头。她接过布袋，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将布袋打开了放在腿上，从里面找出了一小盒药。
　　她将药盒拿在手里后就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来看向方中石，眼里沾满了泪花。
　　方中石顿时感到方寸大乱。他不敢迎接她的目光，而是看向了她肩膀上的背包。他将背包一侧口袋里的一个饮水壶抽出来递给她。
　　戚凤只是用双手握着药盒，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轻声地问：
　　“是不是东子出什么事情了？”
　　方中石听了，快速地瞟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戚凤此刻那副焦灼而虚弱的模样，他害怕一旦他说出了实情，她就会晕死过去。
　　他想了想，便在她旁边坐下来，同时将饮水壶放在两人之间的椅子上。他将视线投射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暗下组织着语言。
　　半响，他才偏头看了看戚凤手里的药盒，将情绪整理好了才抬头看着她说：“东子哥他···，他暂时不能来安顺了···，他···，······”
　　“他为什么不能来安顺了？我和孩子都在等着他呢。小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方中石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恐慌，不禁愣住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挤出一点笑容，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没有，东子哥没出事，没出事。”
　　他说完，有点心虚地掠了戚凤一眼，又马上移开了视线。他将孩子移到胸膛的另一边，缓了缓气息才轻声道：“他···，他要我照顾好你和孩子。”
　　戚凤听到这里，将停在他脸上的视线移到双手紧紧握着的药盒上，没再说话。
　　“嫂子，你们还没有吃晚饭的吧？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吧？”方中石说着，又是快速地看了她一下，然后补充道，“吃完饭，我给你们找一家旅店，先住一个晚上。其他的，等明天回到贵阳了再说。你看行吗，嫂子？”
　　戚凤还是沉默不语。但她的视线似有似无地，再次落在方中石额头上包扎的纱布。她的目光飘渺，似乎是在思考他的提议，又似乎只是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最后，她的视线在他低垂的眼帘上稍微停留了一秒钟就收了回来。她将手里的药片放入口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将布袋捏在手里，又过了好久才低声地回道：
　　“好。”
　　－－－－－－题外话－－－－－－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我从六月底就无法进行写作和更新操作，无论怎么尝试都失败。我好无奈也好无辜啊。
　　终于今天可以了。
　　希望日后的网页操作正常啊。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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