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楚

　　东山比邻姑苏，只半天时辰，两人一猫就到了姑苏城中。

　　奇怪的是，姑苏并不如往日一般热闹。从前车水马龙，花天锦地的闹市如今门可罗雀，街上行人也是匆匆忙忙，目不斜视。诺大的姑苏竟如同一座死城一样。

　　楚一行于市集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摊贩和行人，见有人来都是步伐匆匆，惶恐之至。

　　“怎么会这样？”

　　楚一喃喃道，这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繁华的姑苏了，于是加快步伐往楚府从前的门房家中赶去。

　　诺大的庭院早已人去楼空，院中晾晒着衣物，盘中还有已经腐烂的点心。明显不是搬家，至少不可能是从容离开此地。

　　楚一摸不着头脑，各种疑问纷至沓来，她定定的站着，有些头晕。

　　藤曼少年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楚一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

　　“我们去哪？”

　　“去找人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刚出了房门，就见一群人已将门口围的水泄不通。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棍棒，眼神狠戾，明显来者不善。

　　楚一细看去，发现这些人粗衣浊衫，都是平头百姓。

　　她不解，却也把形势看的明明白白，当下偏过头去，低声道：“找准空隙，逃出去。”

　　楚一不是会迎难而上的人，以死相博的愣头青她一向嗤之以鼻。大难临头自然溜之为上上策。

　　僵持一瞬，人群缓缓躁动起来，已经有人大喊：“她就是楚雄独女楚一，抓住她！”

　　楚一心下一惊，这些人竟是明明白白朝自己来的。

　　她当即转身，从藤蔓少年手里抢过黑猫，一弯身子把他丢进了屋子里，随即迅速关上门，与带头人对视。一边小声对少年道：“别被人发现你是妖，找机会逃。”

　　见楚一和身旁的人没有动作，人群缓缓地围了上来，一时插翅难逃。

　　楚一逼自己镇定下来，大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领头的人见状停下来，嗤笑一声，拿棍棒指着楚一，道：“楚雄残害两百余人性命，又使妖术抓走家属欲掩人耳目，天理难容，丧心病狂。”

　　“对！天理难容！”

　　人群纷纷应和起来，脸上皆是欲杀之而后快的愤慨之色。

　　楚一听得吵嚷无比此起彼伏的人声，脚底一虚差点晕过去。勉力支撑着身子，驳斥道：“胡说！父亲一生积德行善，扶危济困，怎会害人性命！”

　　藤蔓少年连忙扶住她，急道：“你没事吧？”

　　说罢抬手就要施术法，被楚一一把抓住，摇头道，“不可！”

　　藤蔓少年也不怕了，急的满头大汗，投来不解的目光。

　　楚一勉强站直身子，头晕眼花道：“你可有证据？”

　　“人传楚雄于半年前在东山修建庙宇，压制妖邪。数月没有半点动静，后其门房逃得出来，诉其仆从手下两百余人竟全被楚雄拿去喂养了东山的妖怪！为防人知，竟将家属也抓走残害，其种行径令人发指！！他做的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抓你就是要逼楚雄乖乖就范，劝你不要反抗，也少吃些苦！”

　　楚一见他说的义愤填膺，言辞激烈，不像是在胡诌，可她又实在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等事情，一时两难，只觉腿脚发软，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双目发昏。

　　百姓见楚一没了动静，只道她默认了这残忍行径，就要上来拿她。

　　领头那人正伸手要去抓楚一，半道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生生截住，拽住手臂向后一扔。那人瞬间摔出去好几米，砸在人群前面。

　　登时欲上前的人猛地住了脚，再不敢动作。

　　楚一抬眼望去，面前站着一个少年，瞳孔幽深，面容俊美不似凡人，一双好看的眼睛正定定的凝视着她。

　　楚一觉得这双眼似能蛊惑人心，又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愣住看的呆了。

　　少年看了一眼藤蔓少年扶着楚一的手，只一眼后者立马像被烫到一样，慌忙撤了手。楚一陡然失了支撑，身子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下一秒却被人稳稳的接住了，少年把楚一揽入怀中，抱稳了，朝领头的人淡声道：“你哪里来的资格道听途说。”

　　领头人生气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民心所向，毋庸置疑！你这样护着她，莫非和楚雄是一伙的？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怪不得我们了，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来人啊，给我抓住他们！一起捆了！”

　　人群又猛地躁动起来，一些人畏手畏脚的就要冲上前来。少年面不改色，只缓缓地朝人群投去了一个目光。那些冲将上来的人竟顿时吓的面色煞白，屁滚尿流的往后猛缩。

　　周遭的人也呆住了，半晌都反应过来，跟见了鬼一样，拼命的四下逃窜。刚刚还围的水泄不通的门口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楚一头晕眼花，根本没精力细看发生了什么，只觉膝盖一软，就要倒下去。

　　少年眼疾手快的捞起她，搂腰抄膝，将楚一打横抱了起来。

　　楚一醒来的时候，灵台仍旧不是很清明，扶额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一阵铺天盖地的晕厥之后，楚一定下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卧房内，室内布置清简，高雅至极。

　　随后，有人推门进来。

　　是救她的少年，楚一想要起身，却被少年快步上前拦住。

　　少年着一身黑衣，墨发如瀑，衬得皮肤十分白皙，面容很是精致。楚一看着他，莫名就红了脸，小声道：“多谢。”

　　少年定定的看着她，楚一愈发觉得自己从头烧到脚，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半晌，突然抬头道：“跟我一起的少年呢？还有我的猫？”

　　少年不紧不慢，答他：“门外。”复又稍稍提高音量，道：“进来。”

　　楚一见藤蔓少年完好无损的走进来，略微松了口气，支起身子朝他身后看了几眼，问道：“黑猫呢？”

　　藤蔓少年眼神闪躲，不敢与楚一直视，磕磕巴巴道：“那……”

　　楚一无声催促，藤蔓少年看了一眼床边的黑衣少年，吞吞吐吐道：“我进院中寻过，那猫不见了，想来是跳墙逃了。”

　　楚一心里仍不放心，但转念一想，那猫有灵性，大约不会有事。况且人群是冲她来的，总不会去为难一只猫，便也放了心，朝藤蔓少年点点头。

　　藤蔓少年倏地松了口气，豆大的汗珠流了一脸。

　　楚一转过脸，飞快的看了一眼黑衣少年。黑衣少年仍未说话，只静静的站着。

　　场面一时尴尬至极，楚一状似无意的将碎发拨到耳后，就欲起身。

　　少年却拦住她，制止了她下床的动作，又把薄被重新盖在楚一腿上，道：“别动。”

　　楚一看他一眼，果真没动。说话都结巴起来，小声道：“多谢公子相救，不过实在叨扰。我……无事，已休息好了……”

　　说完又暗自懊恼，心里将这不听话的舌头怪了一遍又一遍。

　　少年道：“无妨。”

　　随后转身将床头一碗清粥端起来，送到楚一面前，道：“我叫君楚。”

　　“阿？”楚一懵懵然，随即反应过来，接过粥碗，点头道：“我叫楚一。”

　　楚一休息了半天，才觉得疲惫的身体逐渐舒缓过来。她起身下了塌，向外走去。

　　藤蔓少年正在院中凉亭下百无聊赖的逗着一只蝴蝶，楚一忍不住问道：“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蝴蝶？”

　　藤蔓少年见她出来，忙起身想过来扶，走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又撤了手，只缓缓的跟着楚一，直到她在亭里坐下。

　　“这是我变出来的。”少年道，随即手一挥，那蝴蝶就不见了。

　　楚一环顾四周，问道：“君楚呢？”

　　“嗯？”少年顿了一下，道：“应该出去了吧。”

　　“哦。”楚一道，随即又问，“你有名字吗？”

　　“自然有，”少年道，“黎栎。”

　　楚一点点头，道:“我要去萧宁司一趟，你可要同我一起。“

　　黎栎点点头，没有拒绝。

　　楚一随即起身，黎栎想了想，上前几步拦住她小心翼翼道：“可要同，同君楚公子告别。”

　　“不必了，已经叨扰了，有缘再还这个人情吧。”

　　说罢就要往外走，少年两步跳到楚一身旁，在她身边绕来绕去道：“哎呀，就等他回来再走嘛！也不迟啊？”

　　楚一顿足看向他，道：“你是怎么回事，他在的时候你怕的要命，现下要走，你倒还舍不得。”

　　“瞎说！我哪里有害怕！”黎栎面红耳赤，反驳道。

　　楚一不再搭理他，只自顾自往外走。

　　“哎！”走到门口的时候黎栎突然一个顿足，连退好几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楚一。

　　君楚伸手抓住他，微微蹙眉，将他丢开。黎栎气焰瞬间就消下去了，一副要吓死的样子，慌忙退到楚一身后。

　　楚一看他一眼，心道这妖怪胆子真是比老鼠还小。

　　随即转身，向君楚点头，施礼道：“多谢公子，多有打扰，我们就先告辞了。”

　　君楚看着她，道：“你去哪？”

　　楚一抬头望着他，如实相告：“去萧宁司。”

　　“我同你一起。”

　　“啊？”楚一恍然，连连摆手道：“不必麻烦！路我很熟！”

　　君楚没理她，从身后拿出一顶帷帽，仔细的戴在楚一头上，道：“被认出来会很麻烦。”

　　随即低头，细细的将绳子系上。

　　楚一心道自己鲁莽，这样出去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她虽已离姑苏十年，到底没有办法同昔日街坊刀剑相向。

　　于是颔首，道，“多谢。”

　　君楚没有回答他，率先迈步走出去，无声的回应了楚一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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