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下

眉目如画，白衣胜雪。潘岳12岁时，便与10岁杨容姬定亲。

        ”我12岁时见到她。杏花微雨。一见钟情。”从此，暮鼓晨昏，永结同心。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最美的你。官场沉浮，荣辱与共。你沉，陪你修身养性，你浮，陪你披荆斩棘。

        “季伦，我不敢回家，罗帐、屏风明明都还有她的身影，墙上还挂着容姬的笔墨字迹，余香未歇，怎么就一夜之间人没了呢？我又不敢不回家，午夜梦回，万一她魂魄回家了，找我却见不到我，怎么办。”

        悲怀从中起。

        陪石崇和衍月，送杨容姬最后一程。

        潘岳悲痛地不忍直视。

        妻死，丈夫服丧一年。

        潘岳说，“那日没能保护好她，这一年，我好好陪她。”

        没人拦得住他。

        “我谁也不怪。要怨，只是造化弄人。”潘岳说，哀伤私情，欲不从仕。还没越过山丘，相约一起山顶看风景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什么时候回来？”

        “季伦，不用劝我，我想好了，自然会回来。”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是被太傅杨骏引入门下做的太傅主簿。杨骏被夷三族，司马繇擅自将潘岳的名字列入诛杀名单。

        公孙宏发现后，替他背了书，“潘仁安，就是一介书生，他不可能是杨骏一党。”

        公孙宏自小孤贫，潘岳欣赏他能鼓琴，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爱才惜才，曾经在他落魄时，对他照拂有加。等他做了司马玮的长史，成为司马玮的心腹之后，其实两人很少来往。命悬一线的时刻，公孙宏救了潘岳。不然，潘岳只能等死后被追认烈士。

        说起来也是可怜，这么费心费力的穿针引线，跟前马后，这么勤勉尽责，鬼门关口走了一遭都不知道。司马繇、孟观、司马玮，这些站在台前的人不管是下级军官，还是王侯将相，参与倒杨行动的，各个抱着自己的小九九，哪管什么谁谁谁起到了什么作用，有什么贡献，里子面子想得都是自己的利益和恩仇。

        三八节晚上，石崇之所以扣住了潘岳，是怕他被有心人趁机诛杀。

        本来功成，该亮明身份，该名就了。

        潘岳，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潘岳，你这么感情用事，也难怪你一身才华，却终未成大器。

        可什么是成大器？又为什么非要成大器？痛失所爱，万念俱灰。

        女人是有多心细如发。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各种刀光剑影，各种阴谋诡计，还不够忙得吗？可总有些事情，是放心不下的。

        “娘娘，您身边那么多好用的。她真的是被我宠坏了，又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会照顾人。”衍月跪着求她，“把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求你。”

        “衍月，你这是干嘛？我跟你要一个女人，又不是跟你抢一个男人。”贾南风微笑道，“你对季伦是不是太大度了。对付这种狐媚子，我最有手段了。我帮你□□好她。”

        “你知道我妹死得早，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待。”

        “嗯，”贾南风眉毛上挑，“我知道你视她为亲妹。不然，那夜，你也不会冒死去寻她。”

        “南风，我求你，我母亲过世了，我再没有至亲至近之人了……”

        “胡说！我不是你的亲人？！”

        “放过她。我永远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衍月慌不择言。

        “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意思！”她厉声。

        权利是可怕的东西。它可以碾压一切。包括昔日的感情，曾经以为的无坚不摧的感情。她需要一个人质，留在她自己身边的人质，才能安心。

        她要的人质，是我。

        “季伦，我跟你要个人，你给不给？”贾南风开门见山。

        “谁？”

        “绿珠。”

        “不行。”

        “呵？还没玩够啊？”她略有吃惊，“好吧，给你三天。三天之后，她归我。”

        “你别打她主意吧。”

        “知道啦，你心之所归嘛。我保她安全。”她收起笑容，“听说她笛子天下无人能敌，就让她跟着我一段时间，我也风雅一下。”

        不用听下去了。

        我知道石崇的选择。他没有别的选择。

        夜很深。他来了。没有喝酒。

        “上次嵇康先生给我的茶，还有没喝完的，等我一下。”我去找茶，洗茶，热水晕开，烫杯，倒茶汤。

        茶递给他，也不知道下次一起喝茶，是什么时候。“忙完了？”

        他点点头。

        还以为要跟你一直相伴到生死相随呢。

        他陪我，坐在门槛上，目光投向星空。

        “他们跟我说，你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倚门坐着。在看什么？”他问。

        我一直这么于暗夜，举头望月，观察着星际变化，云动翻涌。无数个夜晚。也说不清楚自己观察这些细微变化准备做什么？在等什么？也许还是不甘心，在等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而这一次，云深处，真的异动了。我深度参与了绿珠的人生，而绿珠的人生轨迹改变了。是技术更新迭代到在历史人物的生平中可任意改写了？还是哪里失控了？

        无论这个异动，是好还是坏，我已经是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

        “坐在这里，等我爱的人回家。”是不是很煽情？胡诌八扯是我强项。

        “等到了吗？”

        “等很久了。他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要半真半假，才有真情实感，才打动人。

        收回我的胡扯，正色道，“石崇，你不是总问我想要什么吗？我告诉你，我穷其一生，想要什么？”

        “什么？”

        “我想要，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他突然拥抱我，狠狠地。“啊！疼！疼！疼！”我笑他，骨头要被捏碎了。

        “绿珠，对不起。”他说。

        是悲哀的吧。没用到十年，你马上就要站在权利巅峰。而此刻的你，却连一个小小的绿珠都保护不了。

        我等看你的盛世太平。

        跟老夫人告别，她伸手捏着我的下巴，我仰头，给她大全脸微笑，四目相对时，她拍着我的脸，说，“丫头，快去快回。”

        临走那天，石崇在书房，侍卫拦住我，我已经不能进书房了。抱着琵琶于书房外。石崇，送首曲子给你吧。跟你说过的，名士所爱，竹笛、洞箫、古琴，其实都非我所爱。兜兜转转，我爱的不过是琵琶的碎碎叨叨。我把我最喜欢的三首送给你。

        彝族舞曲，欢乐的人群渐渐消失在浓雾夜色。十面埋伏，两军对决，声动天地。琵琶语，碎碎念念，明日天涯。

        “别弹了，他不会出来了。”小研，不哭，别误会，我不是在求他，不是想用琵琶声声打动他，希望他留我，护我。那不是他的能力所及。留恋不放手，依依惜别情，这是我作为他的名义宠妾，必须给他的排面。就算回不来，相识一场，就当做是留给母亲、衍月和他的纪念吧。

        把琵琶递给小研，“替我收好。回来的时候，还要找你要的。”小研哭着点头，“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小研已经可以跟着敬成了，衍月会把她安排好的。

        “记得帮我把租金按月收好，给乐师的补贴要支好，收租晚几天不要紧，支付款项说好是哪日必须是哪日。我代理潘岳和陆机他们的诗赋版权，走了之后，也没法供给书商新货了。其实他俩也没有授权我啦。算了，这部分收入不要了。年宋，每笔账记好。我回来会查账的。查账，我特在行。如果，我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所有的钱就给小研和你，均分。唉，果然是现在身家丰厚了，处处都是放不下。年宋，你要是敢中饱私囊…我就咔嚓你…你明白？”

        年宋一脸悲戚，“姑娘，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许是因为我不那么笃定，我还回不回得来了。

        “平安，你一定会回来的。”

        对着书房，行礼，拜别。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此去，刀山火海。

        别太难过，来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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