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盖世英雄

门被撞开了。

        “我是王衍月。安阳乡侯散骑常侍石崇之妻！镇军司马王裁之女！丞相王导之胞妹！有仇的，找我！想要我的命，拿本事来取！”衍月凛然道。

        看着她的背影。我恍惚了。

        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从小到大，每次遇到事情，哪次不是躲在姐姐的衣角后，躲到姐姐的背影里，靠姐姐来挡。

        你快走！

        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走。

        我再也不会像上一次，留下你，一个人走。

        迎着火把。

        撞门的人，悉数倒在剑下。

        火把映照着皎皎脸庞。

        惊呼！我的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们了。

        “可算找到你们了！”是刘琨，带着一小队人马。

        “走，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看他们也是一身血衣，不难想象这几个时辰彼此都经历了什么。

        折回，就近，躲进文府。

        “司马繇刚来过这。这里相对安全。一动不如一静。我们等。等天亮。”刘琨说。

        刚路过，匆匆一撇，终生难忘。如果有别的选择，绝对不会愿意走进文府。因为，不忍目睹。都是猴子进化来的，可有些是人，有些真的是畜生。

        无一活口。

        司马繇血洗了文鸯家。司马繇的母亲是诸葛诞的女儿，诸葛诞在寿春反叛中杀了文鸯的父亲文钦。司马繇一晚上忙前忙后，居然都没忘记趁此机会，矫诏，硬把文鸯划为杨骏一派，带兵杀了文鸯及其全家。

        这到底是有多害怕日后文鸯会报杀父之仇，所以必须提早动手，斩草除根。也许，也是他始终没忘自己的外公被文鸯背叛和因此导致的败亡，也是报仇。

        文鸯，三国末期第一虎将，人称无敌将军。

        他曾经带着敢死队，杀入司马师的阵营。吓得司马师伤口崩裂，眼珠都掉出来了；他曾经率十几个勇士，护着父亲文钦撤退，司马师的八千精锐竟然无人能挡；他单枪匹马，闯入军营，再扬长而去，来回六七次之多，有人把文鸯的单骑退魏兵，比作长坂坡的赵云。《西园闻见录》中写“赵云、文鸯，出入万众，单枪匹马，所向无前”。诸葛诞带着文钦反叛，却在阵前杀了他父亲文钦，政客的想法，武人怎么会懂。之后，他转投司马家效命。当年，他临危受命，统御凉州、秦州、雍州三州的军力，大破鲜卑部落酋长秃发树机能，大破变民集团，各部落胡人二十万人归降。

        文将军，如若堂堂正正拔剑，谁人会是你的对手？

        就这么，死于自己人刀下。

        文鸯的妻、儿女，无一幸免。

        这是灭门，是屠杀。

        寻得一处角落，没有人说一句话。

        容姬倚着墙角，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眼前的景象不忍睹。

        在衍月身边坐下，隐约光亮里，才见她虎口流血。刚要问，身边的护卫一把推开我，自行扯过衣角，给她包扎伤口。是因为关心则乱吧。他俩躲在我的身影里。衍月借机握紧他的手，摇头，轻声，“无碍。”

        看着这张硬朗的面孔，瞧，我又撞破了什么？是生死都要在一起吧。人说这男女之间如果有爱，连空气都藏不住。可衍月，平日里，藏得太深了。天天于眼前，我这百年老妖居然是刚刚才发现这个小秘密。刚刚在门破前，我看见他俩最后望向对方的眼神，一眼万年。

        给衍月整理好伤口，确定无大碍，他起身出去了。

        我低头看她已包扎好的手，假装没有看见她望向他背影的悠长目光。

        陪着刘琨，找到文鸯。他走上前，跪下，用手闭了文将军的眼。

        是的，死不瞑目。

        外面时不时传来砍杀声，今夜无人入眠。

        “绿珠，一个问题，我憋了很久。如果今晚，我们出不去了，现在不问，以后就没机会了。”刘琨悄悄问，“当初，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绿珠的前半生，我没参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跟你走。可能是瞎了。也可能是不敢？或者是不能？

        “家里有能干的大哥，不用我承担家族责任。我俩，你一笛，我一胡笳，执手江湖，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多好。”

        “那，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相视而笑。

        “要不，我们现在跑了吧？！”我也给你一次拒绝我的机会。我们打平手。把这条感情线画句号在这里。

        “绿珠，我希望，自己，可以战死在疆场。”

        你不能跑。现在跑了，将来怎么做将军，怎么领兵打仗？我知道的。在他刚刚走向文鸯身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他已经不想再做那个游戏脂粉堆儿的纨绔子弟了。我看见了当初那个闻鸡起舞踌躇满志的少年郎。我看见了那个一腔悲愤和日后十年饮冰血未凉的孤胆英雄。我知道，他此生都不能带我走了。他有更广阔的天地和雄心。那里，他也不能带着我。

        “绿珠，许你的那块玉佩，是个承诺，一生有效。”他说，“就当做是我给你的护身符，想逃走的时候，天涯海角，我都帮你。”

        “我信你。才怪咧！”我笑他，古代人这动不动就一生一世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啊。你知不知道，我的一生一世有多长。还天涯海角，世界那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选的路难走。此后，荆棘坎坷，都要一路向前，别为故人回头。说好的要带我走，是不是？你食言了。所以，要做盖世英雄，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这一生，你的命比我贵重，日后靠你给安稳太平的人很多很多。

        执子之手，未能与子偕老，却也生出死生契阔。

        就这样，比肩而立，这一世，能遇见你，也算是三生有幸。

        怎么办？我一生敬重英雄。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有句话，唯有我们觉醒之际，天才会破晓。破晓的，不止是黎明。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天终于亮了。

        外面的厮杀声音，平静了。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天亮的时候，棋局已定。

        漫长的一夜。

        刘琨带着我们走出文府。

        一夜血腥屠杀之后，死伤无数。

        远远看见一队人马。那人相貌最大特点是美髯，据说像关羽一样。司马繇下马，与刘琨互打招呼，都没多话。

        昨夜，真正行使指挥之职的是司马繇。地位不高，却能指挥全部兵马，说到底还是信任问题，司马衷和贾南风信任他。

        刘琨跟他行礼。我看着这个曾经那个傲娇少年滴水不漏的隐忍模样。

        他一夜成熟了。

        忽然，流箭射来。

        又是一阵人群惊呼。

        射箭之人统统被斩杀之后，大家清点人数，可都安好。

        “衍月，我可能不行了。”是容姬。她被流箭射中了。躲过了黑夜里的厮杀，却在天亮的时候倒下了。这是命定的吗？

        我和衍月跪地，抱着她，“天亮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衍月眼泪冲了出来，“我们马上就安全了。容姬，坚持一下。”

        一夜逃命，命悬一线的时刻，衍月都没有慌乱，此刻她彻底乱了阵脚，“你不会有事的…容姬…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向潘仁安交待？！你知道他的脾气，他能宰了我…容姬…”

        她笑得很艰难，想是很疼，“衍月，给你添麻烦了。你帮我告诉潘仁安，这辈子，我没什么遗憾，我很幸福。我很感谢他。”

        看到石崇时，是在石府门口。

        衍月向他走去。

        劫后重生。

        他迎向她，“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我看着他俩。

        抬头看天，哦，太阳出来了。

        阳光正好。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3月8日。是面包加玫瑰的日子。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妇女联合起来的日子。中国妇女几千年来受制于“男权”，“几不自当为人”。男女现在在法律上、经济上、教育上一律平等了。

        贾南风，你连选的这日子，都这么……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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