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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南程莫双目失明,并无心见客,可秦梦遥一天到晚都在旁边的小院中侍弄花草,除了吃饭睡觉几乎连房间都不回,自然不可能抽身出来接待来者。但总是将人拒之门外总不是办法,故而南程莫在推脱几次之后,也便只好硬着头皮出面见人。

  早先南程莫在石塔村中时,同李大壮一起养殖菌菇之时与村里人也有过几面之缘,村人虽对这外来客印象并不深刻,但此番见到南程莫失明的模样,却也大吃一惊,原本的南程莫举止斯文一派书生模样,可眼睛终究是好的,可这次回来却突然变成这副双眼无神的模样,不免令人惋惜。

  这一日好不容易将几位邻居打发走,南程莫心中一阵莫名烦躁,刚要回房休息,却听见刘妈急忙忙的脚步声,以为又有邻人来访,便止住脚步重新坐了回去。

  “刘妈,您慢点,大热天的走这样着急作甚?”

  “少爷,大事不好了!”刘妈喊了南程莫一辈子少爷,故而始终不肯改口,为此南程莫不知说过多少次,但她却充耳不闻,南程莫也只得作罢,这会听刘妈声音焦虑,他不由站起身来。

  “您先别急,喝口茶慢慢说,”经过这许多事后,南程莫反而比往昔更加沉稳,而失明之后,那种超脱之意则越发明显。

  “哎,是方圆,也不知他犯了什么事,竟然被人告上了大堂,现在正在衙门里受审呢!”刘妈缓过气后,想起方才那送信小厮所说,越发痛心疾首。

  “方圆?他不是在城里做些小本生意,又怎会摊上官司,莫不是您听错了吧?”南程莫莫名一阵心慌,急忙捂住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平复下来,于是又开口问道,“刘妈,这消息您听谁说的,可是当真?”

  “咱们住在这小村子里,想知道城里的事实在是难,这信是门口的一个小厮说的,不过我看来送信的那小厮面善,不像是说谎的人,只是可怜了方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了官司!”刘妈掏出手帕擦擦泪,才又想起来,“少爷,那小厮还在门口,可是要将他喊进来?”

  “嗯,快快请进来,”南程莫摸索着向门口踱步,内心极是焦虑,连双腿被桌椅碰了两次都麻木无知,耳朵始终听着外界的声音,听见小厮的脚步声时,才算安下心来。

  “小人双点拜见少爷,”双点一见南程莫便忙以主仆之礼叩见,一张小脸上稚气未脱,但圆脸大眼,显得很是憨厚。

  只是南程莫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只听声音以为是个半大小子,于是回过礼后,开口便问:“你是方圆的什么人,为何他要你来传信?”

  双点听闻问话又要作势行礼,却被刘妈一把拉住,“孩子,在咱们家就不要这般拘礼了,少爷问你你便作答便是。”

  “小的名叫双点,原本流落街头,是方大爷不嫌弃小的,所以让小的在店里干活混口饭吃,小的见方大爷被官差抓走了,想起少爷在这里,就忙跑过来给少爷送个信,少爷,您快想办法救救方大爷吧!”双点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中透出哭腔。

  “双点,你先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方大爷究竟犯了何事,怎会突然被官府抓走?”南程莫同方圆情同兄弟,心中自然也焦虑不堪,忙拉住双点问道。

  双点擦擦眼泪,想起官差在店中同方圆所讲的话语,一时气得红了眼睛,握着拳头咬牙切齿,“那些官差血口喷人,方大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当日方圆自宇文宇武刀下幸捡得一条性命,心中早已萌生了为南程莫报仇的念头,只是手头实在没有钱帛,虽有心却无力。正犯难之时,他突然想到一远方的表亲,家中虽非巨富,但也称得上富足,于是便前去投奔。

  谁知半道路遇一老翁,病恹恹的倒在道旁,方圆本性善良,便好心将老翁送回家中,竟因此得了一段善缘。老翁本乃一代富贾,膝下本有一子,奈何那孽子生性风流,竟一声不响离家去了江南烟花巷,年余未归,老翁便断了将家产留给这孽子的念头。

  恰方圆颇懂商道,为人又老实本分,老翁竟动了将遗产赠与方圆的想法,他虽有意,方圆却断然不肯接受,老翁也只得将名下一间商铺相送以表谢意。

  可恰恰,问题便出在了这商铺之上。

  老翁年事已高,不久前一命归西,既无妻妾亦无其他子女,因而家产理所应当便归了他的独子。奈何其子风流而视财如命,刚自江南返家便急忙忙查清财产,可一查之下却发觉少了一间店铺,不由勃然大怒,又听闻自家老爹将那店铺赠人的经过后,对方圆越发恼恨。

  为了抢回生意日渐兴隆的商铺,那人竟不惜以重金贿赂县太爷。只可惜这县太爷也敛财无数,竟胡乱判案,将方圆屈打成招,重又将老翁所赠的商铺拱手让与他人,甚至连好不容易取回的石头记也因资金来源不明,而被贴了封条。

  如此一来,方圆一番努力,却如气泡一般,重新归于虚无。

  而方圆在衙门中受了重刑,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性命,就在双点送信到石塔村后,便被几个衙役直接拖到了衙门外,若非被守在门外的管家发觉,恐怕过不了半日也便一命呜呼了。

  南程莫听完双点的话,原本就漆黑一片的视野中,越发眩晕,足足缓了半刻才镇定下来,于是忙吩咐刘妈找车进城,又将秦梦遥等人喊到房中,取了盘缠便与双点至普兰城想法子解救方圆。

  可谁知那贪官早已草草断案,正在酒楼之中胡吃海喝,又怎会理会这些草民叫屈的声音。南程莫见衙门之中无人回应,便又折身前往方圆所居住的祥云轩。

  原本祥云轩之中甚为安静,当日南程莫住在此处能够想通心事,便是因了这令人宁静的氛围,可这会门口处却传来一阵喧嚣。

  南程莫小心翼翼从牛车上跳下来,便听见双点在耳畔轻声道:“这是官府要将方大爷赶出门去,要将这栋房子给封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蛮横的声音直穿耳膜,“你这个不长眼的,快收拾行李滚蛋,我看你们那个东家也活不长了,你识相点还是快滚吧!省的老子还得在这里费口舌。”

  守在门口的正是方圆府中的管家张峰,他好不容易将方圆带回家中,郎中前脚刚进门,后面便听到有官差赶人的声音,想到如今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方圆,而官府此刻前来,不啻于落井下石,张峰恨不得将这些无良之人大卸八块,可还是只得强作笑脸向那些满脸横肉的官差赔笑。

  那官差正皱着眉头不耐烦,忽见旁边一个小厮走到面前,不动声色的往他手中塞了一块银子,脸色这才稍稍有了转色,挑挑眉毛斜睨了小厮一眼,“你小子倒是挺识相。”

  双点见有路,便又点头哈腰对官差谄媚几句,随后指指立在身后的南程莫道:“我们家少爷想进去看看,还希望官大人能够通融一下……”

  官差回头瞅了一眼,见那人身上所穿不过是件半新的布衣,狐疑了一会,但又掂量掂量手中的银两,于是粗声冲双点道:“让你家少爷快点出来,别耽误了老子的公事,妈的,今儿一早便没得安生,老子还想快点完事去喝酒呢!不过这所宅子看起来真不错,封了还真有些可惜。”

  匆匆道谢一句,南程莫便在双点的搀扶下进了门中,张峰一见到南程莫,立时便红了眼眶,“南少爷,您可来了,我们爷,他,唉!”

  门外官差显然松了口,这一会已到旁边阴凉处坐下,张峰也不再僵持,引着南程莫进了门,一直到方圆所在的房间,郎中倒还算尽责,此刻诊完脉正执笔写着药方,见张管家进门,恭谦地起身施礼后,将药方递到张峰手中,“方公子皮外伤虽重,幸好并未伤及内腑,如今性命已无忧,只是想要恢复尚需时日,这是几味有助于恢复的草药,配合些跌打药效果会好一些。”

  张峰谢过郎中,从荷包中取出几块碎银,交到郎中手中,目送郎中出门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南少爷,现如今方爷被打成这副模样,可官府还是不依不饶的要把方爷赶尽杀绝,连这所宅子都要给封了,这不是要断了方爷的活路嘛,这可怎么办才好,”张峰手中紧紧握着药方,房中连平日候着的小厮都不见一个,眼见东家遭难,早早便收拾了包袱使了银钱,各自奔前程去了。

  南程莫见张峰为难,心中也觉过意不去,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若非方圆执意为自己报仇,又怎会着了小人的道,落得今日的下场,于是语气坚定道,“不管怎样,方圆是我的兄弟,他的事从此与我休戚相关,我看今日这所宅子是不能再呆下去,若张管家不嫌弃,请一并到寒舍住下,其他事情待日后方兄弟痊愈再作定夺,不知张管家意下如何?”

  祥云轩被封,张峰最担心的便是方圆的归所,而今见南程莫开口,心中欢喜不已,自是忙不迭答应,不过回头看到方圆的样子,心中却起了迟疑,“南少爷,您看方爷如今的样子,我真担心他……”

  方圆身上的伤势相较于当初秦梦遥所经受的不分伯仲,南程莫虽目不能视,但听张峰的语气,也知大概情形,不由叹了口气,“外面还有官差等着贴封条,若是此时不能将方圆救出去,他便只能被封在这院子里,无食无医岂不等于等死!倒不如先将他移到附近的客栈中,待身体有所恢复,再一同返回石塔村中。”

  事已至此,张峰也只得垂头妥协。

  出门时,那官差早已等得不耐烦,叉腰站在门口虎虎生威,双点得了南程莫指点,早已备好一块碎银,不待官差开口便悄悄塞到官差的手中。

  官差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南程莫等人将方圆抬到门口停着的牛车上,守在车上的李大壮早已等得焦虑,生怕南程莫在那宅中发生什么意外,结果一见方圆的模样,顿时心里一阵酸楚,当初方圆在南家宅院为南程莫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可没想到那个成日笑呵呵的男子如今却被打成这幅模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客栈老板见入住的是一位奄奄一息的病人,打心底不乐意,南程莫见状,只得又忍痛舍了二两银子,才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装潢简陋的屋舍中。

  闻讯离家时,南程莫几乎带走了家中积攒的所有银钱,自檀木箱中翻出的百两文银再加上秦梦遥进城贩卖精油所得,加起来也不过百两有余,而除去上下打点所用,再加上买药住宿的费用,南程莫荷包中的银两日渐减少。

  所幸方圆经过几日调养,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只是遭了那样的待遇,精神头显然不如从前,只是一味逃避的闭着双眼。

  张峰见方圆伤势渐好,再加上南程莫的难为他也看在眼中,于是合计一番后,连同双点在内四人小心翼翼护送方圆,一路返回了石塔村中。

  此时秦梦遥刘妈等人早已等得心神不宁,生怕方圆因此出些意外,庆幸的是纵使输了房子家产,至少人还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而四合院中的众人得了李大壮的消息,一早便守在村口,等着南程莫的出现,直至日上梢头才见一辆马车慢慢腾腾的往村口走来,而前面则有个小厮风一样的冲了过来,跑到秦梦遥面前时已是气喘吁吁。

  “少夫人,少爷和方大爷他们马上就过来,少爷说方大爷受了伤,要单独准备一间房子,里面都用新的被褥,”来者正是双点,方圆遭难后店中的店员个个恨不得同方圆断绝联系,他却死活都不肯离去,非要呆在方圆身边,而南程莫喜他的伶俐劲,也便将他一并带回家中,这样一来,那原本空荡荡的四合院倒显得不再那样空洞。

  秦梦遥掏出帕子塞到双点手中,“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快擦擦汗,跟刘妈去家里休息一下,喝点绿豆汤去去暑气。方公子的房间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就放心吧!”

  “夫人想得真周到,一会马车就到了,双点还要抬方大爷下车,等在这里就好,”双点手里拿着洁白的帕子,脸上现出尴尬,慌忙将帕子重又塞回秦梦遥手中,一张热的通红的脸此刻全然涨红成了颗大樱桃。

  随着马车临近,秦梦遥也不再坚持,刚将帕子收起,便听见马车辘辘的声音临近,立刻抬脚将门口处闪了出来。

  张峰率先跳下车,仔细引南程莫下车后,才又招呼双点将方圆自马车抬下,在秦梦遥的带领下穿过小院,直奔正屋而去。

  “南夫人,这恐怕不合适吧?”张峰早先来过这四合小院,自然清楚院中的布局,而秦梦遥所引的方向,正是原本她同南程莫夫妻二人所居的主卧,而今竟然专门腾出来共方圆居住,张峰不由止住脚步,疑惑地看着秦梦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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