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登堂入室

　　亥时梆声传来，本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闻仙楼内莺歌燕舞一片万众欢腾景象，红妈妈笑容满面的走到戴长景身边为他斟酒，“多谢大公子，我这里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红妈妈就别招呼我了。”戴长景指着满厅举着酒杯高谈阔论的书斋学生，道：“这些可都是将来的状元、榜眼，红妈妈可得好好招呼他们。”
　　“都招呼，都招呼。”红妈妈乐呵呵的甩了甩帕子。
　　戴长景为即将返乡的书斋学生践行，重金包下整个闻仙楼，最开心的就是红妈妈，书生们斯文儒雅，与姑娘论琴吟诗，整个闻仙楼缓歌慢舞好不热闹。
　　戴长景接过红妈妈端来的酒，长长叹了口气，红妈妈忙问：“大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招待不周？”
　　红妈妈伸手唤来两个容颜明艳的女子，戴长景仍是摇头叹息，“轻歌曼舞，摇曳生姿，若是嫣姑娘……”戴长景好笑的摇了摇头。
　　“嫣姑娘虽不在这里，但我这里的姑娘各个都是身怀绝艺。”红妈妈又指了指身旁的两位姑娘，“锦瑟善琴，霓裳善舞。”
　　“闻仙楼的姑娘定是不凡，只是……”戴长景垂眸轻声嗤笑。
　　红妈妈阅人无数，尤其是男人，自然明白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挥手让旁边的两位姑娘离开，笑道：“能让大公子心中惦念，是嫣姑娘的福气。”
　　“嫣姑娘是真有福气，夺魁当日就被赎身，就连同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戴长景遗憾摇头，忽的黑眸一亮，问：“不知嫣姑娘常抚的琴是否还在？”
　　“在，就在她房间呢。”
　　因嫣姑娘的房间是整个闻仙楼最大最好的，姑娘们明里暗里都在争那个房间，红妈妈一心想留给新来的清倌人，就一直没有命人收拾过。
　　戴长景递给红妈妈一锭银子，“不知可否去趟嫣姑娘房间？”
　　红妈妈暗暗收下银子，大笑道：“大公子醉了，我扶您去二楼房间休息会。”
　　戴长景进入房间，房中摆设仍和他之前见到的一般没有大变化，只是屋内已没了清甜香味，桌子中央的青花瓷瓶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戴长景走到内室弯身抚了抚琴桌上的古琴，一指拨动琴弦，琴声大响，戴长景收手，怔怔的望着古琴，“嫣姑娘一定时常坐在这里抚琴。”
　　“嫣姑娘最喜抚琴，常常在这练琴一练就是一天。”
　　七彩琉珠垂成一排，中间以彩珠颜色拼成一枝白玉兰花，戴长景摸着珠帘，目光痴离，“美人卷珠帘，希望嫣姑娘以后不会再深坐蹙眉。”
　　“这排珠帘是嫣姑娘亲手串成的，嫣姑娘说她喜欢听风吹过珠帘的声音。”
　　戴长景环顾四周，忽又眉头紧蹙，大步走到屋中桌前，指着青花瓷瓶问：“这本来有枝白玉兰花的，怎么现在没有？”
　　“哦，以前嫣姑娘喜欢，让人日日备上一枝新鲜的白玉兰花，后来嫣姑娘走了，所以就……”见戴长景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红妈妈忙道：“我这就命人插上白玉兰。”
　　戴长景叫住了她，又拿出一锭银子，道：“我想在房间多待一会，希望红妈妈同意。”
　　“大公子说笑了，你今天包下了闻仙楼，要留多久都可以。”
　　红妈妈开心的收下银子离开，戴长景警惕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立马关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侯仲一通过窗外梯子爬进屋内，沐峰紧跟着从窗户跳入。
　　今天邵宜相来镖局一闹，命所有商家将她买的东西悉数搬入镖局。沐峰利用这个机会，把侯仲一乔装成搬货小厮带离了镖局，戴长景本想将他再乔装成书生混进闻仙楼，奈何侯仲一身材魁梧长相粗狂，怎么打扮也不像书生，只好改变策略。
　　侯仲一望着屋内四周，一景一物都有他和嫣儿的回忆，他曾在菱花镜前帮嫣儿画眉，在琴案前看嫣儿抚琴，在床榻上和嫣儿嬉闹……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青瓷花瓶上，摸着瓶身上的浮纹，双眼渐渐发红，又陷入深深的回忆里。
　　沐峰双手抱胸警惕的守在门前，见侯仲一坐在圆凳上仍抱着花瓶一动不动，他望向戴长景，有些着急，“快夜禁了，必须得回去。”
　　“等等吧，让他再呆会。”
　　“不行，不能再拖了。”
　　沐峰等不及走上前，戴长景急忙拦住了他，给他使了个安心的眼神。戴长景走到侯仲一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不必留念过去，你和嫣姑娘有大好的将来。”
　　侯仲一摸着青瓷花瓶，低低道：“朝饮木兰之坠露……我常和嫣儿说她和玉兰花一样，纯洁忠贞，可她每每都是低着头垂泪，说自己不配。”
　　“嫣姑娘品性高贵，又怎会不配。”
　　“她总是那么弱小胆怯，我要她日日在屋内放朵玉兰花，她真的很听我的话，还说见不到我就见玉兰花权当睹物思人。”
　　“嫣姑娘在等你，等你给她幸福。”
　　平安回到四方镖局后沐峰才松了口气，躺回床上的侯仲一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戴长景示意离开让他好好休息，沐峰却忍不住开口，“你的条件我们做到了，你该和我们合作了。”
　　侯仲一涣散的目光慢慢有了焦点，不屑道：“和你们合作？哼，你们算什么。”
　　一股怒火窜上沐峰胸中，戴长景急忙拦住沐峰上前，对侯仲一耐心道：“你不想和我们合作，想和谁合作？”
　　侯仲一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流转，瞬间变得凌厉，“自然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戴长景轻轻一笑，“想见背后的人，就要视乎你说出来的是什么信息。”
　　侯仲一眯眼望着戴长景，“大公子想让我纳投名状。”
　　“侯英雄是老江湖，比我们更懂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侯仲一不屑大笑，“四方镖局投靠的是朝廷，跟我讲江湖规矩。”
　　“四方镖局从未投靠朝廷。”沐峰愤恨大喝，一腔怒火直冲头顶，“吾乃大明子孙，脚踩大明疆土，镖局吃的是四方饭，唯有大明国泰明安，百姓安居乐业，镖局方能有可为之。”
　　侯仲一冷冷瞧他一眼，“听闻大公子能说会道，没想到少镖主也是个口齿伶俐的。”
　　戴长景正色道：“朝廷江湖根本就无法分割，朝廷安定江湖才能平安，若是朝廷动荡，江湖也必掀风雨。”
　　侯仲一冷笑，“二位倒有一副忠君体国的热血肝胆。”
　　“我沐峰虽不及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但毕竟是血性男儿，保家卫国，在所不辞。”沐峰声音铿锵有力，“尔等也该如此。”
　　“为国捐躯？”侯仲一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
　　侯仲一的讥笑声刺的沐峰耳朵生疼，见他似要动怒，戴长景立刻道：“侯英雄既已有了决定，何必再引口舌之争。早一日和我们合作，也早一日能见到嫣姑娘。”
　　一提嫣姑娘，侯仲一面上神情瞬间缓和了很多，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道：“镇江长远镖局，扬州远威镖局，湖州广兴镖局。”
　　侯仲一闭口不再说话，沐峰上前一步，急道：“这些都是些小镖局，帮你们运镖的绝不只有这三家，还有哪些？”
　　侯仲一斜眼睇他，食指敲了敲自己脑袋，“还有的在这里，有本事来拿。”
　　沐峰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的厉害，戴长景却仍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道：“侯英雄既然已经说了，何必再有所隐瞒呢？”
　　“飞鸟尽，良弓藏。我不是韩信，自然懂得为自己留一手。”侯仲一冷冷道：“只要解了我这身毒，带我见你们背后的人，我一定，知无不尽。”
　　沐峰沉声道：“你中了两种毒，一种是落雁沙，一种是牵机药。你很清楚，这两种毒皆是出自大内。”
　　侯仲一神色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沐峰追问：“为什么他们会有大内的毒？他们和大内有什么关系？”
　　侯仲一没有回答，望向戴长景道：“有件事望大公子帮忙。”
　　戴长景问：“和嫣姑娘有关？”
　　“嫣儿的房间，我不想让别人住进去。”
　　“可以，我答应你。”
　　“现在不是讲儿女私情的时候。”沐峰追问：“你们究竟是为谁办事？意欲何为？”
　　侯仲一闭眼，不再说话。
　　沐峰和戴长景对望一眼，戴长景摇头示意，沐峰无奈只好换了话题，“你的毒只有京城大内能解，我们会安排你回京。所以，你要听我们的安排，不能随意走动。”
　　侯仲一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们，不再说话。二人只好离开房间，各自回房。那晚之后，侯仲一发烧，银酌连日看护总算将病的发晕的侯仲一又有了意识，沐峰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另一块压心石却带着大包小箱进了镖局。
　　“轻点轻点，里面都是古玩瓷器，磕不得。”
　　“后面的快点，怎么那么慢”
　　……
　　沐峰闻声大步赶到前院，只见邵宜相一袭粉色绫纱长裙，长裙飘飘，仰脖看着玉成正在指挥小厮搬抬。姜明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住手。”沐峰大喝，瞪眼望着邵宜相，“陆姑娘，你又想怎样？”
　　邵宜相眨了眨眼睛，“我说过要搬进镖局的。”
　　沐峰隐忍怒气，“陆姑娘，镖局男子太多，不方便。”
　　“客栈男子更多，更不方便。”邵宜相忽婉声哀道：“我已退了登高楼的房间，少镖主若真忍心让我们流落街头，可不必收留我们。”
　　“陆姑娘……”
　　邵宜相抢先柔声婉道：“如今七煞在逃，匪劫猖狂。我们流落街头不打紧，只是少镖主与我签了约，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侮了少镖主威名，有损四方镖局名声。”
　　沐峰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邵宜相已继续道：“当日我为雪灵芝倾尽家财，但大公子一句话我便双手捧上，不仅是因为我相信大公子，我更相信的是少镖主和四方镖局。”
　　沐峰眼眸深邃，深锁眉心，邵宜相仍自顾自道：“家财散尽，无处容身。但雪灵芝已在少镖主手上，若我真有了意外，那也是在镖局正式出镖之前。真算起来，镖局似乎也不用负什么责任。”
　　“姜明，收拾西厢。”沐峰面色铁青，甩袖而去。
　　“这么快就走了。”邵宜相撇撇嘴，她还有一大堆说辞没说呢。
　　“陆姑娘好口才。”戴长景摇扇含笑而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沐峰被人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宜相得意仰脖，“过奖过奖。”
　　戴长景还想夸奖几句，忽见姜天面色匆匆从前院而过，只好改口道：“陆姑娘自便。”匆忙跟了上去。
　　戴长景一路跟着姜天去了书房，推门进去，沐峰正在焚信，见戴长景进屋，望了眼姜天，姜天自觉的退到屋外守门。
　　戴长景上前一步，问：“写了什么？”
　　沐峰看着信纸完全焚烧成烬，道：“查过了，镇江、扬州、湖州那三家镖局运往京城的，的确是火药和弓弩。”
　　“侯仲一没有骗我们。”戴长景又问：“朝廷会怎么对付他们？”
　　沐峰摇头，戴长景瞬间明白了，这些事情与沐峰无关，朝廷不会告诉他。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侯仲一。见沐峰锁眉不语，又问：“信上还说了什么？”
　　“朝廷给了明令，一个月后出镖。”
　　“为何是一个月后？”戴长景感到奇怪，按理说应该尽早出镖才对。
　　“不知，只是既有了明令就一定要遵从，一个月后方能出镖。这倒不是坏事，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三哥那里也好交代，只是……”
　　沐峰又皱起眉来，这下连戴长景也有些头疼，陆姑娘着急出镖，现下齐公子和祝姑娘解决了，恐怕更是会催着镖局出镖，陆姑娘个性倔强，只怕难以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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