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流言

　　明亮耀眼的阳光洒进沐峰房内，如意圆桌旁，沐峰望着手里的麒麟镖愁眉深思。身旁的戴长景也看着麒麟镖，拍打着玄铁扇思绪万千。
　　沐峰忽然放下麒麟镖，眉间紧皱瞪向戴长景，“你老实说，陆姑娘手里的麒麟镖究竟是真是假。”以长景的脾气，定然不会让一个姑娘家当众下不来台。
　　戴长景微微一怔，沐峰此时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惹父亲生气后父亲的脸色，急忙解释，“当然是真的。没错，我当时的确想过不管是真是假都认下来，当我真的拿过那支镖，我发现它的的确确是真正的麒麟镖。”
　　“当年舅舅得到玄铁，除了制成你这把玄铁扇，还打造了六枚麒麟镖。一枚在我这里，一枚在舅舅那里，其余四枚给了舅舅当年行走江湖的结义兄弟。”沐峰眸中发亮，“陆姑娘莫不是与你那些叔伯有关？”
　　“大伯回了鞑靼，二伯孤身一人隐居华山，四叔和五叔举家迁往云南。”戴长景忽然想到，“对了，五婶婶好像姓陆，还是北方人。”
　　“原来陆姑娘和柳前辈有关。”沐峰眉目舒展，对戴长景笑了笑，“你们俩也算是世交。”
　　“我？”戴长景用玄铁扇指了指自己，再次确认，“我一个人？”
　　“兄弟一场，不分你我。”
　　沐峰笑的格外舒心，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顺心舒畅起来。
　　戴长景想起小时候，每当他被接去四方镖局前，父亲总会教他一番话，让他好好在爷爷面前替父亲说话，每当他当着父亲面前把那些话背下来，父亲就会长呼一口气，露出沐峰此时的笑容。原来不光是皱眉和瞪眼，有时候连笑容这俩舅甥竟也如此相似。
　　商量定后，戴长景去了登高楼，刚走到门口就见一群书生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人从楼内走出，那人儒雅轩昂，斯文清俊，脸上神采光芒，飞扬开朗。
　　“齐公子？”戴长景有些愕然，仅仅几日未见，齐锐好像脱胎换骨般意气风发。
　　“戴兄，许久未见。”齐锐拱了拱手，道：“可惜我今日约了人去游湖作诗，否则一定与戴兄好好痛饮一番。戴兄若无事，不妨和我们一起去。”
　　此话一出，围拥在齐锐身边的书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色难堪。
　　戴长景清楚，自己虽两道朋友不少，但在清流名士和布衣书生间的名声向来不好，当即识趣的摆了摆手，笑道：“我岂敢和各位试子面前卖弄，岂不是自找没趣。况且，我一向只爱喝酒，等齐公子有空了，我定提酒来找你。”
　　身边书生忍不住开口道：“想来大公子也有事，我们就不打扰大公子了。”
　　齐锐还来不及向戴长景行礼就被众书生匆匆拉走，王掌柜眼尖，看见戴长景就急忙迎了上去，“原来大公子认识齐公子。”
　　戴长景不知齐锐是何种心思，只好含糊道：“在苏州时认识的，只是许久未见了。”
　　“齐公子刚来之时我就觉得与众不同，原来还是大公子的朋友。”王掌柜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还没老眼昏花看走眼。
　　戴长景问：“王掌柜，齐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戴长景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前，那天晚上齐公子来投宿，不巧房间都满了，还是陆姑娘大发善心，愿意空出一间房间让给齐公子。”
　　当日，齐浩深夜进店，他见齐浩衣料平常浑身上下散发着穷书生之气，本不欲多番殷勤。但他最是长袖善舞之人，脸上功夫做的滴水不漏。就当他准备送走齐浩之时，陆姑娘突然出现，当天也奇怪，陆姑娘主动问明了缘由后，自愿让出二楼最南边的房间来，他见齐浩付得起银子自然也不多言，又让人打理好房间。
　　王掌柜笑道：“齐公子可当真不是凡人，前两天试子书生在这里作诗，齐公子听见了便来了兴致，他们就让齐公子当场做了首诗。哟，齐公子连想也没想，张口就来。这不，现下试子们各个都围着他转呢。”
　　戴长景微微点了点头，齐浩的才情他从没怀疑过。
　　王掌柜拍了拍脑门，道：“瞧我说了那么多齐公子的事，大公子是来找陆姑娘的吧，不巧，陆姑娘出去了。”
　　“出去了？”戴长景遗憾的摇了摇扇。
　　王掌柜眼睛一溜，对戴长景小声道：“近几日我见陆姑娘特别忙，整日进进出出十分频繁。”
　　“想来陆姑娘有事。”戴长景心中猜测，定然是为了齐锐的事情忙碌。
　　王掌柜又道：“前几日我去酒庄买酒，见陆姑娘在外和一人见面，那人可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媒人，不过那个媒人名声不太好，背地里偷偷叫她‘恶媒人’。”
　　戴长景目露疑惑，“媒人怎么找上陆姑娘了。”
　　“定然是见陆姑娘长得漂亮，寻思着做媒。”王掌柜笑了笑，道：“不过我见陆姑娘也是心思剔透的人，定然不会被那媒人花言巧语给骗了。况且以陆姑娘这般容貌举止，天下间能找到几个攀配上的。除大公子外，恐怕也无人能配了。”
　　王掌柜的话令戴长景颇为受用，虽心中得意仍肃容道：“陆姑娘冰清玉洁，王掌柜慎言。”
　　王掌柜急忙摇手遮嘴，目露歉意。
　　戴长景只好回四方镖局，刚走到镖局门口，就见有一人脸带愤恨从镖局大步走出，那人见到戴长景，愤恨更深，满身怒气径直向戴长景冲去。
　　“葛公子，好久未见。”戴长景含笑点头，早已猜到以葛锐火爆的性格，知道酌姑娘离开葛府住进镖局，定然会前来兴师问罪。
　　“少装傻。”葛锐伸手指了指戴长景，忿忿道：“酌姑娘为什么要留在镖局？”
　　他今日本想和银酌一起出门游湖，还特意一早就出门安排。却没想到他再回家的时候，家人告知酌姑娘已告辞离开。好在家中下人机警，一边派人通知他一边跟着，看着她进入镖局后再没出来。
　　他赶去镖局见人，却只见到了沐峰出门迎客。他费尽口舌，软的硬的手段都使上了，沐峰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酌姑娘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四方镖局不敢强求。”不但人没有交出来，甚至连酌姑娘有没有留在镖局都没有交代。
　　戴长景摇了摇玄铁扇，笑道：“酌姑娘和云水门的关系错综复杂，沐峰和她也算是师兄妹，自然有些事情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有话要说也不必留在镖局。”葛锐心中不悦，“沐峰还躲躲闪闪，连面也不让我见。”
　　戴长景清楚葛锐的心思，眼下不宜将事情闹大，只好耐心道：“前一段时间，沐峰师妹弱水因为七煞的事情住进了镖局，柳玉面又一直没有落网，弱水受了惊，酌姑娘曾和弱水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十分投缘。所以酌姑娘愿意留在镖局，陪陪弱水。沐峰也是碍于云水门的面子，才瞒着此事。”
　　“他若真顾着云水门的面子，就不会酌姑娘一出现就急着见面了。不过……我也不是在意沐峰。”他警惕的望着戴长景，沐峰这个大木头，不解风情他当然不怕。他怕酌姑娘留在四方镖局，就是怕眼前这个风月老手。花言巧语，吟诗作对，只怕酌姑娘会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
　　“我？”戴长景这才从葛锐带有敌意的眼神中悟到了什么，急忙收扇摇手，“她是沐峰的师妹，我自然敬之待之。”
　　葛锐翻了个白眼，“那位弱水姑娘不也是沐峰的师妹，你对她又是英雄救美，又是珠钗相送。才子佳人的故事，都快成出唱本了。”
　　“都是误会，我对弱水就像对亲妹妹般……”
　　“行了行了，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你。”葛锐上前一步，对戴长景道：“况且还有那位陆姑娘，登高楼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不过我和酌姑娘的事千万别插脚进来。”
　　“我对酌姑娘当真无轻薄之心。”戴长景欲哭不得。
　　“凭栏望千古，飞将破强敌。萧萧易水寒，马革裹尸还。未曾披战甲，不敢纸上论。幸得逢盛世，笑傲游神州。解甲归田野，煮酒邀太白。”祝双燕双手捧着纸，心满意足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书生试子好像各个都经历沙场那般，写的豪气万千，澎湃汹涌。”邵宜相掩嘴笑了笑，“齐公子当着他们的面把这首诗念出来，一个个都涨红了脸，大眼瞪小眼。”
　　“墨生说过，他没生在乱世，不敢轻易议论乱世英豪。也庆幸自己没生在乱世，现下四海升平，他们才能安心读书，不必投笔从戎。”
　　“幸亏陆姑娘来了，这半个月来小姐总算有了点笑容。”碧枝为邵宜相倒了杯茶，也幸亏老爷松了口，至少肯让陆姑娘见小姐。
　　“你家小姐的笑不是因为我，是为了齐公子的诗。”邵宜相笑了笑望向祝双燕，“燕姐姐你放心，之后不但能见到齐公子的诗，还可以见到他本人。”
　　祝双燕蹙起秀眉，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
　　邵宜相握上祝双燕的手，“姐姐别泄气，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好好在家里静养就行了。”
　　祝双燕红了双眼，抽泣低声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后母已经叫人帮我找婆家了，而且……而且……”
　　祝双燕哽咽说不下去，碧枝急忙替她说，“而且还是找的最没良心的恶媒人。”
　　“这件事情我知道，听说姐姐与黄少爷……两家婚事散了之后，祝夫人聘了媒人为姐姐寻找好人家。”
　　祝双燕眼泪不止，哽咽道：“她哪有那般好心，不过是觉得我丢了家里的脸，再加上外面那些话，才急急想把我随便找了人嫁了，顾了家人的面子也保全他的名声。”
　　邵宜相望了眼玉成，玉成立刻会意，和碧枝一起离开了房间。
　　邵宜相握着祝双燕的手，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外面那些事，是我让玉成去传的。”
　　祝双燕瞪大双眼，止泪不可置信的望着邵宜相，邵宜相急忙解释，“我只是让她说了那些关于你后母的事情。”
　　祝双燕与人私奔一事，被祝夫人无意间一说，闹得沸沸扬扬。邵宜相曾是谣言的受害者，最清楚谣言对一个的伤害有多大，也明白谣言如洪水，宜疏不宜堵。当日戴长景的谣言因她的谣言得到改善，想让人不再议论祝双燕的事情，就要弄出一个更能议论的谈资。
　　祝夫人是祝双燕后母，后母本就易沦为他人谈资，且这些年来祝夫人对祝双燕如何大家有目共睹，玉成不过让人说了两句，很快谣言从“祝小姐品行不端”变成了“祝夫人教女无方。”从“祝小姐与人私奔”变成了“祝小姐不堪祝夫人压迫随人远去。”从而演变为“祝夫人善妒，不满前一位夫人从而迁怒祝小姐”。更是把祝夫人与祝老爷婚前不检点，成婚七月便生下儿子的旧账都翻了出来。甚至还有人说先前那位祝夫人是因为撞破二人偷情，这才被活活气死的。
　　这倒真是无稽之谈，玉成查祝府之时，曾清楚问清，这位祝夫人是在祝双燕生母去世的两年后才与祝老爷相识，不过祝夫人成婚七月生下儿子的确是实情。玉成从祝府老一辈下人那里得知，当年祝夫人对腹中骨肉颇为看重，特意请了道士入宅看风水。却碰上了下作术士，胡乱一说，更是听信术士之言，喝下符水腹痛难忍不慎摔倒，好在大夫及时赶到，平安产下儿子。因是早产儿，身体孱弱，祝夫人听信术士之言，认为祝双燕克着她儿子，处处针对祝双燕，更是将她赶去苏州。
　　大家将真话假话混着说无人分辨，传言更是无边无际。祝夫人这才害怕起来，现在她儿子还小，等将来长大又要如何议亲？如今唯有将荡手山芋赶紧嫁出去，过了几年儿子大了事情也就淡了。祝夫人为祝双燕议亲本就勉强，她心中不甘，更是认定祝双燕天煞孤星，专克她儿子，又岂会真心希望她嫁得好，随便找了个媒人，只要她能嫁出去事情就能翻篇了。
　　邵宜相见祝双燕望着自己发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姐姐什么也不用管，你只要好好在家里修养，我一定会让祝老爷签下你和齐公子的婚书。”
　　晨曦初露，戴长景难得起了个大早，推门深吸一口气，见花园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傲然，手捧着一个金色小瓶弯着腰在花丛中不断游走，把新鲜花蕾上的露珠收集到小瓶子里。明艳的鲜花挂着微颤颤的露珠，银酌小心翼翼将一颗颗圆润的露珠放入瓶中，淡金色阳光照上去，露珠闪闪发亮，衬的银酌容颜明艳，光彩英气。
　　许是晨曦的阳光太过宜人，戴长景觉得此事的酌姑娘，不似平常那般孤傲凌人，阳光伏在置于花丛中的她，令人感觉明亮又温暖。
　　银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去，戴长景含笑向她走来，“云想衣裳花想容，长景有幸，能一睹当年李太白所慕之色。”
　　银酌没搭理他，戴长景也不生气，笑道：“本草纲目曾记载，露水可愈百病，止消渴。深山高林的露水，则最为上佳。”
　　“这里的确不是最好的地方，不过想来大公子也不希望我在镖局进进出出惹人注意。”银酌头也没抬收集着露水。
　　“还是酌姑娘想的周到。可惜事出有因，委屈了酌姑娘。听说酌姑娘最爱游历高山胜地，他日酌姑娘若去了京城，长景一定一尽地主之谊。对了，京城的香山风景甚好，尤其是每年十月份时，满山红叶，落英缤纷，当真是美不胜收。”戴长景想起那如红霞般艳丽的场景，脸上神采更加飞扬。
　　银酌微微一怔，缓缓抬头望着他，低声问：“大公子去过香山？”
　　“每年十月份我都会去香山。酌姑娘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但愿今年红叶盛开之时，可以和酌姑娘在香山见面。”
　　“戴大哥。”弱水含笑走来，笑道：“我还以为我起的最早，没想到酌姐姐和戴大哥也起的那么早。对了戴大哥，你今天想吃什么早点，我做给你吃。”
　　戴长景怜惜道：“为难你了弱水，你是客人，却让你每天帮我们做那么多事。”
　　弱水笑道：“这些我都是做惯了的，没什么要紧的。沐师兄和戴大哥都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应该做些事情报答你们。”
　　“傻丫头，你是沐峰的师妹，我们对你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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