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集会进行

第二天很快到来。

        气氛并不如同装饰渲染出的那样喜庆，摊主们情绪消沉，连碎嘴爱热闹的螳螂面具大姐，也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让云康想起昨晚“戎戎”给她的提醒。

        云康将“流水席”带给人的喜庆感自然而然地带入到了这场集会当中，她以为这是一场放松热闹的大型聚会，全程都兴高采烈，在面具和黑袍的遮掩下悄悄手舞足蹈。

        祝星戎看着云康到客厅里接了杯水，然后高兴地转了个圈。他嘴角绷得紧紧的，警告说：“明天的集会，你一定要小心。这不是面向正常人开放的聚会。”

        他思考了半天，选择出一个词：“这是一场无可救药的治疗活动。”

        这个人虽说是被组织方塞在她的身边，可是ta并不会恪尽职守，时常跑得没影。这两天一步不离，今日倏然正襟危坐，令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云康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泼了一地：“对不起，我不是特别了解。你能给我具体解释一下吗？”

        祝星戎舔了舔嘴唇：“安图星建立了两套医疗体系，一套是普通医院，一套是疗养院。那么你知道普通医院和疗养院的区别吗？”

        云康回忆着知道的内容，像一个上课认真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疗养院是专门为心理和精神上有问题的人进行治疗的医院，而普通医院只是治疗人的身体疾病。”

        祝星戎点点头：“疗养院的雏形是地球上曾经设立的精神病院，专门治疗那些在心理或生理的影响下，认知、情感、行为等活动出现异常的病人。但是随着病例的积累，医学专家逐渐发现，精神病人在安图星本土居民中出现的比例高速增长，而且主要诱因是病人的心理状态失常。”

        他说得很流畅，了解得十分清楚。就好像他对这方面的知识探究已久。

        “因此他们提出，要从源头上预防精神疾病的发生，病人一出现心理状况时就开始预防。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由于没有清晰的认知和对应的管控，已经发生了多起恶□□件，社会已经对‘精神病’这个名字进行了污名化。因此有人提出一种新病名——情绪病。从你开始出现心理问题，到最后活动异常的整个阶段都被列入疗养院严格的监管中。”

        但是再严格的监管也有漏网之鱼，云康回想起持枪牵狗的狗主人，暗自把对情绪病的警惕调到最高级。

        她一转眼睛：“既然你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件事，那么是不是就说明美食制作和情绪病的缓解有关？”

        祝星戎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曾经有段时间，美食在安图星上一度盛行。但是后来疗养院的专家高傲地拒绝接受美食可以缓解情绪病的这个结论，转而研究药物治疗的效果。如果专家们都认为这两者关系密切，那么现在到处都开满美食店啦。”

        云康从他的情绪中了解到潜台词：”所以你是认为美食能对情绪病起到缓解作用的。也对，你是被礼帽派过来的，应该是赞同交易市场的美食交易行为。”

        云康好奇道：“但是你为什么又会说无可救药呢。”

        祝星戎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他最后只是反复重申：“你要小心。”

        这一段密谈让云康十分紧张。她反复地检查了几遍枪里的子弹，又是擦枪又是上油。

        她还是觉得不太安心，悄悄向礼帽询问：“你们这有没有防弹衣啊？”

        礼帽侧目：“你明天不是要参加集会吗？怎么还需要防弹衣。”

        云康支支吾吾：“这不是怕有危险，未雨绸缪吗？”

        礼帽了然，他说：“不要担心，集会的参加者都被我们筛选过一遍。虽然我们和疗养院是敌对关系，但是我们的共同目的是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那些具有显著危害性的重症情绪病患者是不会被疗养院放出来的。比起那个，你还不如先把稿子背熟。”

        他递给云康一版引导词。

        云康浏览过内容，大为震惊：“我是你领导诶，你居然早上才把稿子拿给领导，还让领导背这种词！”

        她向来不太能拒绝别人的请求，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稿子，来回默念着“轻症情绪病患者请走ab街道，中到重症患者请走cd街道。食材准备充足，请各位耐心等待身份核查，有序入场，不要发生拥堵。”

        参加集会的人大排长龙，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

        云康偷偷问礼帽：“这么多人，你们今天得赚多少钱呢？”

        礼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王，这是公益活动。我们只负责核实报名者的真实性，不收取任何费用。”

        云康讪讪，想不到这个组织居然格外有社会责任感呢。

        云康以”黑街之主“的身份充当吉祥物，她尤为紧张，甚至忘记脸上带着面具，全程露出营业微笑。

        她念完引导词，果断开溜，她先是去了a街。

        已经有一些情绪病患者落座就餐了，要不是祝星戎预先告知，云康压根就看不出他们是病人。

        甚至于他们比正常人还要文雅，云康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自己大早上起来要排那么长的队，她肯定忍不住暴躁。

        他们吃着东西，不时低声讲话，虽然不是特别热闹，但有集会的感觉。

        云康放下心，她原先还担心出事，原来只是危言耸听。

        她立马一挥黑袍，命令摊主给她让出一个做菜的位置。

        食物运用最古老的方式开始制作，因此而升起的油烟被旁边的空气净化机吸走。

        千百年前的流水席在安图星上的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重启。

        左边的摊主将裹好面粉的鱼递给云康，云康停止搅拌糖醋酱料，向锅内放入整条鱼。锅里热油翻腾，噼啪作响。

        云康快乐地翻炒着锅里的食材，看着就餐者幸福的微笑。大锅虽然做着辛苦，但是做好的饭菜就是更香一些。

        突然声音嘈杂，外面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她将大勺递给旁边的摊主，离开位置前去查看。

        刚打开a街通往中心广场的门，她就看见一个老人脱离排队的长龙，如风般冲向长桌。

        云康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他，

        手里的胳膊瘦骨嶙峋，仿佛只是胡乱朝骨头上裹了一层皮。云康不敢握重了，怕他一下子撅过去。她朝四周望去，她问：“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参加什么集会啊，赶紧给人送医院去吧。家属是谁啊？”

        “是我。”人群中站出一个人影，她大约四五十岁，裹着白色披肩，神色镇定，“我是他的爱人。

        她优雅地向前后欠身鞠躬：“不好意思，乔安只是太过激动了。他不是故意违反交易市场的秩序。”

        云康凝神细看，发现这个名叫乔安的病人只是头发花白，身材佝偻，但他其实并不是个老人。

        他同他的爱人一样的年纪，头发整齐，衣着干净，看起来被精心打理过。只不过脸色青白，面颊消瘦，一看就是沉疴已久。

        他时断时续地说一些谵妄呓语，想要挣脱了她的束缚向长桌扑去。

        他朝阻拦他去路的云康吐唾沫，狂乱地抓住云康的胳膊，指甲隔着黑袍深深地陷入她的肉里。

        他的眼神有一种疯狂，看向菜肴的眼神就像将死之人看到江湖郎中的救命仙丹，就像信徒一步一磕，为端坐在稻草制成的神龛里的泥塑上香。

        云康提示道：“现在还没有科学研究表明食物能够缓解情绪病。我们只能提供食物，不能确保食物的疗效。”

        按照“戎戎”的说法，重症情绪病患者就相当于精神病人。她不相信美食能够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直接能够治愈精神病人出现的行为障碍，这听起来也太天方夜谭了。

        女人点头：“您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她将乔安拉回d街的队伍里，队伍中如乔安一样发出呓语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些人坐在轮椅里，被带着面具的摊主推着，眼神灰暗像一具木偶。

        女人继续说：“我们已经去疗养院，乔安被判定为‘1-苛求-神游症’。在疗养院治疗了一个疗程之后，他从僵直的精神游离状态变成如今的状态。疗养院简称这是康复训练的必要手段，但是我对这样的他感到害怕。”

        听到女人说话，病人收回抓住云康的手，狂乱的眼神中突然闪过平静的神情，他好像在那一瞬间恢复了神智。

        她慢慢地走到乔安身边，握住乔安的手：“我宁愿他精神游离，飞向我所不能探求的高地，也不愿意看他精神平静，但无法控制住疯狂的自己。”

        云康回头看d街的摊主，面具遮挡住他们的表情，他们仍在忙碌地备餐，桌上的碗碟被集会的参加者扫荡一空，摊主们来回撤换碗碟，满身大汗却毫不抱怨。就好像只不过是邀请了旁边邻居来家里吃顿便饭一样寻常和温馨。

        她又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乔安的闹事让空气里布满了急躁。她不敢设想人群中一旦有其他重症患者突然发病，情绪失控带来的影响。交易市场的这些工作人员能够控制得住吗？

        难道这些摊主和工作人员不知道其中的危害吗？一群游兵散将、老弱病残，也敢揽这种差事，他们疯了不成？

        她茫然无措地后退，脚下踩到黑袍一滑，腰被祝星戎揽紧。

        他像是知道云康的所思所想，说：“在美食盛行的那段时间，情绪病的出现其实有所减缓。这里的很多摊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他们想要找到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奇迹发生。”

        食品黑市虽然残忍，却也仁慈。它是这座城市的情绪绿洲。尽管有许多走投无路者涌入，这里依旧宽容地接待了他们。这也是他在发现食品黑市后，并没有及时向城市管理局上报的原因。这座星球的生活节奏太快，他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寄托。

        祝星戎生疏地将云康圈入怀里，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脑袋瓜。

        云康一头撞在他梆硬的肌肉上，觉得自己的高挺的鼻梁都快要被他的安慰拍断了。

        她愤怒地从这个怀抱里挣脱，此时乔安奇迹般安静下来，他手指颤抖，他的脸上写满了焦灼，却无法回握夫人的手。

        女人慢慢地牵着他走回原位，这个五十岁左右、却已经满头花白的中年男人依恋地跟着她。

        云康握紧黑袍口袋里的小小钥匙，心想：若是她的父亲还在世，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好吧，好吧。

        尽管以云康的思维看，这场集会充满了蒙昧。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集会中流淌着的情绪。病人们想要怨恨，却找不到具体对象，想要治疗，却找不到正确的方法。在走投无路的人生最后关头，就算不能治愈，能吃一顿美味的食物也是好的。

        她热血上头，刚想用厨艺大干一场。

        结果抬眼一看，这个队伍的速度不对劲啊，过了老半天一动不动，后面的顾客还在陆续往里涌，狭小的空间挤满了躁动不安的参与者。云康眯起眼，她真想把礼帽的脑袋拽过来当木鱼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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