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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侠客隐(206)


隔日鸡鸣时分,林琳按照往日惯例,挑起二个小木桶便往山下担水,准备先到师父那处给他添水。这时天仍未亮,但林琳对山路已极为熟悉,加上内功轻功颇有根柢,轻轻松松便到了河畔,不料岸旁一颗树荫底下,竟多出一个不寻常的黑影。

林琳凑近一看,却见黑影上居然点起了二池晶亮的闪光,一人声音笑道:“林姑娘好早啊!”林琳道:“你是……”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曾听过他的姓名。

秦砷见她目光闪动,已知其意,心道:“像这样看不清她的脸,这双眼睛倒是蛮漂亮的。”站起身来,作了一揖,道:“晚辈秦砷,见过林姑娘。”林琳退了一步,道:“甚么晚辈?对我师父这样自称,对我也这样,岂不乱了辈分。”

秦砷道:“尊师年长,乃全武林长辈,于我已是祖师级人物,姑娘为其弟子,自然大我一辈。”林琳道:“对我不必多礼。”秦砷笑道:“若我不是晚辈,又何必帮姑娘提水?”说着伸出手来,放在林琳身前。

林琳明他之意,冷冷道:“不必麻烦了,你今日最好别打扰我师父,还是快下山去罢。”秦砷道:“古时留侯与黄石老人有圯上之约,那是教我们后人守时的道理。我昨日不下山,却在这里歇息,为的就是尽早见你师父,不妨你告诉我罢,我该甚么时候见尊师?”

林琳道:“贪多务得。”秦砷道:“姑娘这话可不对了,学海无涯,人若不追求上进,活在这世上不如死了算了,尊师武功高强,难得遇上此缘,我若不积极请教,那岂不是与猿猴无异?”说着迳出手拿林琳肩上木桶。

林琳微微一怔,随即全身戒备,然而在秦砷眼中她只是毫不招架,正喜将要得手,忽觉腕上一阵温暖,却是林琳的左手不知在甚么时候,已而轻轻拿住他右腕,作势往后一折。

秦砷瞧她只是年轻女孩,毫不在意,笑笑不想挣脱,不料林琳左手纹丝不动,掌心却潜运功力,秦砷只觉右腕一痛,“喀啦”一声,腕骨竟已断裂。

秦砷大惊,苦着脸道:“我好心帮忙,你出手也未免太重了罢?”林琳听见自己折断他手腕,心中也是惊惧,忙道:“抱歉,我平常只和师父练招,这对他来说还不怎么样,我对外人也是防备心甚重……”说着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手。

秦砷左手摸着自己右手,笑道:“好了罢,这下你要我帮忙也不可得了,除非你要我用左手,那也只好悉听尊便。”林琳道:“我……我屋里有治伤灵药,你在此坐着别动,我去拿来给你罢。”

秦砷嘴角微微一扬,伸左手去抢她水桶,林琳下意识地要抓,却又及时收住了手,道:“你干嘛?我给你赔不是嘛!”秦砷却已将水桶担在左肩上,笑道:“我瞧你,还会不会对我出手啊!”林琳微感愠怒,秦砷又道:“帮女孩子拿东西,那才是我的风度。走罢,我两条腿也没废,就一起上去罢。”林琳心道:“可是我还没装水。”这话却又怎么说得出口?而秦砷见事何等细密,自然知道自己背着空木桶,却也不提,率先领路而行。

二人一路话未交只字词组,林琳固是不敢,秦砷却怕被上道真人发觉自己正勾引着他小徒儿。

秦砷到了林琳所居小屋之畔,左手举桶要倒,这才伸舌头笑道:“哎呀!我真糊涂,居然没装水,还充什么好汉呢。”他熟练的演技并没给林琳看穿,林琳叹道:“不必了,进来罢,我帮你敷药。”秦砷道:“姑娘闺房,怎能轻进?姑娘拿出来,我自己敷也行。”林琳“嗯”了一声,自转向内,从里头拿出一个小木盒,道:“这是师父以前在江湖上行走时,一名侠客受他所救,送给他的,师父说用不到,便转给了我。”

秦砷道:“这药是甚么名堂?”林琳道:“记得叫做“续筋桂花膏”罢,我用过二次,蛮有效验。”秦砷笑道:“桂花膏?我还绿豆糕呢。”林琳微微一笑,取出盒中的短木棒,便替秦砷搽在右腕之上。

秦砷道:“记得有次,我帮一条小黄狗这么擦药,牠对我汪汪叫,很感激呢。”林琳轻轻一笑,道:“小黄狗?”秦砷道:“是啊。路边捡到的,被人踢了一脚,怪可怜的。”林琳顿了顿,道:“你人真好。”秦砷笑道:“哪及姑娘心肠好。”心道:“毕竟我根本没做过这等事。”

林琳道:“你别给我贫嘴滑舌,我向师父告你一状,你就别想跟他学武功了。”秦砷心中笑笑,自思:“说不定到时候他弟子会来教我也说不定。上道真人身旁最亲近之人竟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妞,我这下可捡到宝了!”

林琳搽完药,又到屋内剪了一段白布,替秦砷缠上了,道:“走罢,我早上挑的水是要送到师父那里去的,你如果要逞强的话,可以帮我拿过去。”秦砷笑道:“自然是要的。可惜天已经亮了,我似乎少了一点诚意。”林琳道:“我一会跟师父说就是,你别在旁边多话。”秦砷笑道:“谨遵前辈吩咐。”林琳微微一笑,又即敛起笑容,自领前走了下去。

秦砷正将水倒入上道真人茅屋外的井中时,上道真人便自己走了出来,一面戴着斗笠,一面道:“二个人竟一起来了啊?”林琳本来正望着秦砷倒水,听见师父声音,连忙转身施礼,道:“师父早。弟子方才下去打水时遇到了……秦大哥,我失手弄伤了他,替他敷药了,打完水便一起来找师父。”秦砷心道:“琳妹妹也未免太巨细靡遗,便说遇到我就行,敷药的细节又何必说?”然而下一个瞬间他便明白了,上道真人道:“怪不得闻到一阵桂花香。”林琳道:“正是续筋桂花膏。”

上道真人转头望着秦砷,道:“如此你还是要跟我学武?”秦砷将空桶放下,作揖道:“晚辈得见真人,何如幸之,只盼师父再多赐教。”

上道真人道:“好,我便教你最后一招,这招平时不可轻用,你只能谨记于心,性命交关时才可使用。”秦砷大喜,暗想:“显然这招格外厉害!”道:“多谢师父!”

上道真人道:“这一招与你昨天学的冲和八式威力相距不远,不可高估其能,自作主张胡乱使用。”秦砷躬身道:“谨遵师父吩咐。”

三人进屋,上道真人道:“你现在试演一次冲和八式。”秦砷昨日到了河边以后,又多练了一阵这路武功,这时打起来只是更加流畅快速,林琳见师父毫不干涉,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心想:“师父向不轻授武功,先前那人是碰巧救了我,师父观察许久才决定教他五招;这次却不见师父如何测试,就这么随便把九招教了下去,师父不会是在玩弄他罢?”

秦砷打完八招,正要收招行礼,上道真人却道:“且慢。不要动。”秦砷定住身形,奇道:“怎么?”上道真人道:“这是最后一招的起手式,记清楚了。”秦砷道:“师父,最后一招叫甚么名字?”上道真人道:“没有名字。”秦砷大奇,上道真人道:“可以,收起短棍,直接摆到这个姿势。”秦砷依着做了,上道真人又教他摆了十余次,才道:“好,你现在可以学这一招了。”秦砷呈过短棍,上道真人将棍举到眉心之间,接着缓缓朝左画圆画至腰际,左手接住棍端,向右前画过一条弧线,使棍尾对准心口,向前一送,便定在彼处。

秦砷瞧得认真,上道真人将短棍还他以后,他便依样葫芦地做了一遍,上道真人道:“左手食拇二指接棍时需放松,画弧以后施力拿紧,才快速前送。”秦砷笑道:“始如处女,动如脱兔。”上道真人点了点头,又盯着秦砷做了几遍,道:“可以了。”

秦砷收棍行礼,道:“得蒙师父传授这许多招式,方才师父已经言明是最后一招,晚辈也不敢再行叨扰,只是最后想陈述一事。”上道真人道:“何事?”

秦砷想了一想,道:“晚辈存心纯正,天地可鉴,若晚辈遇到十恶不赦之徒,有意为民除害,力却未逮,能至此请您帮忙吗?”上道真人道:“能来,但我不会下山,更不会出手,否则违背我隐居的本意。”

秦砷心中暗喜,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道:“师父能否给我甚么建议?”上道真人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无须多费心。”秦砷道:“若已不能再让他继续猖獗呢?”上道真人道:“若琳儿修为已到,可让她出外历练。”秦砷更喜,心道:“若蓝儿只能请到这小妞儿,还怕我哄不了她吗?”道:“晚辈明白,就此作别。”上道真人点点头,却不说话。秦砷做了一揖,道:“多谢师父授艺之恩。”又向林琳望了一眼,这次林琳的目光恰好与他对上了,秦砷便道:“多谢姑娘赐与灵药。”林琳微一低头,应道:“不客气。”上道真人做了“送客”的手势,秦砷便快步离去。

上道真人潜心聆听周遭动静,确认秦砷已经离去,对林琳道:“琳儿,你跟师父已经很久,对方才那人有甚么看法?”林琳道:“性格调皮了些,却也是正义之人。”

上道真人叹道:“这就是你修为未到之处了。还记得在我们山上待过最久之人吗?他叫甚么名字?”林琳道:“南顶真。”上道真人道:“他来的时候,毫无所求,是我有意让他主持江湖正义,才授之武功,他的态度是甚么?”林琳道:“学一招便学了一整天,熟习后便急急想要告别,说他承当不起。”

上道真人道:“是我主动留他于此,他却说甚么?”林琳道:“他不敢和师父同宿,说此处无留客地,不当留下。”上道真人道:“方才那人呢?”林琳恍然,道:“昨天师父已经赶他离开,他还要求留宿!”上道真人道:“这就是了。加上他开口闭口喊我师父,分明是和我乱攀关系,南顶真有这样吗?”林琳低头道:“没有。”上道真人道:“这是他师父给我的信,你看看罢。”

林琳展信读了,只见上面书道:“上道真人道鉴:敬启者:真人无恙否?惟盼真人松鹤遐龄,平安身健,以为天下道人北斗。

“小徒秦砷,自幼聪颖懂事,闻一知十,曾习拳于任家、学棍于翔鹄,深得某等喜爱,如今小徒得缘知晓真人所在,意欲拜见,某自认才疏德薄,误其前程,特留此书予其转呈真人,望真人提携之。

“然翔鹄掌门曾对某言,秦砷可能为翔鹄门下孽徒,并招致南大侠寻衅。某虽不信,不敢不报此事予真人知晓,加之小徒因缘获“追魂笔”,某以为不祥之兆,望真人以超凡识见辨其清浊,再设法令某等知悉。敬请道安末学悟青敬启”

林琳读毕,道:“显然师父认他是浊。”上道真人道:“自顶真败了夺命无常,追魂笔自然在他手上,这秦砷定是闯入顶真家中,才知道我隐居于此,要搏取我的信任,同时捞一些上乘武功。”林琳心道:“师父授的“冲和八式”,其实只是取各路不同拳法招数拼凑而成,唯有方才的最后一招我从不曾看过罢了。原来师父早在防他,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来?”

然而这时的秦砷早已骑在马背上,仍得意洋洋地舞着冲和九式练习,对上道真人倒是不疑有他。就是不曾偷拆悟青之信,他不知洪飞一疑他不算,上道真人对他猜疑他更是始料未及,徒留帛羊峰上的林琳替他担心而已。

秦砷在山中耽搁了二日,这趟路便直直赶回锲镂帮去,要好好展现自己对帮的忠诚,于答应悟青将追魂笔放回江陵的约定也已抛得一干二净。

不料就在骑到总舵大宅门口时,迎面二人快步冲了过来,秦砷急忙策马避过,这才认清二人自己都识得──石门门主容倚马和外号“小头”的伍销投。

秦砷招呼道:“容大哥、小头兄,甚么事那么急?”二人方才险险与秦砷对撞,此时也俱停下了马,闻他招呼,双双转过头来,容倚马道:“回来啦!还顺利吗?”

秦砷笑道:“挺顺利的,还碰巧学了点武功。”容倚马道:“好得很,自己下去罢,帮主挺挂念你,还责备老葛高均二个呢!”秦砷道:“你们要去哪里?容大哥和小头兄都是一等一的干练,定是很重要的事,我能跟去吗?”伍销投望了容倚马一眼,眼色大是警戒。

容倚马道:“别让帮主他老人家担心,没甚么要紧,再见啦!”秦砷心道:“小头对我还是有股敌意?为甚么?”说道:“好罢。”驰马缓步向总舵移动,才踱个二步,二人早已骑得老远。

疏不知这早在秦砷意料之内:“不准我跟,老子偏就要跟,上次没对小葛他们展现我的厉害之处,这次我定要把这最精乖的二人搞得服服贴贴。”圈转马头,飞速追了过去。

他故意和二人保持一段距离,心想就算被发现,他们也没时间力气回头来教训自己,终于距离锲镂总舵数里之遥时,秦砷才疾疾催动马匹,喊道:“容大哥、小头兄,等等我!”

他不等二人发话,抢在头里道:“别赶我回去!我多想再去冒险游历,既然都让我追到这里,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立个大功,再回头让帮主高兴高兴罢!”容倚马笑了笑,道:“不过就是去送个货,有甚么大功好立?”说着马鞭一挥,道:“别浪费时间了,快走罢。”秦砷喜道:“是!”三骑快快往南行去。

秦砷见伍销投满是不以为然,道:“小头兄,你们要去哪里?”伍销投道:“别称我“兄”,我可承当不起。我们要去的地方你熟得很,到骆府宰相府给骆家人送些东西。”秦砷道:“为甚么?”伍销投道:“朝廷赏给骆家的,我们本来和皇宫有些联系,皇帝托我们的人负责送过去。”秦砷指着他背着的木箱道:“就在这里了?”伍销投点点头。

秦砷道:“都是我们石门的作品了?”伍销投道:“金门为主,玉门次之。”秦砷心中一疑,伍销投又即接道:“不过帮主看重容大哥读过较多书,才派我二个出来。”秦砷瞧出伍销投掩饰之下的紧张,心中雪亮:“我初入帮中,身上背有杀害宰相的嫌疑,帮主自然会取最精明二人把事情查个清楚。我无意间跟了来,反而不能动上一点手脚以免给他们猜疑……”说道:“小头兄年纪轻轻便受帮主赏识,小弟着实佩服的紧。”伍销投道:“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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