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程云霄仿佛濒死的鱼，周身剧烈一跳。

        他没忘记马上要降落了，左手习惯性地握杆，不想扑了个空。

        程云霄在惊惶中向四下看去，终于透过重重黑幕窥伺到五斗橱的轮廓。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家中，而不是飞机上。

        程云霄暂时摆脱了噩梦的桎梏，却没能摆脱怔忡的感觉，他按着胸口，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方铭也没好到哪儿去，突如其来的哭声让他的心脏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太阳穴也在一抽一抽地疼。他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哑声道：“是不是该换尿不湿？”

        程云霄转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说：“好像不是。”他看了看时间，给出自己的判断，“嗯，应该是饿了。”

        “饿了？”方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不是才喝过奶，怎么又饿了？

        “对。”程云霄疲惫道，“两个小时喂一次奶。”

        “！”那是方铭第一次知道，新生儿要两个小时喂一次奶，而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方铭绝望地闭上眼睛，恨不得马上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但那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极度疲倦下的气话，下一秒钟，两人把心一横，各自从床上爬起来，一个哄孩子，一个冲奶粉。

        程云霄说得没错，小朋友确实饿了，奶水一到，哭声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方铭睡意全无，他侧躺着，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扶着奶瓶，耐心等着乳白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地下去。

        程云霄是能睡着的，他上班不规律，有时候飞早班，有时候飞晚班，有时候是该死的两头班，就是早上飞两段，下午在公寓休息，晚上再去飞两段。常年的飞行生涯让他早没了生物钟的概念，只留下了沾枕头就睡的本领。

        不过现在还不能睡，程云霄几次差点睡着，又几次强迫自己醒过来，等把用完的奶瓶清洗干净，他才重新回到床上。

        就在程云霄要睡不睡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对了，你妈说了，让你给她起个名。”

        “起名？”方铭倏地看过来，目光掠过熟睡的婴儿，原本混沌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透亮。

        这可不是小事。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都没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一生，即便是父母也不能。

        但是这句话也不全对，因为每对父母都会做一件影响子女一生的事情，那就是起名字。当父母赋予了孩子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决定他的一生。

        例如程云霄。

        方铭没见过他的人，就见到了他的名字。

        “程云霄，飞行技术专业。”那时的方铭就在想，这个名字真好，仿佛天生就该当飞行员。

        方铭再次看向身旁的小婴儿，小朋友睡得正熟，也许是对香甜的奶水意犹未尽，睡着了也不忘喝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又是一串嘬奶嘴的动作。

        方铭逐渐在唇边绽开一个笑。

        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会有怎样的一生？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脑中，方铭更加没了睡意。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像一个渔翁，在满是美好词汇的大海里撒网。一网下去，收获颇丰，可他看都没看一眼，因为有一个词已经冒了出来。

        他说：“就叫安安吧。”

        没有诗词歌赋的旖旎，没有精心雕琢的巧思，只有朴实无华的期盼。

        不管她将来做什么，方铭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将方铭的声音送了过来，程云霄称赞道：“这个好。”

        到了这个年纪，功名利禄早已看淡，他又在民航工作，“安全”两个字就是他们的天。

        程云霄不只在工作中紧绷着一根弦，在生活中也把安全放在首位，连过年选春联都有极为变态的执念。

        不要招财进宝，不要步步高升，就要出入平安。

        名字定下来了，方铭又说，自己随父姓，不如让安安随母亲。

        方铭的母亲姓任，刚好完美契合了“安安”两个字。

        他转头看向程云霄，“要不要起个小名？”

        程云霄反问：“安安不是挺好吗？”

        方铭坚持：“再起一个。”

        程云霄想了想，“今年是牛年，叫……有了！”他双手一拍，兴奋道：“牛肉面？牛肉干？”

        “……”方铭后悔了，早知道他没个正经，就不和他说这事了。

        面对方铭的白眼，程云霄没有半点愧色，他眯着眼，笑得眉眼飞斜。

        程云霄兴致勃勃道：“牛角包怎么样？”他仿佛脱缰的野马，在捣乱的路上一去不返。

        方铭忍无可忍：“你是不是饿了？”

        “那……”程云霄很认真地想一想，“这个怎么样？这可是从中国古典文学中汲取的灵感。”

        “什么？”方铭来了兴致，他从不知道程云霄还对文学有兴趣。

        “牛魔王！”

        “女孩！”方铭差点把枕头扔过去。

        程云霄继续说：“你别急嘛，我再想想，牛……牛仔裤？牛头马面？牛气冲天？牛牛梅？”

        “是溜溜梅。”方铭纠正，怎么还带口音？

        他闭上眼睛，脸上明晃晃的四个字，不想理他。

        程云霄干笑了两声，他不是故意耍宝，是真想不出来。

        他几乎要放弃了，所幸上天不忍心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偏偏叫什么牛仔裤，程云霄目光一扫，恰巧落在包着小宝宝的被单上。他灵机一动，凑到方铭的耳边，声音很低，也很轻，“喂，牛油果怎么样？”

        程云霄吐出的气息扫在方铭耳廓，仿佛一阵风，驱散了所有青灰，露出美玉本来的模样。

        方铭转过头，四目相接，脸上是说不出的惊喜。

        牛油果、果果、果妹……

        方铭欣然道：“这个不错。”

        “那当然。”得到方铭的肯定，程云霄越发得意，“你也不看是谁想的。”

        方铭嗤地一笑，懒得理他。

        从这天起，一个初来人世的小朋友有了名字，大名任安安，小名牛油果。

        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两人在天未全亮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有点长，方铭睁开眼时还在庆幸，他居然不是被牛油果的哭声吵醒的。

        等一下！

        方铭的心蓦地一沉，随即被一个想法吓得魂飞魄散。

        他爬起来一看，牛油果就躺在他的身边，她闭着眼睛，双唇微张，一动不动。

        这怎么可能？

        程云霄说过，新生儿的胃只有葡萄那么大，一个月过去了，也只是从葡萄长成鸡蛋，所以才会吃得快饿得也快，隔两个小时就要喂奶。

        方铭很确定，距离上次吃奶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她怎么还没哭？

        难道……

        程云霄也醒了，而且和方铭有着一样的想法，他惨白着一张脸，怯声道：“不会没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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