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问天地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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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尘沙如线,以极大的涟漪状奔走在整座武场之间,时间仿佛倒退了上百年,再次回到过往那颠簸的岁月里,在空旷的校场上,又可听到数千修士击剑鸣鼓,声势撼天。
剑鞘碎成了三万余片,顷刻便被风扯去。
但那柄剑终究还是出鞘了。
他以破碎剑鞘为代价,终于将那数尺锋芒尽数展露,剑意如百虫蛰伏,只等惊蛰第一声雷响。
而此刻,其余数位大修士同样联袂而至,在萦霄身侧左右列开。
张守鱼看着那柄剑意盎然的古朴长剑,平静道:“我今天前来,只为践行约定,并不为问剑。”
萦霄封剑多年,一颗剑心早已如古井无波,而剑鞘破碎的那刻,心境也如这剑意般翻江倒海,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如看着一头狰狞恐怖的怪物,他方才以手掌硬生生将自己的长剑按回剑鞘,这是何等层次的力量?
萦霄一剑,只要出鞘寸余,那剑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哪怕是自己都极难将其收回,更何况让人硬生生地推回三寸?
长剑嗡嗡颤鸣,如亡灵苏醒墓间。
张守鱼与他们对峙了片刻,默然转身,望向了崔晚。
“久等了。”
崔晚看着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背心却是大汗淋漓。
张守鱼道:“你只管将修为拔到最高处,我以同境与你对敌,先前约定可还算数?”
崔晚手脚冰凉,方才萦霄剑鞘破碎的那刻,他便已明白,不管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此刻彼此之间的层次,已是天壤之别,哪怕以同境对敌,他又哪里有半分胜算?
张守鱼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崔晚忽然爆喝一声:“杀了他!”
张守鱼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那杀字才一出口,身后剑气便已冲天而起。
萦霄剑已出鞘,此刻剑意圆融饱满,哪怕有泰山立于身前,江河亘于脚下,修剑之人,也当开山截流,以一心一剑问于层霄。
围绕着校场的四盏禁制灯笼顺便被扯碎,人群惊叫着四散后退,张守鱼拦在所有人面前,如一面无形的屏障,任那瀑布奔流般的剑意如何汹涌跌宕,却无法近身丝毫。
张守鱼伸出了一掌。
他忽然觉得有些怀念,这种怀念并非对于往事,而是对于这个层次的力量。
他知道这和过去的自己还差的很远很远,如同自己只是在草地上伸手触碰到了云端,云端之上犹有高远天穹和浩渺宇宙。
但这种情绪一旦升起便很难压下。
识海中那座冰山簌簌抖动,许多碎片瓦解消融,战斗的记忆如程序般输入了骨骼,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剑气已然盈天而落。
道法之间的对决不比近身的拳脚肉搏,再波澜壮阔的浪潮,哪怕远行数百里,但与礁岩的撞击也不过是一个刹那,那之后,浪头碎成无数白水,溪流般顺着礁石的纹路流淌而下。
此刻的剑气便是那滔天浪头。
自剑锋起,萦九天之霄,天空本就压得极低的云层更是如旋涡搅动,似要劈出几道惊世骇俗的电光。
张守鱼仰起头,看着那山洪崩泻而来的剑气,将手掌翻覆了过去。
天地震颤,那校场的地面上,瞬间崩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地面塌陷,扬起的尘土却被压在一个极低的程度,剑气滚地而走,在烟尘之中割裂出了一道道分明的弧线。
张守鱼的手背上透出了许多血痕。
他直接承住了所有剑意,然后在翻覆手掌的那一刻,将剑意尽数砸入地底,半座疆野城,这一刻皆微微震荡,所幸张守鱼将所有的灵力锁死在了这一片区域,所以只有那校场的地面被尽数碾为了齑粉,此外的房屋层楼都未受太大波及。
萦霄面色如铁,剑气亦如铁水倾倒,似想要硬生生将张守鱼的手齐腕斩断。
张守鱼脸色微白,他的手背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添上了血痕。
而陪同在萦霄身侧的数位修士,此刻也齐齐动手,各展绝学。
有人以化虚炼神之术将识海以实质状倾倒下来,企图干扰他的精神。
有人以身为媒介,请诸天法相降于其身,尘沙之上,很快浮现出数位金身神像高坐,伸展三头六臂,只是很快,那些法相便出现裂隙,寸寸崩毁。
还有人直接递拳而出,连绵不绝,数百拳后,那人两手血肉模糊,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却依旧纹丝不动。
“在江湖上有句很有名的话,我一直觉得万分豪气。“
张守鱼忽然收回了同样鲜血淋漓的手,看着那双手握剑,保持着挥剑斩落姿势的男子。
“修士以三尺之剑出千斤剑意,敢问天地能承几何?”
那手握萦霄的男子身影微颤,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这是剑圣老先生说过的话,全天下的修行者,何人不知?”
张守鱼又问:“你可知道,这句话,曾是剑圣向某一个人的发问?”
男子没有言语,只是神色愈发沉重。
张守鱼便自问自答道:“那人曾经回答,天地不闻不问,皆举重若轻。”
那声音很轻,却无端地在男子心中惊起阵阵涟漪。
说话间,张守鱼重新伸出了那只手,鲜血早已不见,裂纹也已经复原,如今更似新生,莹润得仿佛女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
萦霄剑如蝉嘶般颤鸣不已,似也有此问。
张守鱼平静道:“回去吧,我不愿与你们动手,若是真动起了手,我怕事后你们没办法与崔家家主交代。更何况,每一栋屋楼,墙壁的修缮都需要银钱,百姓无辜,我不愿添麻烦。”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看了崔晚一眼。
崔晚后退了数步,极为警惕地看着他,方才那场霍乱天地的气浪里,若非一位修士护于身前,此刻,他定然已身受重伤。
他依旧摆着某个拳架,只是拳意全无,哪怕张守鱼单手负后,浑身破绽,他也始终没有递出一拳。
萦霄同样看了崔晚一眼,心中微微叹息。
张守鱼看似没有对崔晚做任何事,事实上,却是真正葬送了他的修道前程,一往无前的道心已堕,今后再要拾起,也是千疮百孔,之后的修道一途,注定是要磕磕碰碰了。
萦霄没有继续出剑,只是问:“木使者呢?”
张守鱼答道:“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萦霄问:“不需要一个交代?”
张守鱼道:“若死的是我,你们会给张府一个交代?”
萦霄没有作答。
他身边一个老者却怒道:“绝不可放他走!此子定是借着什么邪术才有此番力量,再与他周旋片刻,他必定会现出原形!”
张守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收至腰间,化拳砸出,一声闷响后,那老者倒滑了几十丈远,一直到抵着那高台才堪堪止住去势。
少年收回了拳头,继续望向了萦霄,道:“想好了吗?”
萦霄忽然问:“那人作答之后,剑圣可又再说什么?”
张守鱼摇摇头:“不曾。”
萦霄手指抹过剑身,将那光华灼灼的剑意重新压下,他看着张守鱼,认真道:“我觉得你不值得。”
张守鱼问:“为何?”
萦霄道:“你本可以将此身修为压更久,我不知道你图谋的是什么,但如今冲冠一怒,只为了一个女子,不值。”
张守鱼平静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人于天地修行,天地无声,不闻不问,世间也并非只有剑意值千斤重,凡人行于世间,俗世百态,何尝不是举鸿毛如托泰山?”
萦霄思索片刻,转身离去。
他原本还有温养了数十年的一剑,只是今日,注定出不得了。
……
……
“小姐,那边好大的动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晃动的阁楼里,絮儿扶着木柱子,惊恐地问。
慕师靖没有说话,连忙拉起了她的手,向着楼下走去。
慕师靖道:“你先回去,我去那边看看。”
絮儿连连摇头:“不行的,我要跟着小姐的。”
慕师靖没好气道:“你这小丫头,去了也是添麻烦。”
絮儿反驳道:“小姐不也是普通人吗?我要陪在小姐身边!”
慕师靖忽然放慢了些脚步,看着她,半开玩笑道:“有时候啊,小姐也挺怕吓着你的。”
絮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间,她眼前一亮,指着前面道:“那个不是张守鱼身边的小侍女吗?她怎么没和她家少爷在一起,张公子去哪了?”
慕师靖蹙起了眉头,她提着裙摆快步走去,身边许多侍卫跟了上来,慕师靖却让他们止步,甚至没让絮儿陪在身边。
“俞姑娘。”
一身茶花般衣裙的女子在人群中极为惹眼,俞潇婉才一抬眼,便望见了她,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连忙用手指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慕姐姐,你在这里呀。”俞潇婉对她招了招手。
慕师靖问道:“你家少爷呢?”
俞潇婉讶然道:“慕姐姐,你不知道吗?少爷就在那里啊……不是说好要和崔晚打架的吗?”
慕师靖怔怔地看了她一会,不确定道:“那个人……是张守鱼?”
俞潇婉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慕姐姐要陪我一起去看少爷比武吗?再晚我怕是要结束了。”
慕师靖抿起薄薄的嘴唇,看着眼前的少女,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你刚刚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没有陪在你家少爷身边?”
俞潇婉答道:“少爷让我先回府收拾一下衣服被子,收拾好了才让我去看他比试。对了,慕姐姐,哪怕少爷万一输了,你也千万别嫁去崔家呀,你还记得崔晚身边那个姓木的使者吗?昨晚我和少爷,都差点被他杀了。崔家的人肯定都是一群道貌盎然的禽兽!”
慕师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那……那个木使者呢?”
俞潇婉心想,怎么一向冰雪聪明的慕姐姐,今天脑子反而不如我灵光啊,“他要杀我们,自然只能把他杀了我们才能活下来啊。”
慕师靖连忙将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间,示意她轻些说话。
“你知道那个木使者有多强吗?”慕师靖倒是没有怀疑少女说谎,只是此刻百感交集。
俞潇婉仰起头,认真道:“当然知道啊,但是潇婉也知道,少爷是天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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