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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祭司姑娘


  吃过早饭之后,张守鱼随着赵楼前往迎宾的厅堂。

  对于张府的结构,他依旧很是陌生,只好跟在赵楼身后,目不斜视,假装一副熟稔的模样。

  果然如慕师靖所说,今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气。

  湍急的溪水流过长廊下的石壑,溪鱼如银,兰草丛生,石壁上雕刻的着的兽头同样吐着水,回廊外,深紫色的藤蔓和新抽的柳条都在雨水中疯长着。

  “对了,方才俞姑娘进门前,你是想与我说什么?”赵楼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张守鱼平静道:“其实我想与先生说,我对于修行一事已经不看重了,本不愿来见那位祭司大人的,但我转念一想,于情于理也都不妥,那便还是试试看吧,说不定真是一份机缘。”

  最主要的是,他心中并没有过往那种不祥的预感。

  赵楼点点头,道:“你能有随遇而安之心,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但你尚且年轻,心不可活老了,若有逆游争流之机会,也不可随意错过。”

  张守鱼道:“谢先生教诲。”

  又折过了几条廊道,来到了待客的大堂,那是一个偏居一隅的深院子。

  房子古重端庄,爬满了嫩红色的藤蔓,其下的植物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池塘假山,小亭山竹,雕花石阶都静默在笔直落下的雨水里。

  赵楼停下了脚步,“贵客便在屋中,你自己去见吧,若是有事,可以来学塾寻我。”

  “好。”

  张守鱼支起了伞,走过池塘上弯折的石道,轻轻推开了半掩的屋门。

  屋中之人已等候多时。

  那是一道纤长幽丽的影子。

  女子带着幂篱,目光透过如雾的白纱落在了少年身上,柔柔弱弱。

  张守鱼进门之后,她主动摘去了幂篱,置于桌上,对着来者柔和一笑。

  微明的灯火里,张守鱼凝神望去。

  那是女子身材欣长,她一身宽松漆黑的描金曳地长裙,外罩深色轻纱,容颜清美,合身的衣袍勾勒着柔软起伏的身段,唯有那肌肤却白得异常,似是生活在终年不见阳光的环境里,望不见一丝血色,如久居洞府偶出尘世的仙子。

  张守鱼看了一眼,心神摇曳,若是撇开她那白得不像话的肌肤,容颜哪怕与慕师靖相比都不遑多让。

  自己这是被哪位桃花门神眷顾了?

  那女子见到了张守鱼之后缓缓起身,款款地施了一礼:

  “小女子名为柳谨柔,是衡名宗这一代的祭司,今日奉家师之命来见张公子。”

  这位柳祭司似是不喜光,屋内左右仅仅点了两盏灯,女子盈盈立在中央,人如其名,身段柔若杨柳。

  张守鱼收回了视线,抱拳道:“柳姑娘好……不知柳姑娘远道而来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柳谨柔声色温柔:“张公子请先坐。”

  听着对方春溪般平软柔和的声音,张守鱼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坐到了柳谨柔另一侧的椅子上,两人仅仅相隔了一张方桌。

  见张守鱼坐下,柳谨柔才轻轻落座。

  张守鱼愈发觉得不对劲,自己区区一个张家的四少爷,哪里值得衡名宗的祭司大人如此对待?

  柳谨柔看着他,她眸子颜色很淡,似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春冰,她眉毛亦是淡色,如半墨半水的画笔轻轻挥就,但这样的脸却不让人觉得违和,只有一种水墨般的诗画感。

  张守鱼被她温柔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出声询问:“柳姑娘找我究竟何事?”

  柳谨柔从袖间取出一根用黑布包裹的物件,微笑道:“今日本该是家师前来,但家师身子有些问题,便只好让谨柔代劳。”

  那一声谨柔叫得娇软异常,竟听得张守鱼浑身一凛,柳谨柔却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勾开黑布的活结,一把形制挺拔,质地细腻如凝冰的玉笏被她握在了手中,如神官捧笏敬天地神明。

  “这是照幽笏,以望洪山的百年玉髓制成,上面刻有家师耗费数月亲笔提下的符文,携于身上,不管昼夜,都可以驱隔水鬼阴物,若是遇到开启神智的阴神,还可以以此物驱使,令其听命。”

  柳姑娘,你是搞推销的吗?这东西虽然听起来很厉害,有种号令百鬼的既视感,但明显价值极高啊。

  张守鱼道:“柳姑娘,您收起来吧,我买不起的。”

  柳谨柔微愣,旋即嫣然一笑,道:“怎敢问张公子要钱,这是家师送你的礼物。”

  张守鱼一怔,心道自己还是穷人当惯了,都不敢胡思乱想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要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忽然他灵光一闪,问道:

  “你师父可是一个衣裳雪白的女子?”

  柳谨柔淡眉微蹙,螓首轻摇,“家师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并非女子,不知公子为何会有此问?”

  原来不是她……张守鱼忍不住去摩挲腰间玉佩,但是很快松开了手,道:“我与你师父也不认识,为何他要送我这个?”

  柳谨柔淡淡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柔美清和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又转瞬归于平静。

  “谨柔只是替家师前来,其中原因我也不曾细问,师父虽年事已高,可这些年依旧策算无疑,每一步作为皆有根据,有些是数年后才会知道答案。他既然反复嘱咐过我,又指名道姓要将此物送给张公子,那便定有他的深意,总之绝对百益而无一害,公子放心收下便是。”

  张守鱼看着女子清美平静的容颜,心中虽有疑惑,却仍是接过了玉笏。

  玉笏交接之间,不知是不是柳谨柔故意,两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女子的肌肤柔软冰凉,如拂过雪地的丝绸缎带,张守鱼手指微僵,回味着这种触感,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玉笏,道谢道:

  “那便替守鱼谢过你家师父了,若是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可否帮我问问究竟是何缘由?”

  柳谨柔柔和笑道:“自然还会再见,家师对你,似乎尤为看重,莫非张公子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缘由么?”

  张守鱼心想难道是我的身份被发现了?还是他是羽照给我预设的NPC?

  他无奈地摇头:“不知道。”

  柳谨柔微笑道:“无妨,请问张公子还有其他急需之物吗?”

  张守鱼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居心,想着总需堤防一些,“不需要了,替我谢过你家先生便好。”

  柳谨柔再次起身,款款施了一礼。

  “今日柳谨柔不请自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若是有礼节未周之处,还请公子担待了。”

  见一个身份尊贵的漂亮女子给自己屈身行礼,张守鱼有些手足无措,他愈发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起身同样行礼。

  “哎,柳姑娘不必如此,平平常常就好,你这般,其实我有些……受宠若惊的。”

  柳谨柔莞尔一笑,道:“我便当是给张公子赔罪了。”

  “赔罪?”张守鱼不解道:“这从何说起?”

  柳谨柔笑道:“今日我来张府虽已很是隐蔽,却依旧惹来了不小的动静,今后怕是要给公子添麻烦了。”

  说着这话,柳谨柔取起搁在桌上的幂篱,置于头顶,淡淡的纱幕垂下,半遮半掩间的容颜清美而迷离。

  她柔柔一笑:“柳谨柔便不在府上多叨扰了,公子……可以送我一程吗?”

  张守鱼愣了愣,心中泛起了一丝怪怪的滋味,他看着那隔着一层纱幕的脸,淡淡的眼眸柔和地看着他,竟似相识多年的故人。

  “柳姑娘送我如此大礼,送一程这般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姑娘何需如此客气。”

  柳谨柔轻轻点头。

  她拾起一直搁在椅子边的一柄黑伞,递给张守鱼,道:“谨柔不喜光,烦请公子为我撑伞走一路,可好?”

  张守鱼迟疑地接过了伞,“自然可以。”

  于是在这又一个阴雨缠绵的日子里,张守鱼支起了黑伞,送着这位初次谋面的女子走过了庭院。

  此刻的张守鱼还不知道柳谨柔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同样不知道,柳谨柔登门造访见他之事,此刻已然以极快的传遍张府,并且这件事会继续传开,不知会在疆野城中激起如何的波澜。

  张守鱼支着伞,面试前方,心思坎坷,柳谨柔立在他的身侧,竟有些低眉顺眼的乖顺。

  许多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有疑惑,有震惊,有嫉妒,有羡慕,却都只是远看,没有人靠近。

  一架黑布裹着的轿子在门外等候多时。

  柳谨柔坐上轿子,与张守鱼挥手告别,笑意柔和。

  张守鱼独自回府,心神不宁。

  一个淡色花裙的女子立在远处,目光怪异的看着他。

  张成雪的身侧,那高冠博带,面容倨傲的年轻人同样目睹了那一幕,心思阴沉。

  张守鱼看着他们各自的神情,忽然释然。

  这似乎应该是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情,自己究竟在忧恼些什么呢?

  只是以后去俞潇婉的住处需要更加小心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赵楼立在廊道上等候着他,神色并不轻松。

  “先生。”张守鱼做了一揖。

  赵楼看着他,欲言又止。

  张守鱼道:“先生无需担心,柳姑娘只是代她师父转达一些……善意。”

  赵楼神色愈发凝重,嘱咐道:“那位柳家供奉的高人无人见过,据说境界与折蝉宫宫主相比都只高不低,若是只能结此善缘定要把握住,但这些高人的布局想法难以揣测,你切莫太过得意,大小之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张守鱼苦笑道:“先生,您看我这幅样子像得意忘形吗?”

  赵楼同样笑了起来:“总之目前看来益大于弊,还是要恭喜守鱼。”

  张守鱼点头道:“先生,开春宴之前,我想一个人静修一会,谁也不要打扰,可以吗?”

  赵楼只当是他得了意外之喜,患得患失,想要一个人静静。

  他笑道:“自然可以,想必今日之后,你在其他人心中的地位又不同寻常了。”

  ……

  “少爷怎么还没来呀,会不会是被哪个狐媚子把魂勾走了啊。”俞潇婉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神色悠悠。

  慕师靖坐在床边,神色微倦,听到她的话,抿嘴笑了笑。

  俞潇婉又自我否定道:“我们疆野城最漂亮的姑娘都在这里,哪里有狐媚子可以勾走少爷呢,潇婉应该是多想了。嗯。”

  雨越下越大。

  慕师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都已痊愈,紫庭之中灵力充盈,这是每逢大雨才有的馈赠。

  她绞动双腕,灵力灌输到缚灵索上,锁链之间发出骨骼摩擦般的爆裂声,节节清脆,竟在她的绞动中微微扭曲。

  片刻之后,她松开了手,脸色煞白,变形扭曲的缚灵索很快恢复了原状。

  俞潇婉看着这一幕,虽有失望,仍是鼓励道:“慕姐姐很厉害了,少爷只能割出一道小口子。”

  慕师靖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许该想想用什么理由蒙骗家中长辈了。”

  俞潇婉苦恼道:“这怎么骗得过去呀。”

  慕师靖点头道:“嗯,我也不擅长编故事。”

  俞潇婉道:“还有两天呢,多给少爷些时间,说不定真有办法的。”

  慕师靖叹息道:“他的想法其实是很好的,但是缚灵之索乃一寸道人家传绝学,光是秘籍便无处可寻,更何况,两日学会,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呀。”

  俞潇婉努了努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势。

  而小竹楼中,张守鱼收伞掩门,解开发带,以灵力蒸干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他坐在床上,闭上眼,脑海中却尽是柳谨柔临走时那浅浅的、温柔的笑。

  那个笑像是练习了无数遍,轻描淡写间便可以俘获人的心神。

  “张守鱼,你醒醒,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美人主动献殷勤的好事,这定是她那什么师父的美人计,你千万要多长几个心眼啊……莫非是杀鬼将之时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被发现了?所以让她前来试探我,不对……仅仅是试探哪用得着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张守鱼自言自语着,忽然展颜一笑:“不过柳姑娘真是好大一只美人啊,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姑且就当这是一桩好事吧。”

  他拿起那把白玉符笏,如捧香般将它握在手中,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道:“世间百鬼,听我号令。”

  他本来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片刻之后,一尊阴鬼竟真的从穿墙而入,匍匐在地上,以心神道:“有何吩咐?”

  张守鱼目瞪口呆地看着符笏,道:“没事……你退下吧。”

  那阴鬼竟丝毫不恼,答了声是,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张守鱼松了口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玉笏,赞叹道:“真是白日见鬼啊。”

  他又把玩了一番之后,便将玉笏收起,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吐纳灵气。

  缚灵之索的秘籍重新浮现识海,其上的字一点一点消失,融入自己的心神。

  秘籍章节如抽丝剥茧,层层深入,逐渐相融于记忆。

  时光悠悠。

  等到他再次睁眼之际,窗外已不闻雨声,墙上投下了昏黄的光。

  俞潇婉坐在板凳上定定地看着他,见他终于醒了,开心道:“少爷真了不起。”

  张守鱼大惊,心想你这小丫头学了什么神通,居然看出来我学成了那缚灵之索?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张守鱼满心疑惑。

  俞潇婉道:“现在整个张府都知道了呀,那可是柳谨柔啊!她居然亲自来见少爷,少爷果然了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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