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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夜幕之下,玉佩之中


  俞潇婉收回了视线,快步走进了小楼,一手提起了些裙摆,哒哒地踩过吱呀作响的台阶。

  进了门,在张守鱼的注视下,她将饭盒在桌边放了下来,用很快的语速道:“中午来送饭,可少爷在休憩,贱婢不敢打扰少爷休息,便悄悄离开了,这是晚饭,少爷记得吃啊,没什么事潇婉就先告退了。”

  张守鱼皱起眉头:“急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听到吃了你三个字,俞潇婉也皱起了些眉头,低低地哦了一声,手捏着裙子站在他的身边。

  张守鱼没有去打开那朱红色的饭盒,他盯着俞潇婉的眼睛,认真问:“小婉,少爷以前是不是很亏待你?”

  俞潇婉一愣,她眼睛仓促地眨了眨,黛色的眉毛向中间靠拢了些又很快舒展开,只是捏着裙子的指节更加用力,她想了会,说:“我叫潇婉不叫小婉……”

  “哦,小婉,回答少爷的问题。”

  俞潇婉眼珠转了转,自顾自道:“少爷其实还好,对我也还行,以前就是太傲了些,还经常骂我,因为我的能力是共灵嘛,你总是嫌我修行太慢,每次分给你的太少……但是少爷终究是少爷啊,其实这些也都没什么,但我比较小家子气啊,这些我会记得……其实啊,少爷以前太自命不凡了,但是大家都知道,你和张观铭少爷,张齐少爷,哪怕是成雪姐姐,都是差很多的。”

  张守鱼听着,心想这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吗?甚至还有点渣。他忍不住问:“那少爷我就没有什么优点了吗?”

  俞潇婉诚恳道:“有的,少爷长得挺好看的。”

  张守鱼眼角一颤,他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拢入袖中,肃然道:“哪怕少爷平时待你不好,你身为侍女也不该如此落井下石才对。”

  俞潇婉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自己以前认识的少爷和眼前的少爷不一样了,兴许是遭受了太大的打击,性情大变的缘故吧……想到这里,她也不太忍心继续刺激他了,便道:“潇婉知错了,今后潇婉还在的日子里一定殷勤服侍少爷。”

  张守鱼听得出话外之音,问:“你真要走?你走了谁来服侍我?”

  俞潇婉道:“家里自然会给你安排新的侍女呀,但是我是灵侍哎,就算我想留着,家里肯定也不让的。”

  张守鱼又问:“那为何之前不直接给你安排给张齐,而是给我?”

  俞潇婉诧异地看着他,道:“少爷你不要吓我,你是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吗……少爷在家里是最小的,老爷子老来得子,就比较偏爱你啊。”

  张守鱼点点头,揉着太阳穴的位置,苦笑道:“最近一直闷在小竹楼了,白日思虑过多,晚上噩梦连连,是有许多事记不清了。”

  俞潇婉同情地看着他,声音微弱道:“唉,其实少爷以前也能这样多和我说说话,我也不会这样的啊,今天早上虽然我知道少爷在故意气我,但是其实我觉得蛮有趣的,比以前那个板着脸的闷葫芦好多了。”

  闷葫芦?张守鱼想起那日记上的内容,心想那他写日记侃侃而谈,不像是心高气傲的闷葫芦呀,哦……这就是闷骚嘛。

  张守鱼定了定神,道:“所以你这些天板着脸,是学着以前我的样子?”

  被戳穿了心中想法的俞潇婉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道:“少爷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是很忘恩负义的。”

  听着少女坦坦荡荡地说出忘恩负义四个字,张守鱼觉得有些好笑,他抿了抿嘴唇,止住笑意,问:“你对修行有这么大的执念?”

  俞潇婉视线下移,重新落到了他的脸上,她一张小脸严肃起来,道:“你不懂的。”

  “哦?是为了报仇?”张守鱼随口问道。

  俞潇婉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看样子我猜对了?”张守鱼轻笑着,事实上,方才在她说出你不懂的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能看见她的身后怨紫色的气息一闪而过,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能力,却也不觉得大惊小怪。

  俞潇婉嘴唇抿成一线,睫羽低垂了些,过了会才开口道:“反正不关你的事。”

  说罢,她撇过了头。

  竹帘的间隙里,苍红色的光被渐渐抽走,俞潇婉的侧脸便落在了一片昏暗的阴影里,她扭过头看了眼天色,那是黄昏与夜晚的临界点,满天青色的云后,天幕呈现着偏蓝的紫色,静谧地照拂四野。

  俞潇婉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她道:“少爷,我该走了,家里是不允许侍女在少爷房里过夜的,很严的。”

  张守鱼摆了摆手。

  俞潇婉起身离去,她的身影在门口顿了顿,按照上午的经验,她感觉张守鱼会叫住她问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张守鱼道:“等等。”

  “少爷请问。”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少爷紫庭破碎修为尽丧……但若是传闻是假的呢?”

  俞潇婉认真地想了想,回道:“那就是少爷脑子坏掉了。”

  说完,她掩门离去,快步跑下楼梯。

  “呵,傻了?”张守鱼取出怀中的玉佩,在指间轻轻摩挲,微笑道:“到时候少爷可不会和你不计前嫌。”

  接着,他打开饭盒,揭开圆形的木盖子,里面的饭菜四四方方地盛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张守鱼夹了一筷子,认真盯着那红亮多汁,香油欲滴的肉片看了一会,咽了口口水。

  “少爷生活真好啊……”

  这是无比平静的傍晚,天空中层云的深青色犹未洗去,长街两侧的人家已经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疆野城上风声幽怨,将漫天残枝败叶向着城外刮去,吹灰拂雪。

  疆野城以东,一座高达数十米的雄城高高耸立着,如匍匐夜色的巨大睡狮,那雄城上刻着苍然遒劲的“镇山”二字。

  疆野城以西,是漫漫无际的荒林和遗迹,凶兽精怪饲伏夜色,择物而猎,而那无数的断垣残冢已与森林湖泊融为一体,它们早已在千年历史的洪流里轰然坍塌,山谷间的龙吟鬼啸似是犹在诉说那段岁月。

  这是寂静的一千年,太古神灵犹然沉寂,邪灵鬼物散于荒野。而这个夜色笼罩的古城里,张守鱼毫无体面、狼吞虎咽地完成了他在这个的第一餐,然后端了个椅子来到走廊上,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眺望着月色。

  月色如水,张守鱼闭着眼,回忆了一番十八年的琐碎生活,抓不到什么重点,那十几年似乎过得毫无营养,如今想来,前尘皆如浮云。

  夜深之时万籁俱静,不寐之人总思前想后,徒增忧恼。

  张守鱼静坐了足足几个时辰才将椅子搬回屋内。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那镜子一眼,奇怪的是,这面镜子并没有像昨天一样发出明亮的光映出自己的人影,而是变得如普通的镜子一般,幽暗地陈设着。

  张守鱼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镜子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真是古怪的世界。”张守鱼嘀咕了一句,他点燃了油灯,再次拿起了那个鼠标,放到月光下观察了一番,他将鼠标捧起,沐浴月色,没见到什么多余的反应。

  想了一会,他来到床边,回忆起先前使用鼠标时所经历的场景,他握着鼠标闭上眼,放空了思想,将意识想象成一块坠入海中的大石头,一直一直下沉,海水由蓝色渐渐转为墨色,识海也一点一点沉寂下去,在冥想之间,他近乎无意识地点击了一下鼠标。

  漆黑一片的景象顿时明亮,房间的一切陈设再次清晰地投影到了脑海里。

  张守鱼知道,使用这个鼠标是极其消耗精神的行为,上一次使用完,他便很快疲倦睡去,睡了整整一天,所以这次他不敢使用太久,只是做了简单而初步的尝试。

  夜色中,鼠标的使用效果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好了,他对着抽屉使用打开功能,抽屉中的物件便按着它的布局呈现在眼前,他对着墙壁使用打开功能,墙壁那头的景色便浮现出来,只是范围有限。

  “不知道对人使用会怎么样。”张守鱼心里想着,当然,这种神秘的法器他绝不敢贸然对人使用的。

  在对鼠标的操作进行了一番尝试之后,那种熟悉的溺水感随着倦意再次涌了上来,他刚想退出这种状态,手指忽然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玉佩,突发奇想。

  他一手拿起那青白色的玉佩,试探性地将三角形的光标移到了玉佩上,右键,打开。

  张守鱼屏息等待了一会,没有任何反应。

  他有些失望地睁开了眼,正当他想要退出那种灵视状态之际,那玉佩上殿门的纹路忽然亮了起来,青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透过烟雾,一幕恢弘浩大的场景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片茫茫无际的空间,目光所及皆是虚无缥缈的空洞,更远处星星点点,遥远而寒冷。

  若是天上便是漫天星河,若是人间便是万家灯火。

  在那灵视的状态里,青白色的烟雾笼罩了他,他仿佛置身其间,在这片永久的废墟里载沉载浮。

  接着,似是黑云消散,天国之门洞开,张守鱼仰起头,目光便再没有挪开,那虚境下如有地牛苏醒拱起背脊,所有的空间都像是缓缓腾起的海啸,而十座庄严而古重的殿楼如巨大的鲸鱼撑破海潮,森森然浮现眼前,带着令人震撼而心悸的威严,左右半月状排开如死神延伸翼展。

  张守鱼只觉得胸口轰鸣,如有一万只野鬼在体内齐齐敲响丧钟。

  他觉得那不是十座大殿,更像是十位铁甲森森的鬼将,傲然矗立虚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冰冷的目光跨越了数千载的时空。

  仅仅在玉佩之外远观其中的场景便已如此,若是置身其间又该是何等的威压?

  张守鱼胸闷难耐,他想要强行退出这种灵视的状态,只是目光忽然被一袭缥缈的白裳吸引,身子似被环城而过的河水包裹,胸闷难受的感觉渐渐淡去。

  十座庄严宏达的大殿之下,一身素净的衣裳在半空中无声拂动,姿影婉约,如烟如雪,亦如无声挑起的清冷宫灯。

  那是一个孤单的背影。

  绸滑逸美的长发在虚空中安静拂舞,清丽而落寞,纤尘不染的裙裳如被千年岁月的长河洗过,流云白雪般无声起伏着。

  张守鱼觉得自己知道她的名字,却无法想起,便只好长久凝望,痴痴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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