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往事（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学校后街的老上海菜馆坐下后，叶知秋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般，伸手摸了摸任天遥的脸，温暖真实的触感，她的任天遥，是真的回来了。

　　“刚刚，下了飞机便赶过来了。”任天遥贪婪地看着叶知秋的脸，“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病了？”

　　“哪有，我怵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入夏胃口就不好。”

　　任天遥望着嘴里说胃口不好的女孩一口吞下一块五花肉，心疼极了，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如此，她亦一样吧。

　　再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小秋，我不走了。”

　　叶知秋刚夹到筷子上的一块红烧肉，啪嗒一声掉回了菜盘里，她抬起眼，带着几分困惑地歪了歪头：“刚回来，你要走哪里去？”

　　叶知秋迷糊的模样看在任天遥眼里说不出的可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傻不傻，除了你身边，我能走去哪？”

　　叶知秋嘿嘿地笑：“你那么聪明能干，什么人与你在一起，都会显得很傻的。”

　　“是啊，我多聪明的人，然而，只要遇到与你有关的事，我就毫无理智可言。”

　　叶知秋几天后，才知道，任天遥这句毫无理智可言，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休学了，Drop掉所有的课程回来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叶知秋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是自毁前程不明白么？你马上回去。”

　　看着跳脚的叶知秋，任天遥却是固执极了，“我不要回去，我再也不要因为留学这个问题和你动不动冷战，我再也不要因为想念你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再也不要即便是吵架都不能面对面，都无法用一个拥抱让我俩重归于好。”

　　“知秋，我想你，想要命。你知道么，最近你和我联系得越来越少，我有多害怕么？我怕因为距离让我俩分开，我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了，我什么都学不下去，我若再不回来，再不能与你面对面说话，再不能拥抱到你，我怕我会疯掉。”说到后来，任天遥已经哽咽了：“知秋，我不能没有你。”

　　叶知秋红着眼眶听他说完，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好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少年人的爱恋，来得总是那么热烈那么纯粹，完全不会去考虑其他。

　　任天遥决定不回德国了，他开始着手复学的事。

　　所有的压力，在他把回国复学这件事提出议程开始，便全部压了下来。

　　首先来自任天遥父母的压力，为了他留学，任天遥的父母几乎倾家荡产，房子都卖了，结果儿子刚学出点希望来，便突然决定不去了。

　　这让任天遥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

　　其次便是为任天遥争取了公派留学机会的周教授，真正的恨铁不成钢，找任天遥谈了很多次，任天遥一直不松口，周教授恨极了，说如果他执迷不悟，那么中央音乐学院也不要回了，他不接受逃兵。

　　任天遥第一次发现，原来，爱情不止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对于钢琴的挚爱，于任天遥而言，那是深入骨髓的，他放弃留学，并不等于放弃钢琴。

　　周教授却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要想真正学好钢琴的精髓，就必须走出去。少年的爱恋，到开花结果的时间还早得很，留学，学钢琴与爱情绝对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协调的。

　　德国方面，突然来函，慕尼黑交响乐团需要一个替补钢琴手，任天遥在慕尼黑的导师，推荐了他。

　　这真正是个绝好的机会，任何一个学音乐的都无法抗拒的机会。

　　任天遥动摇了。

　　他与叶知秋，再次提到了关于一起去留学的事。

　　叶知秋说她不想去留学，两人不欢而散。

　　事实上，在任天遥去找叶知秋之前，叶知秋接到了学校的通知，她被劝退了。

　　叶知秋没能通过学校的综合评估，如果再想继续学业，她必须重新选择专业。

　　刚回到宿舍，任天遥的母亲找来了，一来，什么话都不说，直接给叶知秋跪下，求叶知秋放他儿子一条生路，放他们家一条生路。

　　叶母这一跪，把叶知秋跪了个束手无策，面对着从小到大向来对她慈爱有加，如今却用厌恶目光望着自己的任伯母，叶知秋点头答应，一定会劝任天遥回去。

　　叶知秋力劝任天遥回德国继续学业。任天遥觉得，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我，独独你叶知秋不能。我为什么不走，我是为了谁才回来的？

　　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心里都憋着气，说话的语气便又炝又冲，都是少年任性的时候，两人大吵一场。

　　争执中，叶知秋吼出分手两个字，而任天遥的脾气也上来了，分手就分手，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再见我。

　　吵架的第二天，任天遥踏上了去德国的飞机。

　　国际航班，哪有那么好订票的？即便是国内航班，也不是想订就订得到的。叶知秋突然觉得很好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自己的路，每个人都做好了几手准备。

　　独独只有她，傻得一点退路都没有……

　　默默拉黑了与任天遥所有的联系方式，叶知秋回到了学校。

　　暑假的宿舍，到处空荡荡的，叶知秋一个人在里面呆着憋得慌，七月的天，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乌云密布。

　　叶知秋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堆啤酒，拿个塑料马甲袋提着，跑去了荷花池边的听雨亭。

　　第一罐啤酒还没喝完，天空一个炸雷，瓢泼大雨便倾盆而降。

　　小小的凉亭哪里挡得住夏日的狂风暴雨。

　　叶知秋坐在亭子中，淋得透湿却浑然不觉。

　　暴雨中，叶知秋满脸的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学业无望，爱人离去，叶知秋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到了极点。

　　活着，毫无意义。

　　雷电再次劈下，叶知秋失魂落魄地进出凉亭，一步一步走向荷花池。

　　“叶知秋，你要做什么？！”一声带着惊惧的怒吼突然冲破耳际，叶知秋只觉得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将她拦腰抱住。

　　她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我的人生失败透顶，活着毫无疑义，让我去死！”

　　“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那个声音继续在她耳边怒斥，叶知秋茫然回头，一张清癯俊逸的面容映入眼帘。

　　那脸上，惊惧，痛心，愤怒、爱怜都有，独独没有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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