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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而吴叶平却还无知无觉,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时不时看着走廊外面,像是在焦急地等什么人。

        文黎定了定神,按下了快要爆表的心脏,再次定睛看向那个影子。

        他确定那是个穿着红嫁衣的人形,对方应该是站在窗外的,但是这里是三楼,不知道是怎么站住的,但显然,并不是什么灵异和幻觉,因为那个人正在略显笨拙地挪动。

        年久腐朽的木窗好像很难打开,那个人影正在转换自己站立的姿势,以保证自己面前的窗户能够打开。

        对方似乎是想进来。

        文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提醒一下吴叶平,这场景实在诡异。

        但如果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现在出去,怕最后真正死的,就是他了。

        文黎站直身子,冷静了一下。他回身在这间里屋中环顾一圈,明面上的东西就这么多,也并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只有床头上摆着厚厚一沓红纸。红纸下面不知道压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文黎顿时联想到了白天在吴玉房里遇到那个血人时的情景。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掀开红纸,果然——是一把剪刀。

        和白天见到的区别不大,但这把剪刀的开刃部分似乎更短一些,看起来就是专门用来剪纸用的。

        文黎伸出手,看到了自己绣着红荷花的袖口,一阵恍惚。

        或许赵红花当年就如同他现在这样,拿起剪刀,慌不择路地想要出去。

        文黎带着剪刀,垂着袖口遮掩着,再次来到门边,准备再次顺着门洞朝外看。

        他已经做好了和某个东西从门洞里对视个正着的恐怖片视角准备,心中默念:“季澈但愿你有良心不要坑我第二次,但愿你没在外面出什么事,这关键的真相你不参与,你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一会儿真的走不了可没法救你。”

        念完他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往门洞外面看,定睛往外的那一秒,一声剧烈的惨叫震彻整幢楼。

        文黎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身子一震,再往外看,只见穿着红嫁衣的那个人影已经进了屋里,正举着斧头往床上的吴叶平身上砍去,鲜血淋漓,床单上,床头上,喷溅状的血迹斑斑。

        那人影明显是喜娘神的模样。

        吴叶平惨叫着,拼命抵抗着斧头的落下,可那种沉重地破开□□的声音仍然在他的求饶声中响起。

        文黎正要推门出去,却看到前门的窗户外面还有一个人影。

        是个男人,可这个人却并不像是来行凶的,他如同吓呆了一般,满脸恐惧。

        文黎皱眉,没过两秒,那个人转身便跑。

        文黎愣了愣,但这样看来,这一晚的锁链终于扣上了最后一环,真相就在眼前了。

        他推开面前的薄木门,木门年久失修“吱呀”一声,却在满屋惨叫和打斗中格外清晰。

        正在血腥中挣扎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吴叶平连惨叫都忘了似的,他满脸鲜血地怔看向文黎,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面前的“喜娘神”,扑到文黎面前,反身挡在他面前,对着行凶者说:“你……”他气息已经虚弱,这种程度的砍伤已经是活不久了,“杀了我……你满意了……不要伤害红、红花……放她走!”

        文黎伸手去扶他,吴叶平说完这几句话就已经没了气息似的软在了地上,文黎顺势跟着他蹲下。

        面前的“喜娘神”却反常地并没有转过身来,好像是不愿看这样的场景,又或者是在逃避些什么。

        文黎抬起眼皮,冷笑了一下,屋内那股冷幽香又弥漫开来,“喜娘神”忽然动了动。

        文黎站起身,袖中的剪刀握在手里。

        赵红花当年没能杀掉的仇人,他可以替她办到,无论是作为文黎,还是作为赵玉。

        但杀了他,这将会重蹈赵吴两家悲剧的覆辙,这个故事依然无解,彻头彻尾的悲剧。

        文黎朝前走了一步,可吴叶平似乎看到了他手里藏着的剪刀,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文黎低头,他似乎是想摇头,但浑身是血,动作都十分艰难,只能听到他喉咙里压着一句:“不要……不要杀他……”

        和白天时一样。

        文黎闭了闭眼,只转头对着屋内那个“喜娘神”道:“你为什么不杀我?还是说,你连转过来看我都不敢?”

        这位“喜娘神”明显僵了一下。

        文黎笑了,“我若是杀了你,我一样会死,吴叶平也活不了,而赵红成……”他转头看了看刚刚那个被吓破胆的男人匆匆溜走的前窗,抿起一抹笑:“他也还是要在噩梦中煎熬一辈子。”

        面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手里的斧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血泊中那是令人作呕的凶器。

        ——正如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文黎明知道真相,可在看到的那一刻还是咬紧了牙关:“赵俺……”

        因为是亲生父亲,所以赵红花没能真的刺死他,所以吴叶平死也不想让爱妻为自己而沾上弑父的鲜血,所以他们双双死在了这个新婚的夜里,床头刚剪成的红双喜倒在惨死的血泊中。

        文黎攥着剪刀的手骨节发白,如果换他来刺,赵俺必死无疑,可那又怎样?赵红花杀没杀得了赵俺,她最终都活不下去,村里人不会让她活着,因为她戳穿了真相,这个没有人会相信的真相。

        ——喜娘神是一个骗局,赵家村里根本没有神。

        这个结局是注定的悲剧,没有人有能力改变,只要身在命运中,惊涛之下是不公的平等。

        赵俺拨开头上顶着的假发,脸上沾着鲜血,他比在电梯里看见的要年轻许多,也比死亡证明那上面的照片要鲜活,这时候他还是村里的村长,他还是削瘦矮小,但并不憔悴,甚至带着中年得意正意气风发的气质,只是被女儿撞破真相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红花……你为什么在这儿?”声音竟还带着压抑的惊怒。

        文黎笑了,“我不在这儿,你之后准备跟我说什么?吴叶平被喜娘神给杀了?这都是神的惩罚?”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冷静:“你倒是和我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害了那些新生的孩子对村子有什么好处?”

        “你别管那么多!你给我进里屋去!”赵俺压低了喉咙喊。

        “你不说,我就不会进去。大不了一起死。”有一瞬间,文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当年那个悲剧的女主人公,那个明明受着宠爱依然愿意为乡村奉献,最后却还是惨遭至亲毒手的悲情人。

        “红花!你什么都不懂!我不这样做,不这样做……村里的女人会愿意留下吗?你以为赵家的血脉能传下去,是那些姑婆自愿的吗?”

        “什么意思?”文黎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丑恶的真实,可临到揭晓却依然青筋直跳。

        “呵,”赵俺脸上还沾着鲜血,笑起来如同恶鬼,“赵家村一直都是这样的,长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吓唬,怎么会有女人甘愿留下……红花,算爹求你了,这都是为你好!你不能让这个外姓人再继续在村里妖言惑众了!”

        “……”文黎觉得自己嗓子干涩,“所以……村里的……都是外面拐进来的?”

        “红花!你还不明白吗!这都是为将来着想!长辈能害你吗!你重新嫁一个安分的男人,不比这个强多了!”

        文黎沉默良久,点点头,默默掂了掂手里的剪刀,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思考着从哪个角度扎进去会让他当场毙命,这样自己还有时间能去找季澈,问清楚他的事,跟他互通一下信息,他们或许能一块从这张破地图离开。

        看着看着,屋里的灯闪了一下,忽然灭了。

        陷入黑暗的一秒内,文黎便猛地刺出了剪刀,可意料之中的手感并没有传来,他刺空了。

        赵俺已经不在原地了。

        文黎被这个事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凭着记忆迅速冲向屋门,虽然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条死路,但如果不出去,转身进里屋会更加被动。

        文黎太明白退不如主动进的战术,退只会是死路,进还有生的希望。

        他猛地推开门时,便从花园迎面吹过一阵大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也清散了一些浓重的血腥气,可文黎再向下看去,楼下站着一群穿红挂绿的“送亲人”。

        那些村人本该面目淳朴,此刻却极为狰狞。

        他们手捧红蜡烛,队伍里面有人打着红扇,有人抬着喜轿,有人互相敲打着手里的两根木棒,众人唱和着某些语句,听起来如同诵经声。

        这些人从未如此清晰过,文黎一眼就能确定他们就是那些烧焦的人形。

        而那些人此刻都盯着三楼的角落看。

        文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里站着披头散发的赵俺,红嫁衣在他身上挂着,谁也不会想到,喜娘神的躯壳下,是一个秃了头的瘦小中年男人。

        村人骚动起来,文黎看到人群涌动之下,把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孩推到了队伍前面。

        女孩摔倒在红砖上,她好像双脚无力,站不起来似的,只能虚脱地趴在红砖地上,沾了一身土。

        文黎心里一冷,这应该就是吴叶兰了。

        吴叶兰抬起头,看向三楼。

        文黎和她对视个正着。

        “快……”她勉力支撑起身子,文黎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看到她脸上的汗和惨白的唇色,那无疑是个美丽的女孩,花一样的年纪,和吴叶平眉眼之间那种温柔平和极为相似,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命丧恶鬼之手,她刚经历生子之痛,现在面色痛苦,跌坐在冰冷的红砖地上,拼命仰起头,“快跑……快跑……”

        她让自己快跑。

        文黎听懂了她的意思。

        可赵红花现在又能跑到哪去呢?

        村里人看见了赵俺,惊呼着“喜娘神显灵”,纷纷跪下祈祷拜神,烛火闪动,红色的雾气又开始弥漫开来。

        文黎想。

        如果他现在过去,一剪刀扎死赵俺,这个悲剧是不是会更“完满”?

        文黎这么想着,站在黑暗的三楼,看着角落里的赵俺。

        然后会怎么样?

        村里人发现他,然后杀了他,他还是会永远留在这个地图里,死的不明不白。

        可如果他无动于衷,赵红花的仇他注定要辜负,无论是作为文黎,还是作为那个柔弱的小花瓶赵小玉。

        生,还是死,站在路口之上,文黎无法抉择。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游戏,可赵红花掐住自己肩膀时充满恨意的眼睛,文黎不知道该怎么忘记。

        他现在是赵红花。要想理解一个人,除非穿上她的鞋子,走过她走的路。文黎是懂得什么是正确惩戒,但设身处地,他也无法大言不惭,说出所谓应该公开审理的话。

        如果他现在不替赵红花杀了这个罪魁祸首,以后将永远背负愧疚活下去,这并不比一朝死了更容易。

        文黎攥了攥剪刀,算了,让季澈一个人走吧,反正自己也已经是个废人,即使侥幸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也依然要一辈子做个瘸子,无法再继续做刑警,完成他既定的人生。

        文黎抬起眼,看向角落的赵俺。

        文黎察觉到自己的身上似乎开始盈盈发亮,那些村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可文黎顾不上这些。

        赵俺是赵红花的生父,却也是她终身悲剧的起点,是她痛恨的杀夫仇人,也是罪人。

        文黎身上的那股强烈的幽香似乎逐渐在化为实质,化为红色的雾气在他周身环绕着,赵俺看见了他,终于动了。

        “别过来……红、红花……”

        他的恐惧更是在文黎的怒火上浇热油。

        文黎攥紧手里的东西,抬脚要朝他走去。

        可就在他快要抬起手刺的时候,赵俺忽然好像被人推了一下,脚下一滑,站不稳似的倒在了扶手边上,他喊了一声,还没回过头,就猛地窜下了三楼的栏杆——

        这一变故就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文黎彻底愣住了。

        赵俺的惨叫声中,他看到了站在赵俺背后的黑暗中的人。

        ——季澈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时间快到了。”季澈指了指他装着资料和地图的口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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