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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文黎站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

        文黎依然没动。

        季澈终于朝他走过来,直到把文黎逼到桌前。

        他双手撑着桌面,文黎靠坐在冰凉的、垫了一整块绿玻璃板的桌面上,这种老式复古的实用品倒映着他们的身影,混合着扭曲的红色光影,文黎在一片暗沉的血色中仰头看着季澈。绿玻璃的桌面就如同一幅诡丽的画。

        那双褐色散发着盈盈光亮的美丽眼睛,比文黎自己的眼睛更添几分无辜柔情,可那种美丽与里面的坚定分毫不差,那是力与美的艺术品,带着炽烈的洞穿力能烧遍对视者的灵魂。

        季澈低头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那股肃穆又隐约带着糜烂的花香一直萦绕着他的身体,就像是某种诅咒,他把自己和文黎之间拉至这样近的距离,不得不说是一种自我“惩罚”。

        文黎看他表情不对,似乎有些失神,及时错开呼吸,开口带上几分严肃:“季澈,你先告诉我,除了活下去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游戏任务?”

        此言一出,季澈那双深黑的瞳孔少见地颤动了一下,即将触碰到文黎脸颊的手指也停顿了下来。

        文黎点点头,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一大半。

        “行,你要带我去哪,我跟你去。”

        季澈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忽然有些发愣,看着文黎强行拉着自己的手腕,走进了侧墙内暗门里的房间。

        房内很黑,湿度一下子变得很高。

        文黎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听见季澈把身后的暗门轻声关上了。

        随即传来一声点火的呼响,屋里亮了起来,文黎睁开眼,是墙上的油灯被季澈点着了,油灯下装着一个小型洗手台,上面生锈的水龙头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漏水。

        再转过头,文黎一下子僵住了——

        他想过很多场景,里面藏着无数妖怪和各种血次呼啦的怪物把他分食了都无所谓,如果是让他在自己和季澈之间选,他宁可让季澈一个人活下去。毕竟自己就算真的逃出去,也没什么可活下去的了。

        可却偏偏会是这样……

        在他看见屋内陈设的时候,一切就像是合上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齿轮,整个逻辑的故事开始运转。

        屋内是一张湿漉漉的铁架子床,旁边放着一个金属的小推车,上面是各种金属材质的手术刀,床上凌乱地扔着一堆土黄色的皮带——那是一套治疗精神病的束缚带。

        季澈走过去,拿起小推车托盘上的手术刀,又放下,发出金属物品和托盘碰撞的声音。

        屋内忽然响起一首儿歌,低沉而磁性的男性声音听得人耳根子发麻,像是季澈在哼,又似乎不完全是他的声音。

        文黎呆愣愣盯着他看。

        转瞬之间,文黎被他抱在怀里时听到的,不知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季澈一直以来好像很了解内情却又似乎和他一样一无所知的奇怪态度;还有他办公室枕头下藏着的麻绳;自己手腕上的勒痕;他办公桌上有吴玉平笔迹的赵红花照片……一切好像串了起来。

        ——吴玉压根不是卧底在红花医院来调查父母双亡真相的,他早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他就是来找赵家人复仇的!

        那么,季澈呢?他的任务是让赵家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坠入地狱吗?

        文黎想看看季澈的表情,他不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对季澈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文黎觉得季澈不会真的为了一个人活下去而害自己,他的隐瞒一定有其他理由。

        明明季澈在文队这里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范畴,可没有什么缘由,文黎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奇怪的第六感,这或许……就是中了邪了。

        忽然间,伴随着儿歌诡异的哼声,整个空间里响起游戏系统的机械音,文黎下意识抬头听。

        “白地图时间到,系统正在准备转换……目前线索进度:97;判断大于80,此次入夜后安全区将加快收缩,当玩家获取100线索,并在安全区缩小至最后一个地点后,[活着]留在安全区内十秒,便可获得存活资格……”

        文黎一惊:“97?还差什么?”

        可系统不会回答他。

        “倒计时十秒之后地图内所有存活玩家将进行休眠,再次醒来时将会是在黑夜。”系统静默几秒,开始了倒计时:“十、九……”

        在倒计时中,文黎转头看着季澈:“我都知道了。你还得完成一个隐藏任务才能真正出去吧?”

        说着文黎笑了一下,他本来笑起来就好看,顶着现在这张脸以及这个卡牌的buff,笑起来更是犯规级别。

        季澈站在黑暗的阴影里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但没错开视线。

        只听文黎在倒计时里开口,声音坚定:“如果你的任务是‘为吴玉复仇’,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人——赵红花她爸,赵俺。”

        季澈没回答,而倒计时已经到了“三”,文黎正要说清楚刚刚的线索,忽然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转身,是靠走廊的那扇门大开着——披麻戴孝的赵家人捧着几个红色的木托盘进来了。

        “你们——”

        “二……”

        “逮住他!”

        “今晚让他赎罪!”

        “他就不该活着!”

        “一——”

        随着系统倒计时结束,文黎感觉自己意识逐渐变得昏沉模糊,不可抑制地往深渊滑落,他被涌进来的赵家人抓住半按在地上,他看到托盘上放着的似乎是红色的……绿色的……是荷花嫁衣吗?还有金晃晃明灿灿的首饰……

        他拼命克制着席卷而来的困意,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季澈。

        季澈依然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站在那里的,究竟是季澈,还是吴玉呢?

        文黎的意识就这样沉入了深渊。

        ……

        光。

        红色的烛光一片迷蒙。

        金黄色的光泽灼灼晃眼。

        有诵经声。

        敲打的节奏声。

        窃窃私语。

        脚步声窸窣。

        青草奇异的腥香直填肺腑。

        遥远的水声。

        文黎从沉沉混沌中缓缓睁开眼皮,面前是一片透亮的红色。

        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是红盖头。

        眼前晃动着金色的影子,头上沉甸甸的压得人抬不起来,他伸手一摸,头上是一根分量不轻的金发簪,坠着金珠在身前晃。

        他探手一拔,就把这金簪拿在了手里,入手沉重,一掂量就知道是纯金所造。

        可簪子一拔,他头上的长发如瀑落下披散在身上,他愣住了。

        再一看身上,竟然是一整套的红嫁衣,嫁衣下摆绣着荷花,油墨绿的荷叶,血红的荷花。

        只是胸前没有红褐色已经干涸的血迹——这是赵红花的嫁衣!

        他一把掀起盖头,入目只见无数影影绰绰的红色烛光,他现在好像视力受损的患者一样,看不清东西,只能感觉身下坐着的“木椅”在颠动着往前走,就好像……就好像是坐在抬起的轿子里。

        面前似乎是一条路,迷迷糊糊能感觉到两边跟着很多“人”,他们手里都捧着红烛,烛光是奇异的橙红色,随着诵经声和敲打的声音逐渐往前,“人群”窃窃私语,说着文黎听不真切的话,但他下意识觉得,应该是都是些恶毒的言辞。

        露天的轿子沿着小路前行,颠簸的规律踩着诵经声的鼓点。

        ……像是一种诡异的仪式。

        他伸手摸了摸披散下来的头发,这长发像是自己长出来的,不像是假发,可他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赵小玉的样子,偏棕色的细软中短发。

        难道晚上变成了……?

        他眼睛看不清楚,有心想伸手“验证”一下猜想,可是……万一真变了,岂不是不太合适?

        文黎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头晕脑胀。

        “——停轿!”一个嘶哑到骇人的声音喊道。

        文黎浑身一紧,感觉身下的“椅子”停了下来。

        “扶‘新娘’下轿!”那个声音继续喊。

        话音一落,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朝文黎靠近,眼前的烛光火影流动似的晃了起来,几双——不,几十双手都伸向了喜轿上的文黎,文黎开始以为是要搀扶他,可衣料摩擦,手肘碰撞,那些看不清的手竟然开始撕扯着他的肢体,力度之大让文黎心头猛震。

        “你们……”文黎喊到一半,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

        ——这双手有一股令人熟悉又极度不愉快的焦臭味儿。

        “请‘新娘’入神台!”

        “噗通”一声,文黎被巨大的力道推向前方,他看不清东西,等察觉到已经晚了,他被人推进了水里——清凉的水顺着口鼻灌入口腔和肺部,文黎的耳朵开始轰鸣,挣扎了一下终于稳住了身体。

        水不深,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应该是清水,水深大约在小腿上,文黎是被横着推进去的,又穿着繁复的嫁衣,一下便湿透了,他撑着池底坐起来,周身狼狈不堪,发丝顺着脸颊往下滴水……

        等等,头发怎么又变短了?

        文黎转身回头看,眼前忽然清晰起来。

        自己坐在一个人造喷泉池里,岸边站着几十个老人,有男有女,都穿着白色的类似孝服的长衫,他们手捧烛火,围着喷泉池静默的看着狼狈的文黎。

        “醒了?”为首的老人开口,明明语气差不多,可是这句话一点却都不嘶哑。

        文黎愣愣地看着这圈人,粗略一算,二十三个人。

        “醒了就开始吧。”说着,老人跨过修建的水台,不顾皮鞋裤脚湿透,从水里走向文黎。

        水声哗哗,文黎警惕地看着他的接近。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老人手里拿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文黎在他靠近之前便站了起来。

        “小玉,乖孩子,这里就是‘神台’,今晚就是吉时,你现在喝了这碗当年没能赐给你的‘神药’,就能抵消你带给你父母和赵家人的罪孽了……”老人满面慈祥,可文黎竟感觉出一股冷入骨髓的毛骨悚然。

        “当年没能”,也就是说,当年应该给婴儿喝的,就是这个所谓的什么“神药”吗?

        文黎摇摇头,道:“我要是不想喝呢?”

        老人的笑容僵住在脸上,他视线投向人群,顿时有几个老人在池边放下烛火,挽起裤腿涉水而来,文黎往后退着,余光注意到自己背后、水池中央有一个等人高的雕塑,但并不是诡异的喜娘神,而是一个正常的男性医生雕塑。

        “孩子,你不喝,赵家一族的灾难就会不断,你父母已经被你克死了,当年留下你就是错误,你应该‘赎罪’……”

        “我母亲怎么了?她去哪了?她不管我吗?”文黎靠住背后的雕塑,问起吴叶兰的下落。

        “赵总死了,她也自杀了。小玉,这都是因为他们当年冒犯了村里的神,执意要留下你!他们还把你养在了身边,这是他们得到的报应——但你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你陪葬!”

        “好孩子,你就听姥姥的,补上这碗‘神药’,你已经成年了,喝了不一定会怎么样……”

        “不喝的话你这辈子都会带着罪孽活着!”

        “——喝!”

        见文黎并无动摇的反应,几个人伸手就去按他肩膀,准备强行灌药。

        文黎使劲挣扎了一下,忽然喊道:“是不是你们杀了吴医生!”

        所有的手都定住了。

        仿佛被灌了铅一般,定在了原地。

        文黎只看见他们诧异的表情逐渐变得暴怒,红色覆盖了他们的面庞,仿佛涂了红面的恶鬼。

        周围扭曲起来,他太阳穴忽然针扎似的剧痛,逼得他闭眼强忍,他只感觉自己眨眼之间又回到了长发披散的状态,而那支拔下来的金簪依然攥在他背在身后的手里。

        他抬起头,面前正常的老人和医院的人造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下铺满淤泥的荷花池,和一圈捧着火烛的……浑身焦黑的人形。

        果然没错,二十三年前的这一天,和今晚,时空交错了。

        那他现在是谁?

        是赵小玉,还是那个最关键的谜底,赵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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