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是十三年

14天的日期到了之后，迎来的却是又一轮的封控，且解封日期不定。随着上海疫情的不断发酵，整座城市基本都处于封闭管理之中，只有少部分保供单位及人员还在运转，其他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暂时划下了一个休止符。

        每天关在家里，除了一日三餐、完成居家办公的工作任务，就剩下做抗原、做核酸。但这样重复的生活，顾煊却并不觉得无聊，甚至有几分享受，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每天随时在家里都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日子，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大胆想象的。

        因为袁昭雪，顾煊的生活解锁了很多新的体验，比如他竟然在疫情之下也当了回团长……

        起因是这样的，前几天红宝石被纳入了保供企业恢复经营，当然在这种封控的特殊时期，经营也无法接散客，所以这个老牌蛋糕店铺也搞起了时下流行的团购。袁昭雪在顾煊小区的其中一个群里面看到了红宝石的团购图片，她发现套餐中正好含有其经典产品“奶油小方”。

        之前因为谣言心情不好的时候，顾煊给她带过这款蛋糕，袁昭雪还记得当时那种入口惊艳的感觉，虽然她本身没有特别爱甜食，但人被封闭的时间久了，有时候是需要甜品这样的食物给身体以及心理一些安慰的。

        于是，袁昭雪兴奋地告诉了顾煊这个好消息，顾煊本来正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工作，一抬头看到袁昭雪激动开心的样子，瞬间眼中充满了柔情，欣然应允。

        可是当两人准备参团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小区群里还没有人真正开出团来。据说是红宝石的消息发布之后，立刻就有很多团长去联系，商家电话已经被打爆了，顾煊小区里面有个团长试过去联系，但一直没联系上，所以团购也就没开出来。

        顾煊看到袁昭雪有些失落的表情，说：“要不我们去联系看看，能联系到的话，我们就自己开团。”

        “啊，可是我不想当团长……”袁昭雪犹豫着。这段日子在各种群里看到各种团购，她和顾煊参加过几次，只当团员是很方便，可当团长就不一样了，前期要联系商家和团员，后期还要接货、分发，说不定还要搞售后，想想就麻烦，但袁昭雪又确实很想吃这个蛋糕。

        顾煊看着袁昭雪为难的样子，语气宠溺地笑着说：“所有的事我来就好，你负责吃就行。”

        袁昭雪的眼睛瞬间亮了，有顾煊在，她总能省很多心！

        两人开始尝试联系商家，没想到几次之后，还真被他们俩联系上了。于是顾煊真的开了个红宝石蛋糕团购，袁昭雪把团购链接转发到几个小区群之后，不到半小时，跟团的人就满了。顾煊统计完信息去向商家下单，因为商家那边已经爆单，所以他们的订单被排到了一个星期之后，但不管怎么样，好歹是定到了！

        再之后就是商家发货、到货、接货，袁昭雪并没有真的当个旁观的“闲人”，她其实全程都在跟着顾煊一起忙碌。到货的时间本身就晚，等到两人把所有的蛋糕无一遗漏地发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为了吃上这一口蛋糕，可真是不容易啊！”袁昭雪坐在地毯上，后背倚靠着沙发，挖了一小勺蛋糕放进嘴里，还是那个轻盈绵软的口感。然而在被封闭一个月后能吃上这一口，尤其还是经过她和顾煊亲自操劳之后，她竟然由内而外生出一种感动的情绪。

        顾煊看着袁昭雪满足的样子，亦十分开心，轻轻吃上一口蛋糕，感觉甜到了心里。

        两人边吃蛋糕边闲聊，袁昭雪忽然感慨道：“顾煊，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认识都一年多了吧……”

        “不是一年，是十三年。”顾煊放下了手中的蛋糕，他的语气异常坚定，望向袁昭雪的眼神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情绪。

        “额……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袁昭雪试探着问。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袁昭雪就知道顾煊在南城中学时认识她，但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她的？这是袁昭雪一直好奇的问题。之前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问，或者说她其实是在等着顾煊主动说。

        然而这一年多来，顾煊根本没有说起过这件事，此刻袁昭雪实在有些忍不住好奇了。可是接下来顾煊的话，却让袁昭雪十分震惊。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顾煊试探着问。

        “我们……打过交道吗？”袁昭雪疑惑，她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想不出来两人在高中有过什么交集。

        顾煊定定地看着袁昭雪，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容，淡淡开口道：“你知道吗，其实你和黎阳的那张合照上有我。”

        一年前，袁昭雪和顾煊第一次去找黎阳舅舅时，袁昭雪拿出了那张她和黎阳的合照，顾煊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被拍到了后面的背景里，所以当时他才会有那个愣住的反常状态。

        “什么？！”袁昭雪更震惊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煊，随即立刻起身，她跑到卧室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照片，然后拿着照片又跑回客厅的沙发地毯处。

        “你随身带着这张照片？”顾煊有些意外，但又不是特别意外，心里隐隐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波动。

        “嗯。”袁昭雪随意地应了一声，她现在全神贯注在照片上，根本没注意到顾煊那一点小反应。袁昭雪以前每次看这张照片，重点都在前景里的自己和黎阳身上，而被光圈模糊掉的背景里，无法明显辨识出任何一张面孔，她以前也从未在意，反正背景中无非就是当时在学校礼堂里面观看“十佳歌手”比赛的其他学生。

        然而袁昭雪没想到，此刻顾煊竟然告诉她，他就在背景里面？袁昭雪仔细搜寻了很久，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最后还是顾煊主动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

        袁昭雪凑近看了看顾煊点中的人，是一个微微侧着的脸，五官看不清，身形上有些胖。袁昭雪的目光又转移到眼前的顾煊脸上，她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一个她去年才真正认识的人，竟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出现在了她的照片上，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有些事是不是真的早已注定了呢？

        被袁昭雪盯得有点害羞，顾煊低头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你是因为看了这个比赛，才认识我的吗？”袁昭雪疑惑地问。

        “因果关系反了，”顾煊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我是因为认识了你，才去看这个比赛的。”

        2009年的9月，也就是顾煊进入南城中学的初始，他就认识袁昭雪了。某次由于体育老师家里有事，顾煊班级的体育课被调换，最后上的时候便意外和13班的体育课撞在同一时间。于是两个班就一起在操场上训练，那天进行的是体能测试，其中包括长跑项目，女生要跑800米，男生则要跑1000米。

        当时的顾煊因为胖再加上吃药，导致身体不太好，长跑对他来说变成十分吃力的运动，他慢慢就掉到了男生队伍的后面。跑步的过程中，顾煊感到自己的双腿逐渐变得沉重，呼吸也越发急促。

        然而身体上的折磨只是一方面，还有来自于精神上的打击。有些已经跑完的还有些找借口没跑的人，就站在跑道两旁看着，他们看到顾煊跑步困难的样子，陆续发出了嘲笑。尽管那些嘲笑的声音很细微，却还是如同虫子一般钻入了顾煊的耳朵里，让他十分沮丧难过。

        顾煊甚至感到自己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身体加精神的双重痛苦，让他想放弃，想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动听的呼喊——“同学，加油啊！”

        顾煊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在操场一旁向他做出加油动作的女孩，女孩是那么漂亮灵动，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明媚，午后的阳光晕开来洒在她身上，那一瞬间，顾煊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后来，顾煊坚持到了终点，他整个人大汗淋漓，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然而他还是在休息的间隙，偷偷在人群中搜寻刚刚那个女孩的身影，他知道她应该是13班的，但却不知道名字，也无从打探起。

        直到10月份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原本顾煊对这种比赛并不感兴趣，但是在决赛前的预热宣传海报上，他看到了她！原来她叫袁昭雪，他之前偶然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于是为了袁昭雪，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顾煊，特地去学校礼堂里观看了决赛，当时入口处会发放所有选手的介绍宣传单，顾煊拿到后便细心收了起来。不过因为到场比较晚，他只能独自站在礼堂的最后，远远地看着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她。

        比赛结束后，选手们下台各种合影，他看到袁昭雪在和自己班上的人说说笑笑。他没舍得离开，情不自禁地逆着散场人群的方向，往礼堂前部走去，他只想离她稍微近一点而已。当然，顾煊自己也没想到，当时在一旁看着袁昭雪的他，竟然被永远定格在了她和黎阳那张合照的背景里。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真的不太记得了。”袁昭雪听到顾煊的叙述，很感动又很抱歉，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确实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对于袁昭雪来说，当时她或许只是在操场边看到有人跑步比较费力，便给了一点鼓励，她从未料到这样一个随意的小举动，竟然被顾煊记了这么多年。

        “所以，其实之前有件事，我没有完全对你说实话。”顾煊踌躇着开口道。

        袁昭雪眉头扬起，还有什么？

        那便是在学校洗手间被霸凌的事了。之前顾煊给袁昭雪的讲述中隐瞒了一个细节，其实那三个男生当时在洗手间，不仅羞辱了顾煊的家庭和身材，还羞辱了他最私密的情感。

        歌手大赛之后，顾煊将他在礼堂得到的那张宣传单中袁昭雪的照片单□□剪了下来，然后夹到笔记本里面珍藏起来。他平时也会趁着课间或者中午休息的时间，装作路过13班，只为偷偷地远远地看上袁昭雪一眼。当时青春年少的顾煊，不敢做任何的痴心妄想，他只敢把对袁昭雪的那份小心翼翼的喜欢掩埋在心底，一个无人的角落。

        然而有一天，他的这一点小心思被人发现了。课间几个男生打闹，导致他整个书桌被掀翻，书本全部落到地上，好巧不巧的是，那张他珍藏的照片飞了出去，恰恰就被那三个男生中的其中一人看到了。于是那个男生开始大肆叫嚷宣扬，嘲笑顾煊这样的“癞□□”竟然想吃“天鹅肉”！

        顾煊没有反驳，一方面被发现这种事，是个人都会觉得尴尬羞怯；另外一方面则是在于，顾煊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人的嘲笑没有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配不上的“癞□□”罢了。但是他越不抵抗，那些人就越嘲弄得厉害，包括那天在洗手间里，他们又再次拿这件事羞辱了他。

        而顾煊之前选择隐瞒这个细节，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心底却依然挥之不去的那份难堪吧，而且他也不太好意思向袁昭雪展现他曾经那些隐秘的情愫，更不想让袁昭雪得知后感到负担。

        “对不起，之前没有把这些全部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但我也不希望你有什么压力，我们还是正常相处就可以了。”顾煊露出一抹坦然的笑容。

        袁昭雪点了点头，她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因为她，间接使得顾煊在学校里承受了更多嘲弄，她觉得抱歉。而顾煊对她的爱，竟然绵延了十三年未曾更改，她又觉得震撼、感动。

        “这也是我非常感谢黎阳的一点。”

        “啊？”袁昭雪有些不解顾煊为什么突然提黎阳。

        “因为黎阳喜欢你，而当时在洗手间外，他显然听到了那些男生的话，他知道我也在偷偷喜欢你，但他还是出手帮了我。”

        袁昭雪有些怔愣，确实，如果这样说起来，那黎阳真的是有一颗敞亮又善良正直的心。

        “后来为了表达对黎阳的感谢，当时我爸妈有水果摊么，所以我就给他送了一些水果。一开始他说太多了没有收，我就让他可以送点给别的同学，然后你知道黎阳说什么吗？他问我，需不需要帮我转送给你。他明明自己也喜欢你，但却尊重我的心意，也没有因此而嘲笑我，我真的特别感谢。当然，我没有那个勇气让他直接告诉你。”

        听到顾煊的话袁昭雪想起来，有一回黎阳忽然给了她一大袋水果，她当时还疑惑，黎阳只说是朋友送的，他吃不完就匀出来一些，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所以，小雪，你知道吗，现在很多时候我都很矛盾。”顾煊深深叹了口气，剖白道，“因为我真心地喜欢你，而你一直记挂着黎阳，我其实很嫉妒，我想这也是出于一种人性和感情的本能。但是，我又完全能理解，黎阳那么好，你该记着他，我也会永远记着他。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去调和这种复杂的情绪……”

        袁昭雪沉默了，她也给不出答案，毕竟她自己的那些心绪都还没办法梳理清晰。

        也许，他们都还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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