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物非人非

午饭结束后，李为民回派出所，这个周六正好轮到他值班，关于王春强的事，他让袁昭雪和顾煊两人等他消息。李为民在南城这么多年，虽然工作职位上没有太多晋升，人脉倒是积累了不少，郊区那边几个大的厂子，他能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联系到管事人，要打听应该并不困难，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看来我们今天回不去上海了，今晚你打算住哪？”顾煊问袁昭雪。

        “随便定个酒店吧。”袁昭雪回话的语气不咸不淡。

        “嗯，那下午呢？之前我们每次回南城都很匆忙，今天正好有机会，你这么多年才回来，想不想到处逛一逛、看一看？”

        “我想……去我家以前那个城东别墅区看一看。”袁昭雪有点犹豫，她之前回南城就很想去看看自己以前的家，但她也知道，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去看一个房子其实压根看不出什么来。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袁昭雪转过头看了看顾煊，不好意思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还是回家陪陪你爸妈，然后自己也休息休息吧。”

        顾煊眼神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没事，我陪你，我晚上回去就可以了。”

        袁昭雪没再拒绝，坐着顾煊的车一起前往在城市偏南部一角的别墅区。相比较市区的喧嚣繁华，到了别墅区，宛如来到了另一番天地。绿树红花环绕，道路宽敞，街头人流和车流都很稀少，一座座看起来就很有格调的别墅矗立着，整个区域显得静谧优雅。住在这里的，要么有钱，要么有地位，总之都是些南城数得上名字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问题是，他们只能在外围，进不去小区里面。因为别墅区住的人都非同一般，所以安保也非常严格，进最外面的大门必须有身份识别。保安看到袁昭雪和顾煊两人都很面生，于是上前询问。袁昭雪看到走过来的保安，很年轻，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两个大叔了。

        顾煊不想让袁昭雪白白来一趟，努力尝试跟保安沟通，但保安丝毫不近人情，毕竟袁昭雪和顾煊两人既拿不出居住的证明，也联系不上区内的其他业主来作证身份，那他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把人放进去呢？到时候万一出事，麻烦的是他。

        “算了吧。”袁昭雪看这情况知道是进不去了，她不想让顾煊白费口舌，也不想让年轻的保安为难。

        顾煊看到袁昭雪脸上明显失落的表情，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袁昭雪将头探出玻璃窗，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家曾经的那一栋别墅，于是她问保安：“小哥，请问那一栋别墅，现在是空着，还是已经有人住了？”

        保安循着袁昭雪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一栋啊，现在有人住着呢，听说是个开服装厂的大老板。”

        袁昭雪笑着感谢了保安，便让顾煊倒车转头离开，她的语气落寞忧伤：“对不起啊，让你跟着我白跑一趟。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根本进不去，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顾煊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袁昭雪，但终究觉得此刻语言的力量是那么微薄，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番，然后才开口提议：“我们要不要去南城中学那边转转？我也很久没去了。”

        “好啊。”袁昭雪对着顾煊凑出了一个笑容，但顾煊能感觉出来这个笑容中多少带着些苦涩和勉强。

        南城中学是南城市里最好的高中，它所处的地段也非常好，就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袁昭雪看到了那熟悉的红色钟楼，循着钟楼方向再往后一点，就是母校了。

        袁昭雪摇下车窗，探索着四处张望学校附近的街道和沿街商铺。顾煊贴心地放缓了车速，笑着问：“是不是变了挺多的？”

        “是啊！诶，这边位置之前是一个卖汉堡奶茶的……这边以前应该是有一个二层楼的面馆……这边卖教材的店怎么换了……”车子往前开了一点，袁昭雪的眼睛突然亮了，兴奋着继续，“这个文具店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晨光！对吧？不过它的招牌应该换过，看起来还挺新。”

        终于看到了一点自己熟悉的店铺，袁昭雪的心情也有了一点好转，文具店看着和以前差别不大，名字还是那个，而且从门口略扫一眼，就能感受到里面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文具商品。以前她总会来这里买各种好看的笔、笔芯，还有花花绿绿的本子。果然文具店占据了黄金位置，也牢牢把握住了学生市场，所以这么多年了才能一直屹立不倒吧。

        对于袁昭雪的问题，顾煊几乎来不及也无法逐个回答，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其实他也基本没再到过南城中学附近。他以前住的地方离南城中学挺远的，后来买了房子换了新家，也和南城中学有点距离。再加上他常年在上海，一开始是读书后来又忙于工作，难得有时间回南城，即使回来，大部分时间也是直接回家，很少有机会再到南城中学这附近转悠。

        而且，顾煊对南城中学附近的这些商铺其实没有太多印象。他的高中生活完全是枯燥的两点一线，每天一早骑车上学，然后晚上放学了就立刻回家，中午休息时间他基本都是独自在学校食堂里吃午饭。所以，他没怎么逛过、研究过学校周围的这些铺面，对于他而言，这些商铺就只是记忆中模糊的一块背景板而已。

        看着袁昭雪如数家珍般地回忆，顾煊只能淡淡地笑笑，笑容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曾经的他和她，差距实在太大了，他们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啊……于是连带着，对于南城中学本身也好，对于高中生活也好，他们的回忆也有着巨大差别。

        到了南城中学门口，那熟悉的感觉变得更为强烈了，校门楣时隔多年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连校门头上插着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彩旗似乎都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还是熟悉的黑色镂空雕刻大铁门，还是熟悉的一排排赭色教学楼。

        不过此刻大门紧闭，旁边的保安亭里也似乎没有人，可能因为今天周末学校不上课。袁昭雪下了车往校门的方向走，顾煊也随即下车，紧跟袁昭雪的脚步。

        两人走到校门旁，通过铁门的缝隙向学校里面张望，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整个学校安静得出奇。在袁昭雪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感受过南城中学有如此安静的时刻，她记忆中的校园总是上学放学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午吃饭时欢快喧嚣的气息、操场上各色早操和运动的青春身影，以及班级里同学们打打闹闹的欢愉……

        “我们走吧，反正进不去，看也看不到什么。”袁昭雪轻轻说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汽车。她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原本有重回故地的兴奋，也有物是人非的感伤，但此刻更多的是平静，如同一个无风无浪的湖面那么平静。

        她进不去以前的别墅，因为她不再属于那个房子；她进不去南城中学，因为她不再属于这所高中；她在南城只能住酒店，因为她不再属于这座城市。

        那么，她现在到底属于哪里呢？没有归属。

        顾煊也回到了车里，他此刻显得有些拘谨和小心翼翼，就连启动车辆时甚至都不怎么敢发出太大的响动，因为他看到袁昭雪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知道她可能会有的心情，可他不会安慰，所以就只能什么也不说，安静地陪在一旁。

        然而袁昭雪却像没事人一样开口了：“我们从前面那条路绕一下吧，我想看看那个老街，上次你说它拆了对吧？但我还是想看看。”

        “嗯，确切地说是——拆了一半。”

        袁昭雪不明白顾煊这是什么意思，惊讶地蹙起了两个眉头，顾煊开着车往前向左拐，渐渐驶向南城中学的另一个方位，两人也渐渐看到了那被围栏圈住的半片破败。

        老街的拆迁出了一点问题，好几年前政府下令要全部拆掉，毕竟年代已久，放在市中心的位置和整个城市现代化的气息多少有些违和。后来拆了一半，不知怎么的好像由于多方阻挠，政策又改了，说是要保护这种留存下来的建筑，于是拆迁工程没有继续下去。最后就呈现出了如今这种，一半老街原状、一半残砖断瓦的诡异景象。围栏已经围了一年多，不知道这块地后续要打算如何处置。

        听顾煊简单说了原委，袁昭雪的眉头再次蹙起，但这次不是因为惊讶，而是愠怒。

        在袁昭雪的理解中，老街这样的古建筑就应该保留才好，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她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城市的文化特色与底蕴所在。如今很多城市一味追求现代化，各种高楼大厦林立，最终变得好像每个城市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还有什么特色可言呢？南城到底是她的故乡，她希望家乡能够有好的发展。如今老街从文化名片变成了城市中一个孤立的“四不像”，她实在觉得有点可惜。

        离开老街，顾煊又带着袁昭雪在市中心转了转，但是由于南城这几年都在修地铁、建高楼，所以到处能看到一些施工的蓝色围栏，空气中也常常尘土飞扬。这一切都让南城和袁昭雪记忆中那个滨江临海的灵秀小城，有了些许差别。

        不过最中心的那条街倒是没太大变化，虽然商铺换了很多，但好几个大的商场和一些老牌子都还在，跟以前一样热闹。

        “要不我们下车走走，你车也开不动吧。”袁昭雪建议，中心街道来来往往人太多了，开车还不如走路更方便一些。

        于是两人下车，走到一个商场门口，顾煊问：“要到里面看看吗？”

        “你有想买的东西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在外面简单逛逛吧。”袁昭雪对那些具体商店并不感兴趣，她只想随便走走，找一些记忆中熟悉的感觉，顺便消耗消耗时间。

        南城中学就在市中心这一片，距离中心大街并不远，骑自行车几分钟就能到。以前她读高中时，胃口有些挑剔，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饭菜，吃多了就觉得腻，所以中午为了改善伙食，她时常会和同学——偶尔是黎阳，但大部分还是和同桌之类的女生一起，在学校周边附近的各种店铺觅食。甚至有时候附近也吃遍吃腻了，她们就会扩大范围，跑到这边的中心大街吃一些更有花样的午餐。

        袁昭雪想想，自己以前真是又“挑”又“跳”的一个人，中午为了吃顿饭，能想尽各种心思。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除了学习之外，可能午休、午餐对于学生而言，就是一天中难得的一段休闲自在的时光了吧。虽然她的快乐好像还不止这些，其实她在南城中学一年半的高中生活还是相当精彩的。

        “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顾煊的声音打断了袁昭雪的思绪，她四处看了一圈，茫然地回道：“没什么想吃，一会儿到酒店之后，我看看外卖吧。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家吃晚饭吧，你父母应该在等你了。”

        顾煊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勉强：“好，那你记得一定要吃饭，不管多少都要吃一点。”除了上次那碗吃完的葱油拌面，通过这两次吃饭顾煊发现了，袁昭雪是真的吃得很少，而且还有点挑食。

        听到顾煊语重心长的叮嘱，袁昭雪觉得有点好笑，她和顾煊应该是同龄人，但顾煊的举止总让她觉得，顾煊好像要比她大上一些，更像是个哥哥？

        顾煊将袁昭雪送到酒店之后便离开了，袁昭雪在酒店门口看了看夜晚热闹的南城街道，之后毫不留恋地回了头，走进了酒店里面。外面很热闹，但这份热闹不属于她。

        她结束了今天的这趟故地重游之旅，但姑且只能算是一个“物非人非”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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