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彭遇恩看见我的样子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过来拉住我的手，不停地卑微道歉求和，我看见他坐在我面前，某些记忆猛然之间袭击了我的神经，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发疯般甩开了彭遇恩拉住我的手，缩到床角，把自己蜷缩起来，眼泪在疯狂地流淌，我一句话也不说。

        “对不起呀，筱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看看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彭遇恩跪在床上，不住地道歉。他想来靠近我，却被我激烈后退躲闪的反应吓得不敢再碰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我面无表情，心里却嘲讽地想：像他这样骄傲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卑微地求过别人吧。

        我虽然认识彭遇恩的时间很短，了解也甚少，但是听他自己说过，他的家境优渥，父亲是开公司的，母亲是大学教师，而他作为独子，自然是从小到大备受瞩目和关爱，很少有不顺他心的人和事。连他退伍都是家里人不忍心他在部队待那么久，去受苦受累，希望他回来继续读书，毕业后好学着管理家里的公司。而彭遇恩也说过他用自己的退伍费给他母亲买了一个六万多的钻戒。

        六万多是什么概念，是我高中可以不用半工半读去打寒暑假工挣学费，不用一遍遍填写自己是孤儿的资料去领国家补助，不用受人冷眼，寄人篱下，甚至面临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救命钱”。六万多，甚至可以供我读完整个高中，并且还有剩余支持我去学音乐，还可以存一点起来在上大学后买衣服和护肤品。

        听着他的人生很完美对不对，连他自己都说：“我觉得命运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天生就站在起跑线终点，而有人的起跑线在中间，他的家庭已经先替他跑了一半，而还有人只能从起跑线开始，拼命努力或许可以到达终点或者只到达终点的一半，更有甚者，终其一生也还是在起跑线上。”

        我觉得他说对，可我并不属于他说这三种人里的任何一种。我是第四种，是那种连起跑线都够不到的人。

        像我这种的人遇到稍微好一点的事情就觉得开心得不得了，遇到别人给的一丁点好就会不留余力地回报，连遇到糟糕的事，都会觉得习以为常，毕竟十年，二十年都是这样过来了，在我们看来没有最坏的事，只有更坏更糟糕的事。所以，通常也是我们这种人，吃遍了苦，才懂得珍惜，懂得回馈生活中的甜，我们劝自己努力，对自己给予厚望，却把可能会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老人不是常讲苦尽甘来，苦后是甜嘛，我想我苦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甜了吧。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你越相信什么，越希望得到什么，什么就会让你失望，就会让你失去得更多。它不断从你生命里掠夺走一些东西，还需要你坚强再坚强，才能够活下去，你还要告诉自己，要学会从失去中获得一些累积，来日方长，可能会用得上。

        但是没有意义。

        许多人的人生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极少数人的人生才会被赋有“意义”，然后降临在世上去执行他们改变世界的使命。

        我很早就明白了，可我自己不愿意成为他人的牺牲品，如果非要牺牲，也是别人为我付出代价或者一起坠入深渊，没有人可以将我变得更坏，除非是我自己乐意。

        可即便拥有着这样的清醒，我还是原谅彭遇恩了。

        在他后来长达半个小时的乞求里，我终于软下心来，靠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卑贱。从前的我也有骄傲过，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伤害也是零容忍的，可直到我遇见陈安鑫，他像我前19年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没有救赎我，而是把我死死摁在了水底，让我差点溺亡在19岁那一年。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绝望最无助的一段日子，没有人一个人陪在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然后我硬生生挺过来了。

        获得“新生”的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冷漠，也足够聪明地能去分辨爱情里的虚伪和善变，可以不受伤害地走出接下来遇到的每一段感情。可我遇见彭遇恩了，他在短时间里让我知道了，其实我自己一直以来没什么长进，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蠢货。

        而我喜欢彭遇恩，无非是因为他在某一刻的神情像极了我19年见到的陈安鑫，而我憎恶他，也因为他做了和陈安鑫一样的事，一样的举动。可彭遇恩又和陈安鑫不同。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种不同到底是在哪里。陈安鑫是爱过我的，至少在他辛苦加班两个月，就是为了来重庆见我一面的时候，我觉得他是爱我的。而彭遇恩只有在上床之前和下一次上床之前才会说爱我。

        我抱着彭遇恩，肌肤与肌肤的接触并未使我的心里产生任何波澜。而他怔了一下，也在那一瞬间紧紧抱住了我，头埋进我胸口，还喃喃说着“对不起”。

        我说：“彭遇恩，我突然之间觉得，我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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