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科西莫拒绝了猎人乌诺递过来的烤马肉，不仅是他，还有那两个想要杀马吃点新鲜肉的雇佣兵也没了胃口。

　　相信如果你见识到那些名为狂鬣狗的邪恶生物，见识到它们是如何折磨猎物的，也不会对它们留下残破尸体有任何想法。

　　这些家伙杀害生灵并非出于果腹的本能，而是为了满足内心那变态的杀戮欲望。

　　如果是普通的野兽，那匹被佣兵杀死的马体型庞大，足以满足野兽的进食需求，但它们对唾手可得的食物不屑一顾，反而去追逐那些逃跑的强壮骏马。

　　科西莫亲眼看到自己骑的马是如何死亡的。

　　狂鬣狗两三只一组，分头追四散而逃的马，虽然它们的速度不如这些精心培育的马快，但崎岖的山间并非平坦的沃野，很快就有马背狂鬣狗追上。

　　它们在马的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任由伤口流血，从猎物身上撕咬下来的血肉被随意吐在地上，当马因为伤势过重而倒下悲鸣时，这些怪物发出兴奋的吼叫声。

　　像是在玩乐一般，用猎物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

　　科西莫看着狂鬣狗追逐逃跑的马逐渐远去，但他依然不敢随便乱动生怕发出声响把这些怪物给引回来，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从这些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捡了一条命。

　　当猎人乌诺把他从呆滞状态唤醒时，脑子里还是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足以让人内心崩溃。

　　当他看到猎人蹲在那匹瘸腿马边上，这匹马狂鬣狗完全没有动过，它们是为了杀戮而来，对食物没有兴趣。

　　所以这匹马的肉还能吃，乌诺正在它的身上割肉。

　　科西莫看着血淋淋的马肉，再也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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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吧，俺们现在就靠这些撑着走完接下来的路程呢。”

　　猎人乌诺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把这块烤马肉再次递给科西莫。

　　与狂鬣狗遭遇让他们损失了所有的马匹，同时也损失了马背上的行李，食物、帐篷、清水都没了。

　　这可比狂鬣狗有威胁多了。

　　但科西莫还是拒绝了，他实在下不去口，幸好猎人找了些野果子，虽然果肉不好吃，但好歹能下肚。

　　不过科西莫看了看猎人乌诺，庆幸自己的眼光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本事的猎人。

　　这里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如果不是乌诺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今天晚上他们可就要在野外过一晚上了。

　　猎人的本事远不止如此，他知道如何躲避野兽，能用大片的叶子制作简易的容器储存水源，还能在杂草丛生的乱石中找出一条看似不存在的路。

　　他认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篝火让围坐在一旁的人觉得暖暖的，很舒服，科西莫从来不知道夜晚的提利尔会这么冷，现在的他没了帐篷和厚皮毛，保暖只能依靠这堆篝火。

　　“科西莫少爷，我们不能往前走了，无论是回费勒佐还是绕道其他的隘口，反正不能往前走了。”

　　但篝火的暖意不能驱散心里的寒意。

　　两个仆人都被吓坏了，不断地哀求科西莫别继续走下去了，不然一定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很正常啊，进山的人就得做好丢命的准备啊。死神莫尔向俺们露出了微笑？”

　　猎人乌诺像是在打趣仆人，但他的眼光很隐蔽地落在那两个雇佣兵护卫身上。

　　但这个时候可没人有心思开玩笑，仆人恶狠狠地叫道：“你闭嘴，我们都是费勒佐的好人，尽心尽职地服侍科西莫少爷，可不是你们这种迟早要把命丢在这儿的短命鬼。”

　　“注意你的言辞，乌诺是一个猎人大师，我们应该尊敬他。”

　　科西莫的话不仅让仆人难以置信，就连猎人乌诺也露出古怪的表情，脸上那道伤疤因此格外地扭曲。

　　“哈哈哈，猎人大师，没想到俺也有一天，能得到一个响亮的名头。”

　　猎人挑衅似的冲着仆人扬了扬眉毛，但他的目光依然时刻停留在那两个佣兵身上。

　　不过科西莫同样打起了退堂鼓，虽然很不甘心如此重大的行动在自己手上半途而废，但从目前所处的实际情况来看，的确无法继续前进。

　　但猎人乌诺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难以平静。

　　“回去的路可不好走，马是认路的，它们本能往自己来的方向逃跑，所以那些狂鬣狗可能就在俺们来的路上。”

　　“米尔米迪亚在上啊，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另一个仆人近乎绝望的叫喊让大家心烦意乱，不过科西莫看了看乌诺，这个猎人的样子太平静，要么是他看了生死，要么是他认为自己不会死。

　　“乌诺大师，不要吓唬他们了，你的样子可不像是个快要死的人。”

　　如果说刚刚科西莫向他表现出来的尊重只是让乌诺感到惊讶，那么现在这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展现出来的沉着冷静足以让他佩服。

　　“四条腿走的路和两条腿走的路不一样，在山里给马找路很难，可给人走的小路很多，但是这些路很难走。”

　　猎人乌诺的话很明显，你确定要继续走下去吗？美第奇家的金贵少爷不骑马能行吗？

　　作为美第奇家族的长子，科西莫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家族，同样也坚信美第奇的家族事业会在他的手上更加壮大。

　　为此无论是攻城者波吉奥，还是坎特拉扎飞鸟团和他们的队长达达洛，都必须从费勒佐离开。

　　“请你带路，乌诺大师，我是一个美第奇，做事不想半途而废，当然我也不想死在路上。”

　　科西莫站起身，面色严肃地向猎人鞠了一个深深的躬，他的话语诚恳而真挚：

　　“你将会是美第奇家族的朋友，乌诺大师。”

　　但猎人乌诺表现得非常不识好歹：“漂亮话真好听，就是俺听得难受，还不如多给俺几块硬币实在。”

　　“没脑子猎人，知道什么是银行吗？美第奇银行的金库可比亲王的宝库都大，科西莫少爷是美第奇……”

　　“漂亮话俺不会说，也不想听，俺只认硬币，但是马都跑了，所以俺的钱怎么办！”

　　猎人乌诺粗鲁地打断仆人的炫耀，并在心中怒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蠢货！还嫌你家少爷的麻烦不够多吗？”

　　他提高的音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两个一直保持沉默用眼神交流的雇佣兵。

　　“请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美第奇家族从不吝啬金钱。”

　　科西莫从身上拿出一个小钱袋，里面的硬币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里面装的都是金克朗，请你收下这些钱，也请接受美第奇的友谊。你们两位也是，无论是金钱还是其他什么，美第奇绝不会亏待。”

　　科西莫最后这句话是对着两个佣兵说的，他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银环上镶嵌着一枚宝石，准备将它作为佣兵的报酬。

　　猎人乌诺看似隐蔽的眼光并没有逃过科西莫的眼睛，他知道猎人在担心什么，阿普契尼山远离文明世界，而眼下一切又乱了套，所以拿剑的人就格外引人注意。

　　科西莫需要猎人乌诺引路，搜寻食物，所以给了他一袋金币。

　　但为了买下佣兵手上的剑，也为了买下自己的命，他愿意付出的可远不止一枚宝石戒指。并且反复强调美第奇家族的名号可不是毫无意义的，佣兵知道这个名字的价值几何。

　　“科西莫先生，感谢你的慷慨，愿米尔米迪亚保佑我们一路顺利。”

　　第一个佣兵起身向科西莫鞠躬，另一个佣兵也学着这个样子向他表示敬意。

　　“你的父亲佛朗切斯科大人，已经向我们支付了足够的酬金，我们是言而有信的老实人，绝不会动歪心思的。”

　　猎人乌诺兴高采烈地接下了这袋金克朗，而佣兵拒绝了科西莫的额外酬金。

　　两个仆人虽然依旧不愿意，但他们的意愿属于最无足轻重的，没人在意他们。

　　科西莫身份尊贵、猎人乌诺的精力要留到白天用，他们俩可以不用守夜，安稳地睡一晚上。

　　仆人和佣兵相互搭配分作两组轮流守夜，佣兵的剑用来保护安全，仆人的手用来添加柴火驱赶黑暗和寒冷。

　　山洞的地板又硬又潮，不时还有不知名的昆虫在耳边嗡嗡叫，这是一个很难熬的夜晚，但这种难熬的日子只是开始。

　　接下来三天他们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山洞用来过夜，在繁星之下入睡显然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并且为了火光过大引来野兽，今夜的篝火格外地小，如此稀少的热量不足以抵消夜晚的寒冷。

　　这又是一个最难熬的夜晚。

　　迷迷糊糊的科西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因为寒冷而醒来的他头脑格外清醒。

　　第一个说话的人是个佣兵。

　　“你是说科西莫身上带着至少两万块金克朗？”

　　“你小声点，把科西莫少爷吵醒了怎么办？”

　　科西莫分得出这个声音，是他仆人中的一个。

　　接下来是另一个佣兵的声音，他的话让科西莫不寒而栗：“那我们还等什么，这鬼地方做了他也没人知道。”

　　“别乱来，科西莫少爷手上的银行金券，就算拿到金券但没有美第奇家的印信或者美第奇家的人同行，我们取不出这笔钱。”

　　还是那个仆人的声音。

　　这些都是美第奇银行的规矩，显然这个仆人在美第奇家待了那么久，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也好办，把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他有没有胆子反抗，要么把钱拿出来，要么带着钱进墓地。”

　　“蠢货，别乱来。我们是图钱，拿不到钱弄死美第奇家的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我可不想什么都没捞到还没美第奇家追杀！”

　　这个佣兵思路清晰，显然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目标也很明确，就是科西莫身上用来“买攻城者波吉奥”的资金。

　　“一路上见机行事，有机会下手，没机会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这一趟也能赚不少。”

　　“那我怎么办，我可是把科西莫少爷卖给你们了，还等着分一笔钱跑路呢，你们不下手我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仆人的语气很急躁，显然这些佣兵的话让他难以接受，他也不想想，出尔反尔的佣兵连自己的雇主都能下手，又怎样在意对一个仆人的承诺呢。

　　“我不是说了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如果没机会，我们一样有钱拿，至于你，接着当美第奇家的仆人不就好了，反正那小子什么也不知道。”

　　科西莫生平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就算是面对攻城者波吉奥或者飞鸟团的达达洛，他也有一种对于敌人的尊重。

　　但这些家伙，这些低贱、无耻、贪婪的货色，他只有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怒火。

　　怒火是如此的旺盛，连科西莫本人也要被一同焚烧似的。

　　“还有那个猎人，这家伙似乎因为那一袋子钱对科西莫死心塌地，没有猎人我们找不到路，所以我没敢接着往下说！”

　　这些人之间的谈话没有结束。

　　“那这事儿就更不好弄了，那个猎人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他的弓磅数很大，我很少见过有猎人使这种弓的，还有他的手，有拿剑留下的老茧。”

　　“米尔米迪亚在上啊，他不知道美第奇家的人都是什么货色吗？他们家是靠放贷、靠欺诈起家的，诸神在上，无论是哪个神灵都诅咒这种行为！”

　　科西莫在心中大喊：“这是诋毁，是污蔑，美第奇家是正经的商人，你情我愿的借贷生意有何不妥！如果诸神唾弃商人放贷，那么美第奇家族又怎么能脱颖而出，在凡世众生中变得如此高贵而富有呢！”

　　但他没有不敢喊出来，因为他发现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盯着自己，那双比黑夜更恐怖，比这些商讨着如何要自己命的家伙更令人胆寒。

　　科西莫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了，篝火熄灭后的夜晚虽然冷，还远比不上这双眼睛给人带来的寒意。

　　“艹，篝火怎么快要灭了，快点儿去添柴！”

　　随着篝火再次明亮起来，火焰的温暖逐渐驱散了科西莫身上的寒冷，借助火光，他在闭目之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猎人乌诺。

　　虽然猎人的双眼紧闭，看不到那令人胆寒的目光，但科西莫知道，自己的眼睛从未转过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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