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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世界 荆棘蔷薇与长枪(4)


  徐扶本以为太子心中会有些波澜,却未料到宋霁华的情绪极其的平静。

  “太子殿下?”

  “对于李贵人,父皇老年得子,的确会爱重一些。”说完,看了一眼徐扶,“你可以退下了。”

  “是,老奴这就告退。”

  徐扶正恭敬行完礼准备退出去,只听东宫外一声高喝。

  “报!八百里加急!”

  只见原本镇定的太子慌乱起身,冲了出去。

  徐扶紧随其后,只听沉稳的太子殿下,呼吸声都急促了起来。

  八百里加急,是什么情况?

  宋霁华双手微颤的打开军报。

  大捷!

  谢将军重伤,归朝之期求缓。

  “谢将军怎么了?”他察觉不出自己语气中的颤声,强装镇定问道。

  “谢将军被奸人所害,中毒落马,身负重伤。”

  宋霁华漂亮的双眉皱在一起,浑身的冷意让人发寒。“是什么人!”

  “不知。”

  一句不知,却能让人心思大乱。

  六国之乱,大捷,以谢清流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举国欢腾,皇上下旨嘉奖,特赦谢清流可养好伤后归朝。

  一时间,谢将军的名号如日中天,从过往的传奇直至今日变成了民间口耳相传的大英雄。

  黄沙万里,谢清流驾马狂奔,千名骑兵紧随其后。

  她一袭银甲,一柄长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奔腾中无人能挡。

  一轮红日,让她的银甲染上了金色的光芒,她是万骑之首,是万军之首。

  此时,她的疆域再也没有敌人,只剩下无边无际自由的土地。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这天下是她打下来,稳下来的!

  谢清流只想豪气干云的狂饮一杯烈酒,放声大笑。

  是她谢清流,完成了谢家几代人坚持下来的事情。

  谢家给她枷锁不再存在,仇恨不再能够束缚,此时的她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谢清流!

  马革裹尸,此生足矣。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谢清流躺在马车中,悠悠转醒,一醒来就不住的咳嗽着。

  看向周围,不由苦笑,没有了无拘无束的沙场奔腾,而是躺在马车里,无法动弹。

  美梦终归只是美梦。

  功名还在,可她知道,不同以往了。

  她身体自小强健,可此次受伤颇重,余毒未清,还不能上马归朝。

  这是谢清流第一次坐马车班师回朝,望向窗外,藩国举兵虽被平定,如今却是百废待兴。

  在有生之年可以以己之力行削藩之伟业,助江山之稳固,谢清流自知她身体不复康健,但却分毫无悔。

  “谢将军!赵曦玄求见。”

  “不见!”谢清流用帕子捂住咳嗽声,想也不想的拒绝道。

  “是。”

  “将军,韩燕光求见。”

  “一律不见。”

  “是。”

  这些人都是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见她的,但谢清流一个都不想打照面,因为这些人都是世家公子,所想之事她只觉得好笑。

  是啊,大战结束,十几年内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而她这个一品大将军,也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换句话说,这场仗的结束就是她最终的巅峰,再无战事,她未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呢?

  谢清流知道自己削藩一事已得罪了不少人,回朝之后,若是善终便是交兵权,若是有人为难,她便是要孤军作战。

  谢清流想到朝堂上不见血的争斗,不由再次苦笑,她能如何?

  她心中清楚,朝堂上的老狐狸又怎么能不清楚。

  皇上年事已高,就算对谢家有再多的旧情,大战已完,也不会放任谢清流手握兵权。谢清流身为女子,削藩结束后也将是她位及人臣的最高点,否则谁还能忍得了一个无仗可打的“战神”在朝中大放厥词呢?

  以右相为首的老狐狸,已将谢清流的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放出风声,让诸世家子弟前去亲近。

  这便有了无数世家公子千里迢迢随军打扰的桥段。

  连右相爱子赵曦玄、左相独子韩燕光都撇开了贵公子的面子,舔着脸凑了上去,倒不是因为真对谢清流有什么情谊,而是谢清流的美名无疑会光宗扬祖,为他们提升在家族的位置。

  一个女人,一个武夫,其实是被文臣嗤之以鼻的。

  只是她身后利益巨大,就像是一块鲜嫩的肥肉,引得群狼垂涎欲滴。

  赵曦玄听到谢清流不见的回复倒也没有太大反应,看着身旁脸气成猪肝色的韩燕光,倒是对谢清流更是好奇了几分。

  父亲说他只是来做做样子,他们这些人都娶不到谢清流的,他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们赵家与谢清流立场本就不同,削藩之事,谢清流看似是一块肥肉,实际上却无人敢娶,谁娶她都护不住她,因为战事之后才是真正更加可怕的战场。

  若这位战无不胜的战神真的为他们其中哪一个头脑发昏,许了终身,结局定是横死内院。

  很多人啊,在朝堂权势上斗不过这位女子,却望在内院中磨死她。

  本是天上雄鹰,人人却想折断她的羽翼。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太优秀,太理智,甚至太过忠君爱国,与这朝堂显得格格不入,这超脱让众人觉得她该死。

  削藩她又杀了多少人?整治了多少暗中联系的官员?就连他的父亲都失去了不少助力,谁人不是对这位战神恨得牙痒痒。

  她交出虎符后,没有人能护住她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拦得住群臣之怒。

  赵曦玄对于谢清流这样一位奇女子是好奇的,毕竟,为整朝纲与天下间重臣为敌,这是何等的傻子才能干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削藩?自古以来若非天子提出削藩,那执行之人可都是不得好死。

  军队离京城越来越近,谢清流对众公子依旧是避而不见,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里,不见阵容。

  直至离京城十里,马车中踏出一银甲,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令人折服的气势。

  多少从未见过谢清流的世家子弟都看愣了眼。

  谢清流接过副将递上来的长枪,翻身上马,目视前方,勒紧缰绳巡视一圈军队。

  各将士见到谢清流出现,均是浑身一震,无不精神抖擞起来。

  只是一个人的出现就让整个军队如此振奋,这是这些从未上过战场上的公子哥闻所未闻的。

  而谢清流,和平日里与他们嬉笑怒骂的武将女儿家不一样,她不热烈,不活泼,甚至不泼辣,而是沉稳的,认真的,带着一股不可小觑的威严,让人心生折服。

  她长得并不粗犷,甚至清秀可人,但她的眉宇之间含着戾气,目光如炬,站如松,坐如钟,不动如山,步履稳健。

  她未发一言,是这万人中最醒目的存在。

  赵曦玄的眼睛仿佛钉在了谢清流的身上,他无法移开视线,他能察觉到他身边的韩燕光是同样的状态。

  他们自小看到的东西是最好的,内院内的千娇百媚,宝库里的奇珍异宝,若是什么都有,所求不过独一无二,而谢清流便是独一无二。

  赵曦玄从未想过,有一个人如此符合独一无二这个词,而如今他明白了,这个女子在边疆无可替代,在战场无可替代是有原因的,她是应运而生。

  谢清流伤势未愈,强打着精神。她要亲自带兵回朝,告诉京城百姓,她不负所托,大获全胜。

  也许,这一次,会是她人生中最后的辉煌。

  谢家军人人挺胸抬头,骄傲不已,这是他们将军最辉煌的时刻,无人想要低头。

  谢清流骑着白马,步步逼近京城,她不知道自己要靠近的是什么,是否是真正的下坡路?

  目视前方,京城外聚集了不少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迎。

  宋霁华冷情的角色容颜,在谢清流的一刻忽然露出了笑意。

  谢清流也看到了他,不知为何,对着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谢大将军,在面对这位绝色太子的时候,竟然会有了拘谨的情绪。

  她恍恍惚惚的翻身下马,对于公公宣读的圣旨充耳未闻,迷糊的领旨谢恩。

  愣神之间,又一次被宋霁华扶起。

  “谢将军。”宋霁华看向她。

  “太子殿下。”谢清流微微低头,没有看他那张脸。

  “谢将军,我给你祈福的帕子可有收好?”

  谢清流一愣,“收好了。”嘴上说着收好,却没有拿出来,因为那帕子上满是鲜血,她不好意思拿出来。

  “那就好。”宋霁华笑了笑,“听说将军身体恢复了一些,只是余毒未清?”

  “嗯。”谢清流点了点头。

  “父皇已派太医在将军府上候着,将军一定要多加休息,身体为重。”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谢清流干巴巴的回着,见宋霁华若有若无的皱了皱眉头,拱了拱手,落荒而逃般的翻身上马。

  宋霁华并不生气,他似乎比谢清流自己还要懂她,常年征战磨平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只剩下木然的反应。向后看了看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样子,轻哼一声,这些人的小九九他又如何不知。

  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如意。

  因为,他会护着谢清流,无论到何时。

  谢清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决心,而是以慷慨赴死的心态回到了京城,回归了朝堂。

  皇上因为老来得子又平定藩国之乱的事情而龙颜大悦,身体似乎也是健康了不少。将军府内赏赐都快要装不下了,谢清流本就不太打理内务,一时也是头疼不已,回到府内就呼呼大睡,谁也不见。

  安静了几日,媒婆子便是络绎不绝的拜访,就算是回绝也还有无数人等着偶遇,等着攀谈。

  谢清流已闭门不出也阻不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求亲者。

  这都是些糖衣炮弹,谢清流心思澄明,却也无可奈何。

  这浩大的声势终于惊动了皇上。

  皇上此时才想起来,他的这位一品大将军是个女将,而且已经算得上是大龄未婚。

  谢清流便在早朝后收到了皇上特意叫人准备的,世家公子品行家世的单子。

  谢清流只是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上上策。

  “谢将军,赵曦玄求见。”右相之子?谢清流听了无数遍,“不见。”

  老管家忧心道,“这位公子倒是与常人不同,可以说是情真意切,昨日翻墙差点被家丁打了一顿。”

  谢清流咳嗽了几声,“被打就是情真意切?我对我的兵那可都是情深似海啊。”

  “家主在天之灵要是看到小姐你这幅模样,于心难安啊。”

  小姐,这个称呼多久没有听到了?谢清流只觉得好笑,不由看了老管家几眼,这位老人看着自己长大,从嗷嗷待哺到上阵杀敌,此间无数波折,怎会看不透她的处境。

  “他有何可见?”

  “右相到底权势……”

  “他能挡得住右相?我可是砍了右相不少人。”谢清流说的是轻描淡写,但句句见血,老管家只能摇头。

  “我的事,除了皇上,谁也管不到,能拖一日是一日。”

  “那位赵公子似是重要的话要对小姐你说,确认不见?”

  重要的话?谢清流沉吟了一番,见老管家关切的眼神,最终幽幽一叹,“让他去前厅候着吧。”

  “好好好。”老管家连说三个好字,就小跑出去了。

  谢清流看着老管家的背影有些出神,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在担心吧,前途未卜,命运难测,如今她虎符未交,还有实权,未来皇上想起,她就算避着,能避到何时?

  谢清流刚要起身,却见到老管家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

  “怎么?”

  “那赵公子被右相请了回去,临走,赵公子给我了一张纸条,说是务必交到小姐手中。”

  谢清流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虎符下月初一,弹劾已近。

  没想到,她的确是没想到,赵曦玄竟然是想要给她预警。预计下月初一皇上会收回虎符,而不少人会瞅准机会在收虎符后弹劾她。

  往前往后,她却无法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若是辞官回乡,便是半路截杀。

  若是嫁为人妇,便是内院惨死。

  若是朝堂争斗,便是获罪入狱。

  进退,皆是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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